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表情漠然，额角还有几道深浅不一的伤疤。他身姿挺拔如松，身量虽高却十分瘦弱，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新衣，过分宽大。
好眼熟。
虞圆脑子里忽闪而过这个念头，但很快又消失了。
越过人往里看，少年身后的院子里此刻正升着一个小炉灶。火舔着炉灶，水翻滚起来，清苦的药味便越发重了。
虞圆起身站好，她拍了拍裙子，把篮子伸向少年，对方沉默着伸出手，欲将几枚银钱交给虞圆。
“咳咳咳……”
屋内忽地响起几声咳嗽。
少年脸色不变，他拎着篮子往屋内走，虞圆手一空，茫然地抬起头。
他把食物拎走了。
好像之前也发生过这类事，但那时候虞圆只会默默离开，元娘告诉过她，不要打扰别人，她往常似乎也都是这样想的，还深以为然。
小怪物看起来好看，但人很凶。
现在的虞圆倒是多了几分不怕，她便顺着心直直迈步，跨上台阶，顶着门前遮挡的布帘往里走。
进了外室，她看见眼熟的篮子放在桌子上。
篮子上盖着的布已被掀开，食物的热气飘散，内室传来交谈声，夹杂着低低的咳嗽。
女声道：
“是谁来了，咳咳……妄儿，妄儿，是你爹来接我们了吗？”
虞圆盯着篮子左看右看，她听见一墙之隔，少年的声音响起，清冷沉静的声音带着几分安抚意味：
“没有，娘，药快熬好了，先喝了这粥吧。”
“不可能呀，他怎么还不来啊，妄儿，你去外面看看，我好像听到他的声音了，他一定来了。”
内室内沉默了一瞬。
得不到想要的答复，女人嘶哑的声音变得有些尖利，她摔打起东西，有什么砸到地上碎掉了。
“你说，咳咳，你说他在哪儿，他凭什么抛下我，凭什么！就因为你！因为你……你怎么不去死啊！”
“去死啊！”
屋里没什么声音。
那女人的声音又自顾自地变得柔婉起来，似乎带着无尽的爱意：
“言真，言真你是不是来接我了，今日是我的生辰，我一直在等你……”
虞圆的目光被篮子上的一根倒刺吸引。
她默默数了一百个数，数到一百零六时，少年出来了，他额头上的伤多了一道，此刻还微微渗着血。
看见虞圆，他的视线也未停留，只沉默着走出去，端进来一碗药汤，复走进内室。
虞圆就站着。
她心里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内室静然。
半晌，少年出来，他手里拿着个空碗，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见虞圆，虞圆也偏头看向他。
他忽地走了过来，纤长的睫毛低垂，遮掩住眼中情绪：
“走。”
声音很冷。
虞圆只好顺着起身，她接过那几枚等了许久才拿到手的银钱。她拎上空空的篮子，准备原路返回，少年已回到内室。
虞圆也没什么好奇心去看。
只是迈出门槛时，内室传出的女声断断续续，顺着风送进虞圆的耳朵里。
“今夜……钱……没办法……”
她停顿了一下。
虞圆走出小院，被寒风吹得十分冷。
她突兀地停下，回了头，把在手心攥的有些温热的那几枚银钱，郑重地放在了门前，这才慢吞吞地回头。
一切都在虞圆的背后随风消散了，唯留下地上的几枚银钱，在黑黢黢中发着光。
虞圆一无所知。
她拐过转角，天却突兀地黑了下来。
又变换了一个新场景。
虞圆眨眨眼，她手里的篮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钥匙，钥匙上锈迹斑斑，看起来有些年头。
这是要做什么。
她的身体仿佛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虞圆快步朝着前面有光亮的地方前行。
谁料，刚一走近，就嗅到空气中浓重的血腥气，由火把点亮的地方，已是骇人的场景。
偌大的院落中，穿着相似衣服的几个小厮撕扯扭打，他们眼神空洞，像是被蛊惑一般，手里动作却愈发狠，匕首抬起来，互相地刺进去。
所以很快，没有还站着的人了。
他们倒下，后面巨大的铁笼也露出完整的模样，被锈腐的一把大锁关住。
虞圆拿着钥匙，慢慢地走过去，她看见了笼子里关着的人。
是他。
先前刚见到的不合身的新衣已被血染脏，但还算完好地穿在身上，少年漆黑的眼眸直直看向虞圆，眉心一点愈发惹眼。
笼子边还倒着具尸体，是个膀大腰圆，膘满肠肥的粗汉。
和那些内斗而死的侍从不一样，这男人华贵的外衫丢在了地上，青黑色的面庞充斥邪晦之气，身体已僵硬，神态余留几分惊恐。
虞圆只扫了一眼，就重新看回笼中人身上。
少年仿佛置身事外，眉眼低垂，表情很是平静，目光也是空洞的。
现场一片死寂，血迹在夜色的笼罩下，映的漆黑一片。
虞圆带来的钥匙显然没用了。
她沉默着，风凄凄吹过，火把掉在地上，火没了控制，舔着草一路蔓延疯长，熊熊地燃烧起来。
远处忽地传来一声尖叫，划破了夜空，而后是很多很多吵闹的声音，纷纷攘攘。
“她跳井了！”
“快快快，这不是……快，快捞出来！”
夜色无边，空茫茫的。
虞圆看见少年极快地抬头往声音方向看了一眼，眼底情绪复杂。
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天边几道流光划过，却未穿透云间飞驰而去，而是缓缓地停了下来，落到这院落之中。
刚才还觉得宽敞的院落，在流光坠落下显得十分窄而简陋了。
虞圆听到有人高呼：
“是……是仙人！仙人降世了！”
云端上的人飞到了下处，只轻轻地抬了抬手，方才还烧的不可一世的火便熄灭了。笼子上的锁断裂，笼门应声敞开。
虞圆捏着钥匙抬眼看去。
她视力不差，可隔花看雾，她只看得到那“仙人”洁白的衣袖下摆闪着金色的光，暗纹如流光，绣着祥云纹理。
声音也不太真切：
“果真天生是个修炼的胚子，只……孩子，你可愿意与我走？”
少年漠然。
虞圆低下头，摸着那把钥匙发呆，远处的声音隐隐约约的，似乎是“救不活了”，“已没了气息”什么的。
外面好冷啊，她好想见到元娘。
“也罢，你便跟着我回宗门吧，无论此事如何，你都不该在凡尘待着了。”
少年总算动了，虞圆看见他黑瞳如墨，似比夜色更深。
故事不再跳转，终于画上句号，周遭骤然黑了下来，虞圆手中空了，面前人也都消失了，她再没听到任何声音，连风声也消失不见了。
记忆如潮水般翻涌着回归身体，她费劲地仰起头，整方天地忽地亮了起来。
这是个白色的空间。四面墙都是内收的，穹顶和底都是一样的弧形，视觉效果很不好，太有紧窄的压迫意味。
像是个球。
虞圆飘浮在空气中，四肢都没什么力气。
“喵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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