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
舒绵立刻睁开了眼。
她还没有草率到在陌生的地方呼呼大睡。
更何况千里奔袭,假扮王妃,还破天荒见了血,却连墨麟竭的影子都没摸到,她满心懊丧,哪里睡得着。
故而门扉开启的时候,她一霎清醒,眼珠子溜溜一转,捕捉到极轻的脚步声,随后一团幽弱暗光穿过屏风飘来,又突然被来人藏于身后,呼吸声也收得干干净净。
淡淡的光晕辐漫,笼出一个纤细身姿,双环垂髻,瞧着来人侍婢模样,却不知为何鬼鬼祟祟。
舒绵暗中将手衣穿到右手,又试了试腿,摆出防御架势。
左臂受伤,左胸第四根肋骨断了,第五根尚在愈合,加上各种零碎小伤,普通人早就哀嚎连天,动弹不得了,舒绵仗着底子好,勉强支撑,但她清楚,再遇刺客,小命绝对不保。
所幸,她很快就发现,来人应当不是刺客。
灯笼覆着厚布,光线便弱如萤囊。小侍婢轻手轻脚,来来回回搬了许多东西入殿,好一阵才靠近,用鹅绒试探舒绵的呼吸。
舒绵记得女医官说过,肋骨断裂容易伤肺,需要时时留意,甚至还让她对帛吹气,衡验病情。
依样画瓢,她是在替我查验身子么?
大意不得。舒绵谨记防人之心,越是虚弱越不能暴露,遂假寐不动,呼吸尽量平顺。
验过呼吸,侍婢又拧了锦帕,细细为她擦拭额头、手心,动作之轻,好像就只有热气行过。接着,她捧一碗热水,小勺子舀薄薄一层水,然后举轻若重,缓缓喂到舒绵口唇。
此举不可谓不体贴,舒绵也确实口干舌燥,但她不敢饮生人投喂的水,水刚从勺子滑到唇瓣,就忍痛翻身,侧向右面正对侍婢,还顺手抹掉了唇上的水珠。
正面相对,也不怕她有所图谋。舒绵微抬眼皮,瞄到对方被吓坏,连连后退,正奇怪她怎么无声无息,定睛一看,侍婢竟然没穿鞋袜。
舒绵大受震动。
深秋时节,砖石冰冷,小丫头光脚伺候,不怕冷吗?
罢了。舒绵心生怜惜,准备“醒”过来,好歹叫她穿暖了,调亮光线,再从容干活。谁知小侍婢默默放下碗回来,竟抱起她双腿,给舒绵摆了个类似婴儿的蜷卧睡姿,又捞开她胸前防御姿态的手,妥妥地摆在腰间。
一瞬间,舒绵想起了师父。
“手压胸,易生梦魇,侧身曲卧,则形敛神宁,乖乖睡吧,小绵儿。”
师父也是这样,会轻轻柔柔地为她掖被子,哄她睡觉。
师父。
师父,绵儿好想你。
舒绵鼻头一酸,眼睛湿热,下意识拉紧小侍婢的手,将她拖上了床。
感觉侍婢想挣脱,她又哼哼唧唧,作势要醒,吓得小侍婢不敢动弹后,更是抱紧了她的胳膊。
陌生人,陌生的气味,却叫此时的舒绵格外安心,格外地想黏住她不放,一直警惕睡不踏实的她,竟渐渐打起小呼噜,沉沉入梦。
梦中,万里晴空,云彩缝隙间投落一束束金色阳光,树枝上的小鸟吱吱喳喳,扑棱翅膀飞下来,啄了馒头屑就跑。
师父一身粗布麻衣,疏懒的神情收将起来,拧着眉在院子里给舒绵梳弄头发。
小舒绵还是五六岁的模样,粉雕玉琢,嫩得叫人想一口吞掉。她轻晃小脚丫,有一口没一口地啃馒头,小嘴哼哼,漆黑的眸子映着远山下垂的小瀑布,时不时问一句“好了么师父”。
“嗯。”师父应得轻,两手交负在后,似乎不太满意自己从日出忙到日中的成果。
两个发髻歪在头顶,毛毛糙糙,不多时就垂下来,像长耳兔子。小舒绵乐呵呵跳起来往树上爬,没捉到鸟又气呼呼地跳下来,正好被师父接住。
“师父不用接,绵儿站得住。”奶声奶气的小舒绵眼里透着坚毅。
然而第二日,她就小狗子一样摔在地上,啃了一嘴泥,边哭边往梅花桩上爬。
梦里的小舒绵上了梅花桩就不下来,一直抽抽搭搭地练到日落。夕阳铺地的时候,她坐在最高的一根桩子上,捧着脸看师父在新桩子上雕兔兔。
更高更细的桩子。她笑眯眯地想,总有一天会捉到鸟,可师父突然捂住胸口一声咳嗽,然后迅速带着新桩子离开。
小舒绵走过去的时候,风还吹着小草在摇。
红红黑黑,又腥又甜的小珠子,凝结在叶片上。她好奇地伸手,手指还没碰到,血珠炸裂,刹那间血雨漫天,小舒绵仿佛陷入血沼,黏腻腥甜的血就像泥淖,死死拖着她往下沉。
无法呼吸。
“师父!”
