宝庆楼已经清了场。
球场、赌场、蹴鞠场统统都清了出去,裴琚最爱的那件和合如意矮榻,独摆放在宝庆楼的中央,矮榻四周空空荡荡,其上摆放着朱六郎的尸体。
仵作在验尸。
头发花白的老者领着一小徒,一手持刀一手执笔,热汗从老者的额角一颗一颗滚落,他用袖口胡乱一抹,刀笔不敢有片刻停息。
“锦衣卫那边什么动静?”裴琚看向崔九郎问道。
绅衿受他的威势所慑,跪拜三更至死。
这样一封奏本若是递呈至京都,必然会在言官御史中掀起轩然大波。
“丹州分舵没什么动作,似乎还没听见消息,张令褀还在兖州府主理三卫民变一事,你下南丹州之时,锦衣卫似乎为了避嫌,在丹州以南三县,撤走了所有的锦衣卫暗桩。”崔九郎回答道,“北丹州不撤,撤南丹州,一撤便正巧出了事,这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人人皆知裴琚被罚至丹州思过,是当街与锦衣卫生了龃龉,若是裴琚在丹州出了什么坏事,锦衣卫自然要离得远远的,不然难免会占了几分徇私报复罗织构陷之嫌。
毕竟旧仇在前。
“确实挺巧的。”裴琚笑了一声。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仵作带着案卷忙不迭递呈至裴琚面前,他的手心里面都是黏腻的汗水,仵作不安地擦了擦手。
宝庆楼发生的事情他早有耳闻,众人皆道朱家郎君是叩拜至死,而他却验出了另外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这要么是他技艺不精,要么就是——
“子时三刻,死于毒杀。”
裴琚接过案卷,直扫末行结语。
他并不惊讶。
“小人查验了郎君尸首,发现其颅腔内骨膜无血瘀,无充血、溢血之状,这并非颅脑受损致死,其死因必然与叩拜之举无关。”
“郎君尸首无钝器击打、穿刺之痕,亦无勒绞扼痕,胸腹无刃创,四肢无折损,唯有瞳仁散大,唇色乌紫,小人剖腹查验后发现,尸体胃壁溃烂穿孔,是以毒发至死,胃内蓄黑褐色秽液,其液滴入醋矾水后,水面泛绿沫,另取肝血涂于犬舌,犬即狂吠抽搐,由此判断,毒应为地锦草混曼陀罗花所制。”
“尸身指节蜷曲,掌心有抓痕,此似毒发时痛极自伤,依尸僵程度及胃内容物推断,郎君毙命,约在子时前后。”
仵作一五一十地回答道。
崔九郎看了一眼卷宗,见卷宗完整,无甚错漏疑问,便挥了挥手,示意仵作离开:“行了,你下去吧。”
仵作离开之后,崔九郎继续说道:“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三份卷宗,大差不差。”
他抬手丢出另两封卷宗。
在这个仵作之前,还有两个已经验过尸了。
“这三人的背景调查了吗?”裴琚问道。
虎贲军首领侍立在一旁,听裴琚问,他立刻回答道:“已俱验过,三人皆不相识,亲戚之间,并无关联。”
虎贲军是秦王麾下亲兵。
王孙至银湾时,秦王遣中营擅卫者十五护卫王孙,后朱郎暴毙,秦王再次差遣西营擅刑案之人十二、北营擅防者十六,赴银湾相助裴琚。
“毒发前后,可有注意过谁接近了朱六郎?”
