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萧浚野回了太学。他一头扎进了袁窈的屋里,道:“阿窈,你在不在——”
袁窈已经收拾好了,里间放着几个包袱,其他的东西一概不带了。萧浚野见了那情形,静了下来。两人对视了片刻,什么也不必说,心里都清楚。
袁窈道:“我父亲犯了心疾,我得回去尽孝。”
萧浚野知道袁家被皇帝盯得紧,他留在长安早晚要被连累。他不舍得他走,却也不希望他获罪。情势这样,活着最重要,他轻声道:“那就走吧。”
话说出来,他才发现自己的喉咙已经哽了。袁窈的眼圈也红了,萧浚野将他抱在了怀里。淡淡的幽香传来,他就要离开自己了,说不定这辈子都不会再见。萧浚野心里极其痛苦,刹那生出一种冲动,想要跟他隐姓埋名,去一个没人认得他们的地方,安安静静过一辈子。
自己有家,他也有放不下的家人,他们从一开始心里就清楚双方立场不同,早晚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他抱着袁窈的手微微发抖,早知如此,当初他就该听家人的话,不对他动心。
可喜欢这种事,又岂是理智能控制的。萧浚野有些无所适从,眼泪几乎要落下来了,哑声道:“你早就想走了吧?”
袁窈心里也难过,垂眼道:“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萧浚野还想在京城中买个房子,前有泉水,后有竹林,是真心要跟他过一辈子。现在回想起来,袁窈一直没跟自己谈过未来,每当自己提到以后的日子,他总是露出有些伤感的表情,自己问得紧了,他便轻轻一笑,好像在逃避什么,如今才知道他早就想到会有这么一天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把他能给的都给了自己。一想到他就要走了,萧浚野的心就难以抑制地痛起来。小懿从外头进来,见他们在,便悄然出去了。
两人坐在一起,袁窈靠在他肩膀上,闭着眼没说话。萧浚野也沉默着,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是无益,只想静静地跟他一起度过最后这一点时光。
天色渐渐晚了,萧浚野留在了这里。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风声呼啸而来,恍若有金戈战鼓声响起,眼下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萧浚野低声道:“若是打起来了,你怎么办?”
袁窈没回答,萧浚野本来还抱着一点幻想,想他说不定能斩断与袁家的关系。他甚至都已经想好了,如果袁窈带着母亲逃出来,自己无论如何也要护他周全。
可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容易,袁窈垂眼道:“我母族的人都在那里,整个月照山几千个人,生于斯长于斯。我走了,他们要遭殃。”
祈族人本来过得自由自在,袁驭恒一到云南,便占据了月照山,把他们的族人充作了奴隶。这么多年来他们披枷带锁,为袁驭恒修建陵墓,开采玉矿,袁驭恒能有今天,背后都是祈族人流的血泪。
祈族的公主在袁驭恒的手上,她是整个祈族人的人质,祈族人又是她的软肋,让她无法抵抗,无法逃脱。袁窈在那种环境之中,生来就是一颗棋子,不得不受父亲的摆布。若非如此,自己又岂会在这里遇见他?
萧浚野心中生出了一阵恨意,道:“那我打到那里去,把奴役你们的人都赶走,你就自由了。”
袁窈抬眼看着他,仿佛有些震撼,良久露出了苦涩的笑容:“就算如此,我也是乱臣贼子的儿子,天下之大,也没有我的容身之处。”
萧浚野沉默下来,意识到他如今如履薄冰,这一局棋换谁来下都是战战兢兢。他走不了,就只能为父亲驱使,与袁氏共同进退。
萧浚野不想与他为敌,心乱如麻。袁窈轻声道:“想开一点,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糟。若是父亲真的生病了,家里的事交给大哥打理,我过一阵子再回来看你。”
萧浚野生出了一点渺茫的希望,虽然知道他怕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忍不住要相信。
袁窈拉着他的手搭在腰上,想与他再温存一回。萧浚野的手指慢慢收紧,把他重重地按在自己怀里。他发疯地想再占有他,看他哭和沉沦的模样,这一回理智却占了上风。他身子不好,明天一早就走,歇不好路上怕是又要生病。
袁窈抬眼看他:“不要?”