“你走吧,从今往后,你我再无瓜葛,死生不问。”
“师父。”
“若再纠缠,便如仇雠。”
“师父。”
两行清泪滑入耳中,炙热消散,尽是寒凉。舒绵惊醒,浑身湿透,闻到满室异香,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
咚——咚,咚,咚,咚!
五更的梆子响起。
更声梆子仿佛打到舒绵心上,她数着声响,闻到一阵奇异香气,想起自己身在王府,只恨时间不能再快些,她好入宫,打听墨麟竭的消息。
恰在此时,寝殿门被粗暴推开,殿外一片嘈杂。
外间立刻亮起来,似乎进来了许多人,紧接着,是纤细颤抖的声音——
“文嬷嬷万福,奴婢香雪。”
“唔。”
“娘娘夜里睡得不甚安稳,奴婢——”
“知道了。”
三个字,语气像施舍似的。
舒绵这才想起昨晚有个辛苦照顾她的侍婢,应当就是这个香雪,她顿时对文嬷嬷不满,起身靠床,想看看是个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笼灯提着脚步声,一步一晃,内室逐渐亮堂。舒绵看到俩侍婢引路在前,一位老嬷嬷在后头,左右都有人搀扶,还有甘甜轻柔的声音不时提醒:“嬷嬷当心。嬷嬷您慢点儿。”。
问题是,在舒绵看来,那位被搀扶的嬷嬷,高头大马,体型极为壮硕,一人腰身能赶上两个侍婢,腿脚也瞧不出有甚不便,有必要搀着么?
对照昨夜香雪入殿的小心翼翼,这群人嘛,要是寝殿能跑马走轿,鼓瑟吹笙,想必一定会操弄起来。
真真是肆无忌惮,毫不收敛,完全没把王妃放在眼里。
舒绵暗忖宸王早就父母双亡,王府之内,竟有人敢来“王妃”跟前摆谱,真是开眼了。
一行人走到床前五步远的位置站定,除了两个搀扶的侍婢,旁的各自散开,俄顷就满殿烛光摇曳,一室通透。
舒绵也差不多数清楚,一共进来了十一人,而那位强壮的嬷嬷,居然就是之前灌她喝酒的那个母夜叉。她悔恨得直拍脑门,昨夜忙着装醉,几乎忘了这个夜叉婆,没想到她还挺能作妖,差点坏了大事。
仇再小也要报,是舒绵一贯的作风。她冷冷看着夜叉婆,考虑是现在报还是拿了墨麟竭,回来再讨债。
而眼前的十一人,似乎刚发现“王妃”醒着。
“王妃娘娘万福金安。”
文嬷嬷领着一众侍婢请安,跪拜磕头的姿势毕恭毕敬,眼睛却直白大胆地盯着舒绵,有种令人不适的倨傲。行礼过后,也不等“王妃”反应,老嬷嬷兀自就站起来,连带着她身边的侍婢也大胆起身。
只有最后头一个侍婢身子僵硬,怯生生望了舒绵一眼,咬唇跟着起身。
众人的举动,舒绵看在眼里,当即就认出哪一个是香雪,冲她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一个美貌侍婢口中说着“娘娘,寅正四刻(早04:48),该起身了。”,根本没看舒绵一眼,径直去卷束床帷。
又一个侍婢大剌剌走来,视线毫无避讳,在床上逡巡一番后,从舒绵枕边取走一张白帕,装入怀中锦盒,抱去交给老嬷嬷。
老嬷嬷更是放肆,接过锦盒,直接寻了椅子坐下。
舒绵的注意力尚在白帕上边,那丝滑的质感,加之斑驳的红黑血迹,像是昨晚宸王为她擦拭伤口所用,却不明白为何会被小心翼翼收入锦盒。
她只是疑惑,但在老嬷嬷眼中,生生变成了无视,一股无名业火升腾,立刻找到出气筒发泄。
“香雪你是怎么照顾娘娘的,教你的东西都喂狗了吗!”
“奴婢,奴婢,”香雪惊慌不已,“通”一声跪下,“奴婢知错,奴婢,奴婢——”
香雪六神无主,语无伦次的样子,同昨晚的小丫头简直判若两人,看得舒绵一阵心疼,撩开被子起身,将她拉起来,“不必慌张,你照顾得很好,我——”
“香雪,你去膳房,取娘娘的汤药过来。”老嬷嬷打断舒绵的话,直直盯着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火花四溅,她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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