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
大兴三载,正直盛夏。
冀北,岭儿关却是寒风侵骨。此处并非冀州咽喉,更是远离河西要塞。岭儿关一片孤城,独自耸峙在茫茫草原上。
温家军几个月的舟车劳顿,这才驻扎在这断壁残垣中歇了下去。
“咔嚓——”
碗口大的杨树从中折断,温故尤嫌不够,他双臂一震,冷铁枪尖划出一道银弧,枪杆回旋再借力反刺,狠劈向那残败的杨树细枝。
罪魁祸首似乎还不满足,枪杆飞旋,抽得空气中噼啪作响,再看地上,已然躺下数根断枝,空气中簌簌掉落无数木屑碎叶,也不知这人抽了几个时辰。
身后有树枝断裂的声音,温故在声动之时猛然拧身,调转枪头,枪缨炸裂,直取来人咽喉!
“你这枪法倒是比建业时精进了许多。”来人不闪不躲,拿定了温故会敛枪收势,在寒芒抵上咽喉的一寸距离内,沈信不退,笑眯眯地看着他。
温故最烦他这幅笑面虎的模样,他嫌弃地抱回自己的枪,拽着衣领糊着脸上汗水。
“你来这干什么。那老头邀你出山入幕,你不去领兵打仗,总不至于是来教我提枪练武的吧。”
他言语呛人,字字带刺,沈信作为军师,自是不会舞刀弄枪,却也是好脾气,看着他脊背躬直,作势又要去刺那可怜的杨树,便道:“冀北寒苦,这树要十年才能长成。”
温故身形一顿。
他吃了瘪,更是要面子的时候,他不甘在沈信面前丢了颜面,于是借势横扫,势要将身前丈余之地尽数荡平。
“这残枝枯叶大块些可做城内百姓一顿饭的火引子。”
温故脚下一跨,险些被疾风带得栽倒在地。
待稳住身形,温故将信将疑地回头看去,却见沈信嘴唇轻扬,还是一脸笑容。
“沈狐狸!你又诓我!”
“我说的是真。”六斤重的长枪嵌入地中,温故穿着一身短打劲装,大口大口吞着水,就是不去理他。
“岭儿关夜间极冷骤寒,我观周围一马平川,只怕这杨树也见不了多时了。”
原先还有些气急败坏,听他这样一说,温故又被牵着心生愧疚起来。
只是看着这满地荒凉好不烦躁,温故无声无息,将牛皮水袋攥得收紧,“谁让他听了一纸调令,果真乖乖撤到了这里。”
沈信从他的水袋上收回视线,又落到他目露不甘的眼神中,没有阻止,只是问他:“哦,那你还知道什么?”
这句发问像是拉开了话闸,几个月的委屈此刻尽数倾倒出来,温故面色发狠,少年怨气此刻不加掩饰地全然宣泄而出:
“我知道什么,我知道他现在做了什么岭儿关的总兵,手中兵权尽数被收了回去,温家几十万的兵,我温家自祖父那里操守了几十年的兵都没了!岭儿关有什么,要吃食没吃食,要士兵没士兵,关中饿殍遍野,百姓饥寒交迫。偏这关隘深入北戎,却常年因为支援得当不曾丢失,可还是不防月月被北戎的贼人惦记骚扰,更添贫苦。我知道什么,我知道建业的皇上做了新帝就要卸磨杀驴,我知道温家功高盖主,圣仁帝忌惮,借以结党营私的罪名贬温家至冀北。总兵是个什么职位,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说大了是统领兵官,说小了不过一个随意差遣无级的官位,总兵不得称将军挂军印,遇战却要奉旨杀敌,你问我知道什么,我倒要问沈先生,问温大总兵,问天下人,可知道那圣仁皇帝在做什么!”
这般大逆不道的话,沈信却面露欣慰,和善看向来回踱步的温故,待他说完,沈信才道:“嗯,我记下了。”
温故踩着落叶的鞋子一滑。
“明天我就去巡按御史那参你一本。”
温故咬牙:“......童言无忌。”
“我观你才学尚可,应至幼学,装什么黄口小儿。”
温故:......
“我才九岁!”
听沈信语气不退不饶,温故眯起双眸,紧缩的眼眸骤然闪出一丝锐利来,“你,不会是来抓我把柄的吧?”