崔九郎撇了一眼躲在墙角中瑟瑟发抖的绿袍男,绿袍男害怕极了,自他一脚踏出朱六郎死相之后,他便一直躲在墙角,以袍掩头瑟瑟而不敢出。
寻常毒药自服用到毒发约莫一个时辰,罕见些的也几乎不超过三个时辰,朱六郎自日昳叩拜,至死时已过四个时辰不止,最有可能的便是叩拜中有人接近了他,令他服毒而死,亦或者是他自己服毒而死。
只是自戮……
崔九郎想不到什么理由,能令他陡然自戮。
“他是丑时约莫二刻的时候,醉酒误踏在朱六郎身上,才发现朱六郎已死。”虎贲军首领先是指着绿袍男回答,继而又复述当日楼里情况,“子时楼中酒意尚浓,王孙殿下都痛饮好几大杯,卑职们只顾护卫殿下,确实未尝注意楼下谁人接近朱六郎。”
夜本就深,人易困乏,加之楼中酒气正盛,虎贲军们一心拱卫王孙,谁又能想到楼下一个粗莽无礼的纨绔子,会引发如此轩然大波。
在外探查虎贲军回来了。
他们双手作揖,单膝跪地于裴琚面前说道:“禀报世子殿下,卑职探银湾一十二家药铺,三家余地锦草,八家余曼陀罗,盘账对库皆无错漏。”
“自正月始至今日,共有三百二十一张方剂取用曼陀罗花,十一张取用地锦草,丹方共涉二百八十八人,用量地草二钱,曼陀罗花一斤二两。”
这剂量并不致死。
地草和曼陀罗都是寻常药材,单用无碍,合用也只会造成腹痛不适。
“若要致人死亡,起码要足足十斤的地草与曼陀罗合炼在一起,凝成浓浓的一小瓶,一次灌入,才可成事。”虎贲军带来了个银湾的药铺大夫,大夫仔细解答着。
“周边县域呢?”裴琚继续问道。
崔九郎摘下信鸽腿上的信,递给裴琚:“已让崔氏麾下查验,周边津井、右襄、宁富望均无甚异常,唯有一地有疑,该地前日、昨日连起火两场,火烧西庄半间,那烧掉的半间屋子里,正好放着足足一车的地锦草与曼陀罗。”
“什么地方?”裴琚立刻问道。
“清水潭,徐重家老宅。”崔九郎顿了顿,继续说道,“还有一件很巧的事情,有一个人,这两场大火烧起来的时候,她正好就在场,而朱六郎死的时候,她也正好,从清水潭赶回了银湾。”
“谁?”
“魏家大娘子,魏兰蕴。”
裴琚皱了皱眉,他似乎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一个名字,他思考着,手指敲击在木质桌面上,发出有节律的咚咚声。
裴琚本无意让朱六郎叩拜,朱六郎因惧叩拜,他其实也无甚在意,若这朱家郎真是因威势所慑叩拜至死,他裴琚也不是不敢当这罪名,只是现在……
“查不出真相又能怎么样?”秦王孙坐在一边听着,只觉得脑子转不过弯来,他双手挠头,随后死猪不怕开水烫般说道,“反正尸体在我们手里,我们说他的死因是什么,他的死因就是什么。”
小王孙说着,挑了个台几上趁手的铜摆件,在手里抛了抛,走向朱六郎。
“我给他脑门上来上一下,就说他是这个绿毛一脚踏死的,又能怎样?反正这个绿毛踩也踩了,落到他身上也不亏!”
绿袍郎吓得大骇,他一骨碌滚着爬向秦王孙,还不待他开口求饶,裴琚先说话了。
“算了。”裴琚说,“已经晚了。”
崔九郎沿着裴琚的目光看去。
一辆马车停在了宝庆楼门口,马车是急赶到的,骖马低首疲惫地喘着粗气,一位贵妇人从马车上下来,她哀痛欲绝,泪流满面,径直走向楼中盖了白布的尸首,放声大哭。
“我的儿啊!你死得好惨啊!”
这就是朱六郎的母亲,六环水朱家的,朱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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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湾城戒严了足足两个时辰。
这个深入腹地的蕞尔小邑,自梁太祖建立坊市废止宵禁之后,它的东西南三扇城门就从未闭合过,而今天,这些洞开了百余年的大门关上了,还整整关上了两个时辰。
县衙檐角的铜铃是最先察觉天光老去的。
日光不知何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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