萧浚野摇了摇头,低头亲了亲他的脸颊,鼻梁蹭着他的鼻梁,满是眷恋。不知道再见他是什么时候了,萧浚野想多看看他,一息也不愿浪费。
“睡吧。”
袁窈靠在他身边,轻轻闭上了眼。外头的草虫滴铃铃地叫着,袁窈睡着的模样安宁平静,萧浚野看了他许久,不觉间也睡着了。
天还没亮,袁窈就起身了。他要回去的事需得瞒着外人,否则还没出城门就被朝廷扣下了。袁窈怕牵累萧浚野,道:“你别送了。”
萧浚野却舍不得,就算多与他相处一刻也好。他道:“你从西城门出去,我骑马从东门走,去城外十里云水渡找你。”
袁窈点了点头,出门乘上一辆不起眼的马车,驶进了白茫茫的晨雾中。
一大早,城门前百姓来来往往的,有人挑着担子,有人背着篓子。萧浚野夹杂在人群中出了城,没引起人的注意。他骑马奔行了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云水渡。
前头是一片黑色的石滩,一条河静静向远处流去,岸边长满了芦苇,在风里轻轻摇曳。萧浚野徘徊了片刻,一辆马车驶过来,缓缓停在了他面前。
袁窈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袍,如芝兰玉树一般。他迈步下了车,萧浚野一把将他抱在了怀里。天边的月亮还没沉下去,薄薄的一弯月牙若隐若现。
“城门司的没为难你吧?”
他走的及时,朝廷还没下令。袁窈摇头道:“没人检查,就这么出来了。”
萧浚野知道他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再舍不得也得放手。他哑声道:“别忘了我。”
袁窈眼里涌起了泪水,道:“你放心,既与君相许,终身不负。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萧浚野的眼角发红,从来没有这么痛过。天就要亮了,小懿轻声道:“公子,该走了。”
袁窈把手抽出来,转过身的一瞬间,萧浚野隐忍的情绪几乎崩溃。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会这么爱一个人,失去他整个世界就像变成了废墟。
袁窈低头钻进了马车里,放下帘子的刹那,眼泪也断线一般落了下来。
萧浚野往前走了几步,扬声道:“我等你回来——”
马车渐渐走远了,长风吹过,芦花如雪一般向天边飞去。他走了,萧浚野的神魂仿佛也被带走了。他痴痴地在原地站了良久,直到再看不见马车的影子,这才如梦初醒。
这半年的时光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萧浚野想着跟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心中越发痛楚。他浑浑噩噩地走在街上,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不觉间来到了他们的茶铺。
小胜在这边看店,见了他一诧,道:“公子,你来了。”
萧浚野没说话,进了屋坐在袁窈常坐的位置上,静静地出了许久神。袁窈的身影仿佛还在这里,烧水、斟茶,偶尔抬起头来,看着外头来来往往的人,露出一点笑容。
想起他的模样,萧浚野下意识一捂心口,觉得更痛了。那种苦涩的感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消失,这世上有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比得上他。萧浚野想自己以后怕是都不会好起来了。
小胜见他神不守舍的,有些担心。萧浚野也不说话,接连几天都待在店里,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
他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了一阵子,感觉有人站在了自己面前。一个女孩儿道:“果然在这儿,怎么了这是?”
小胜低声道:“不知道,从前天就这样了。别人喝茶他喝酒,弄得屋里醉醺醺的,客人都不进来了。”
萧浚野一动,脚边的一个酒坛子发出骨碌碌的声音。他睁开眼,见于白鹤和云露站在他身前,挡住了外头照进来的光。
“你们来干什么?”
他身上的酒意还没消散,声音有些沙哑。云露哭笑不得道:“放假了,公子,人家都领成绩回家了,大将军让我们叫你回去。”
萧浚野道:“喔。”
云露道:“喔什么喔,你就不想知道自己考得怎么样?”