沈信笑看着他竟心生警惕地把长枪握紧,冷静如他,心中也难免酸涩。
温家独子,天资聪慧,不过十岁便在建业颇有才名,更是被赞小小年纪定能子承父业,他日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少年将军,国之栋梁。只能说不愧是温家之子,可是成也萧何败萧何,温家荣登顶峰,建业已容不下一个封狼居胥的温青,又怎能再容的下一个后起之秀。
只是他本该在建业继续鲜衣怒马,肆意生长,却被拔了根,削了足,丢弃在这茫茫草原之中野蛮求生。
沈信摇头失笑,在温故的逼视中,他满不在意道:“那只怕你早死一万次了。”
温故被怼得哑然失色,收起枪杆只觉得无趣。沈信看着这一地狼藉,再见他提枪的手有些吃力,由衷劝他:“近来岭儿关才退了北戎,令其大伤元气,难得太平,我确实没有用武之地。至于刀枪......我一介书生,也属实抬举我了。”
“那你来做什么?”温故嘴角抽搐,拿枪又要操练。
“凡事有度,过犹不及,物极必反。”
温故持枪的手悬在空中,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回头时,沈信早已走远。
只是心中郁结难消,温故不懂,他纵然清楚却还是不甘。
为什么,鞠躬尽瘁的是温家,做鸟兽散的也是温家。
为什么,赤胆忠心的是温家,被鸟尽弓藏的也是温家。
为什么,他父亲忠肝义胆,一生戎马倥偬报效新帝,为什么,还要落得个大逆不道罪名罢黜边关的下场!
枪尖撕破长空,寒芒如电。
他不懂,他确实不懂!
温故手腕翻转,枪杆如灵蛇摆尾,横扫六合。
他不需要懂!
长枪回旋,枪尖自上而下横挑而出,斜指苍天!
温故武得凌厉,一丈八尺长枪尤自颤鸣,银光撕开长空,惊起一丛寒雀。
温故眯了眯眼睛。
枪尖再次轻挑如雨,寒雀悄咪咪地抬起了眼睛。
“哇,好厉害,那就是新来的小大人吗?”
“什么小大人,那是杀敌的将军,你看他手里的棍子,好厉害。”
“嘘,别被发现了,快看快看,他又甩起来了!”
“低头!”
长枪回旋,枪尾在地上撩起三尺尘埃,七八个脑袋霎时齐刷刷地缩了回去。
不一会,戳地的声音再次响起,几双眼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鼓起勇气,再次抬了起来。
谁料温故虚晃一枪,脚踏连环,诱敌靠近,随即一记回马枪,猛然拧身,枪杆霎时间打到那些小麻雀的脸前!
“啊——”
惊呼一片,七八个孩童齐整地被这贴面的一枪,吓得跌坐在地。
温故撑坐在断树前,举着枪问他们:“喂,你们偷看什么!”
那些孩童不过七八岁大小的年纪,只是衣衫破烂,缝缝补补,几乎看不出一块完整的布料。岭儿关缺水缺人,这些孩子常年未曾浆洗,身上的衣服早已看不出颜色,头发更是脏兮兮地结成一团,满身油垢。
温故先前刚入关,还有些嫌弃,孩童靠近,险些吐在马上。好在他家老头拍了他一巴掌,这一巴掌没把他五脏六腑拍出来,倒是把嘴中污秽给拍咽了进去。
好歹没失了礼仪。
只是现在温故想到,又想吐。
他方才练完,满头大汗,浑身戾气,身子更是因为泄力红肿未消。此时他呼吸急促,凶神恶煞地就要打他们,仿佛恶鬼降临,里面有个看不清男女的孩童张了张嘴,找回自己的声音,哽咽道:“没有偷,就是想看看......”
“看!”温故怒目瞪视,心中暗思,莫不是来窥探军情的?
他知道北戎不做人,常常掳了汉女奸、污之后便又丢弃,若是再次寻到生下的孩子,便抓回去,什么拿来试炼巫药,什么当个活靶子折磨,更有甚至诓骗了蛊惑他们潜入城中,同归于尽。
现下这些孩子,有点多。
温故脸上煞气更重。
那个方才说话的孩子见状,喘气声又大了许多,看着他求饶似地,竟哭了起来:“我......我没有,我就是......看你好看......哇——”
温故:......
他看着底下孩子抖成一片,被他传染地又要大哭,连忙喝止:“不准哭!不然我真揍你们了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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