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虞出宫归府的时候,雪又下起来了。
她带着一声凛冽的风雪气施施然跨进大门,在走至抄手游廊时,步子一顿。
她缓缓抬手,指着花厅内不知何时挂上的风铃,淡声问:“她又来了么?”
皇上每每来至长公主府,都不许人通报。于是姜虞便与她的心腹侍子约定:若是来了,就在靠近正门的花厅檐下挂上一串风铃。
侍子扶着她的胳膊,打着伞,低眉顺眼地走着,应道:“是。”
姜虞转身便走。
侍子忙问:“您去哪儿?”
“随意。”姜虞道,“不拘去哪儿都好过见她。”
姜虞即将跨出门,门口不知何时却冒出来两三个内官,将她伸手拦住了。
姜虞面色不虞:“我的府邸,我却不能自由出入,什么道理?”
内官谄媚笑道:“殿下歇歇气,别为难我们这群做奴才的,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显而易见。
姜虞眯起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们瞧。
内官们卑躬屈膝,却分毫不退。
几息后,姜虞终于妥协,冲院内抬了一下下巴:“既不让我走,那你们告诉我,她现在哪个屋?”
内官们面面相觑一阵,一个胆大些的开口说:“这奴才们一直守在外间,还真不知道,不过皇上是带着奏疏来的。”
姜虞转身而去,淡淡撂下一句:“那便是书房。”
书房熏着芸香,被炭火烘烤得极暖。见姜虞打伞过来,门口立着的内官连忙揭开软帘。
姜虞顿了一下,拍拍侍子的手,解了斗篷,独身迈进屋中。
书房内靠南面墙是一架紫檀木书柜,前头摆着黄花梨大方桌。皇上就坐在桌前,好整以暇地提着朱笔圈圈画画,桌上的奏疏摆了约有半人高。
“阿虞来了。”她头也不抬地问,笔下朱批未停。
姜虞没接这话,静静看了一阵皇上干活。
皇上毫无霸占别人书房的自觉,除了最开头的一句慰问,其余时间跟当姜虞不存在似的,半天没抬头看她一眼,奏折批着批着甚至还哼起了昆曲儿。
姜虞:……
姜虞转身想走,终究是忍住了。她清泠泠在屋子正中站着,拂了一下衣袖,淡声说:
“姜初,你坐这儿了,我没位置坐。”
皇上这才舍得从书海里抬起头,在屋内环顾一圈,讶异道:“还真是,你这屋子居然只有一把椅子。”
她遂看了看自己屁股下的那张与桌台配套的梨花木蛇头椅,撑着扶手站起身,往旁边一让:“那阿虞坐,我站着就好。”
姜虞:……
姜虞淡淡盯着她,不吭声,片刻后提足朝桌台旁走去,竟毫不客气地在蛇头椅上坐下来。
姜初冲着她甜甜地笑,须臾,施施然从旁边递来朱笔。
姜虞:……
“姜初。”姜虞长叹一口气,揉了揉眉心,问,“你这皇位还坐不坐?”
姜初摇摇头,原地转了小半圈,走至姜虞身后站定,忽然微微倾身,长发扫过椅背上雕着的蛇头。
属于姜初的气息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姜虞听见身后人低低地说:“阿虞,我说过,你若是想称帝,我随时将这皇位拱手相让。你看,我在你面前从不以‘朕’自称。”
朱笔在那人手上转了三圈,仍旧安安稳稳停在指尖,蓄势待发。
姜虞垂下脑袋,没接那朱笔,抬手将奏疏合上:“你若不想做皇上便让位给老二,你当个逍遥的太上皇。”
姜初沉沉道:“她还不够格。”
“我就够格么?”
“那是自然,阿虞打小儿就聪明,若不是母皇薨逝时阿虞年岁太小,这皇位也轮不到我。”
姜虞垂在袖子里的手攥成了圈,小半柱香后终于松开。她垂着脑袋,被发丝遮了一半的面庞看不出神情:“你如此行事,对得起母皇么?”
“我如何行事?”姜初笑起来了,“我爱惜幼妹,母皇于九泉之下知晓后高兴还来不及。”
姜虞的指尖在扶手上敲了两下,忽然将脑袋扭过小半圈,沉着眼撞上了身后那人的视线:“你自己如何想的你自己自清楚。”
姜初点点头:“我很清楚。”
很清楚么……
那便是有意为之。
这句话在姜虞耳中与挑衅没有差别。
姜虞蓦地起身,高声唤进了在门外候着的内官:“将你们皇上的奏疏收拾好,今儿的书房闭门不待客。”
内官在地下诚惶诚恐地候着,不知要不要遵命,偷摸着斜眼去瞥皇上的反应。
姜初却笑了:“书房不待客,我便去花厅。”
姜虞面色不改:“花厅南北通透,寒风硕硕,恐冻着陛下。”
姜初睁大了眼,微微低下头,惊喜地问:“阿虞,你是在关心我么?”
姜虞:……
内官眼观鼻鼻观心地退下了。
姜虞受不了了,转过身,深吸一口气,问:“你待如何?”
“不如何。”姜初重新一屁股坐上了黄花梨木椅,“我只想寻个地儿清清静静批会儿奏疏。”
“御书房什么都有,炭火也比这儿足,不比这儿舒服么?”
姜初拧眉想了会儿,悟了:“阿虞是说长公主府内炭火不够用了么?我即刻遣人送些来。”
姜虞:……
姜虞没辙,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那你一人在这儿呆着罢,我去别处静静。”
姜初没说旁的,重新打开奏疏,只是嘱咐了一声:“如今天寒,阿虞别站在风口儿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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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未停,声色渐晚。
姜虞在亭子里坐了半个时辰,又回内室赏了半个时辰画,实在坐不住,招来侍子问:“她还没走?”
侍子摇摇头。
“什么毛病,好好的御书房不待。”姜虞蹙起了眉。
侍子原是静静候着的,此时忽然上前一步,低声道:“奴婢听闻皇上从席间回御书房后面色不虞,纯嫔恰在此时进殿,送了一锅红豆粥来,却不知为何惹得龙颜大怒。皇上这才出宫的。”
“这不关纯嫔的事,不论谁这时来都会触霉头。”姜虞沉下眉眼,“这事因我而起,纯嫔回去后指不定怎么伤心。你着人开库房,挑些上等钗环首饰,假借皇上的名义送去安抚。”
侍子没明白:“殿下为何说此事因殿下而起?”
姜虞接过另一心腹侍子递来的茶,垂眸盯着盏内颜色清浅的水雾:“我邀沈知书同我演了一场戏,举止亲昵,只为让皇上看着。”
两侍子对视一眼,没敢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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