萧浚野见她手里拿着一叠纸,一把拿了过去,一眼扫过去都是甲等,不光骑术、战策、经算是甲,就连他最不擅长的写字和文章也乙上。于白鹤赞叹道:“公子文武全才,认真起来也能名列前茅,大将军知道了一定高兴得很!”
萧浚野想起跟袁窈一起念书的情形,有时候他有耐心地教自己,有时候又嫌自己笨,偶尔也会斥责他不用功,逼着他上进。他或笑或嗔,灵动的模样让他的心蓦然一动,随即怅然若失。
就像太阳东升西落一样,萧浚野以前觉得那样的日子今天过完了明天还有,理所当然地会一直过下去,没想到这么快就一去不返了。
他站了起来,于白鹤道:“公子,回家么?”
萧浚野也没什么想做的事,回去也行,便道:“走吧。”
小懿一直不来,小胜在这儿顶了好几天了,他从柜台后站起来道:“公子,我呢?”
袁窈走了,守着这儿也没什么意思。萧浚野道:“你也跟我走,这儿不用管了。”
小胜还有点舍不得,道:“那店怎么办?”
萧浚野道:“我从家里叫几个人来看着,你先歇着吧。”
几人回了将军府,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太对劲,仆役来来往往的,不知道在忙活什么。萧浚野进了花厅,父亲和母亲都在。母亲见儿子回来了,露出了笑容道:“过来,让娘看看……哎呦,这是上哪儿喝酒去了,一身酒味。”
萧浚野闻了闻袖子,觉得自己是有点不讲究,笑了一下道:“就喝了一点,我这就去更衣。”
母亲也不嫌他,道:“先吃了饭再去吧,先坐下歇歇。”
萧成锐放下了茶碗,道:“听说太学成绩下来了,考得怎么样?”
萧浚野便把那一叠纸递过去,萧成锐看了,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又看了一眼名字,确认是自己的儿子,笑了起来。
“出息了啊,终于知道好生读书了!”
平阳郡主看了儿子的成绩,也露出了笑容,道:“好孩子,娘就知道你聪明的很,一开了窍谁都比不过你!”
要是在从前父母这么夸他,萧浚野必然高兴得很,如今却没什么反应,仿佛对什么都没有兴趣。父母以为他累了,叫人摆了饭上来,母亲给他盛了一碗鸡汤,道:“多吃点,小脸都瘦成什么样了。”
萧浚野吃了饭,想着袁窈现在应该已经到半路了。他一颗心都系在袁窈身上,对身边的事一概没有兴趣,就这么回去休息了。
萧成锐看着他的身影,道:“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
平阳郡主道:“孩子长大了嘛,有点心事也正常。”
萧成锐扬起了嘴角,道:“这半年确实跟从前不一样了。趁着他最近有空,周家的事也准备的差不多了,找个机会跟他说了吧。”
平阳郡主轻轻一笑,道:“我都听你的。”
次日萧浚野睡到巳时才起,小胜端了饭过来,看着他吃着道:“公子,老爷说让你醒了去他书房一趟。”
萧浚野道:“什么事?”
小胜道:“不知道,可能是公子考得好,老爷要赏你吧。”
萧浚野抓了抓头发,觉得老爹不坑自己就不错了,叫自己去怕是没什么好事。他吃完了饭,整了整衣裳,朝后头书房走去。
萧成锐正在写字,一笔书法刚劲有力。雪白的纸铺在案上,上头写着一行字。
“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
萧浚野唤了声爹,萧成锐眼也不抬,端详着纸道:“写得怎么样?”
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扑面而来,飞白与锋芒中蕴含着多年征战的沧桑与肃杀,自己的字真有点随他。袁窈说自己多练练将来能成大家,看来还真有可能。
萧浚野蓦然想起他,心又沉了下去。袁窈就象一场细雨,已经点点滴滴地渗入了自己的生活,到处都有他的影子。萧浚野一念起他,心里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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