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筝醒来时,世界在摇晃。
不是那种轻微的晃动,而是整个视野都在有节奏地,缓慢地倾斜,回正再倾斜。耳边是低沉持续的轰鸣,像巨兽在深海呼吸。她睁开眼,看见低矮的木制天花板,上面钉着铁皮,接缝处有锈迹,空气里弥漫着与陆地上截然不同的海腥味。
这是哪儿?
记忆碎片般涌回——
望江楼前众人要她给个说法,陈彰虎视眈眈阴毒的眼神,墙角骤然升起的火焰,还有贺斩丛刃群众会出现抱起她时,胸膛滚烫的温度和擂鼓般的心跳。
她猛地坐起身,眩晕感立刻袭来。
这是一间极其狭小的舱室,除了一张窄床,一张固定在墙上的小桌和一把椅子,几乎再无他物。墙上开着一扇圆形的舷窗,窗外是灰蒙蒙的一望无际的水,水天相接处模糊成一片。
在海上。
她在一艘船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贺斩端着一个粗陶碗进来,看见她坐起,眼睛一亮:“小姐,你醒了?”
他快步走到床边,将碗放在小桌上,想伸手扶她,却又在半途停住,手指蜷了蜷。
姚筝看着他。
不过就是准备行李的三天不见却感觉好像已经变得陌生了些。
他瘦了些,下颌线更硬朗了,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盛着毫不掩饰的,失而复得的狂喜,以及一丝小心翼翼的忐忑。
“这是哪儿?”姚筝抬起手揉着自己的额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沙哑干涩,想要一个准确的答案。
“船上。”贺斩有些心虚的低声,抬眼瞥了一眼姚筝的眼神,又加了一句:“去广州的船。”
广州。军校。那张她亲手安排的船票。
姚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想要强压下对当前状况的不满。奈何再睁开时,里面已经燃起怒火,都已然如此也无需控制情绪:“贺斩!谁让你带我上船的?!我不是说了别管我,望江楼那还有客人中毒没有我谁来善后?!学堂呢?!我娘刚走,那一摊子事——”
她越说越急,胸口剧烈起伏,抬手就想打他。
贺斩没躲,甚至微微向前倾身,像是等着那一巴掌落下。
姚筝的手停在半空。
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她临别时准备让他穿的质地尚可的灰色长衫,此刻皱巴巴的,肩头有一大块暗红色的、已经干涸的血迹。袖口撕裂,露出里面泛红的皮肉。他的左手手背上,一道新鲜的擦伤还在渗着细密的血珠。
所有的怒火,瞬间被冰冷的恐惧和后怕取代。
“你——”她的手颤抖着落下,轻轻碰了碰他肩头那块血渍,声音也柔了起来:“这是怎么弄的?”
“没事。”贺斩侧了侧身,想避开她的触碰:“不过就是刚才追兵擦了一下,你先喝口水。”
“擦了一下?”姚筝的声音拔高,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哭腔:“这叫擦了一下?!”
她不由分说地扯开他的衣襟——动作粗鲁,却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
姚筝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她死死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可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砸在粗糙的船板地上。
贺斩慌了:“小姐,你别哭,真的没事,皮外伤......”
“闭嘴!”姚筝哽咽着吼道,胡乱抹了把脸,深吸一口气:“转过去,我看看。”
贺斩顺从地转过身。姚筝颤抖着手,轻轻掀起他被血黏住的汗衫。伤口暴露出来——不是简单的擦伤,而是一道寸许长的刀口,虽然不深,但皮肉翻卷,边缘红肿,显然没有经过妥善处理。
“你,你就这样扛了一路?”姚筝的声音抖得厉害。
“上船后,有点事耽搁了。”贺斩低声说:“不是什么大事,我自己用清水洗了洗。”
姚筝再也说不出话。
她把小桌挪到床边,将贺斩按坐在床沿,让贺斩找出行李箱内自己准备好的一小瓶消炎药。之后她打来清水,跪坐在贺斩面前,开始小心翼翼地清理伤口。血污混着江水的咸腥,还有泥土的痕迹。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轻柔,先用棉布蘸水一点一点润湿黏连的布料,慢慢剥离,再用干净布巾擦拭伤口周围。
贺斩背脊挺得笔直,肌肉紧绷。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僵硬,也能感觉到他极力压抑的、细微的颤抖。
“疼就说。”姚筝哑声道。
“不疼。”贺斩的声音闷闷的。
清理完伤口,她打开消炎药瓶,将褐色的药粉均匀撒在伤口上。药粉刺激伤口,贺斩的肌肉猛地收缩了一下,但一声没吭。
姚筝的手顿了顿,然后继续,动作更轻了。她撕开纱布,一圈一圈,仔细地替他包扎。两人的距离极近,她的呼吸拂过他背部的皮肤,能看见他脊椎沟壑的线条,能看见他肩胛骨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包扎完毕,她替他拉好汗衫,又看了看他手背上的擦伤,也一并清理上药。
做完这一切,她累得几乎虚脱,不仅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紧绷和恐惧后的松懈。她靠坐在墙边,看着贺斩重新穿好外衫,低声问:“还有别的伤吗?”
贺斩摇摇头,转过身看她。他的目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绪:“小姐,对不起。”
姚筝别开脸:“对不起什么?对不起救了我?”
“对不起我的擅作主张,带您上船。”贺斩垂下眼:“可是你知道我的心——”
姚筝沉默了很久。舱室里只有发动机持续的轰鸣和舷窗外波浪的拍打声。夕阳的余晖从圆窗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一道暖金色的光柱,尘埃在光中飞舞。
“是你放了那把火?”她忽然问。
贺斩点头。
“为什么?”
贺斩抬起头,看着她,眼神深得像海,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道:“我不能把你留在那里,留在陈彰手里。他很危险,我在等船的时候听说,有许多年轻的女孩子被送进他那里做什么服务员,有家人想要去探望,却发现那里是空宅。”
姚筝心头一震,本能望向贺斩:“可是姚家还有那么多人在桐城,我怕——”
“管不了了。”贺斩的声音硬了几分:“小姐,你什么时候能把自己的安危放在首要。”
姚筝没说话。
她知道他说得对。在陈彰面前,在那些被煽动的人群面前,她没有任何胜算。贺斩用最激烈的方式,为她劈开了一条生路。
当前发生的,就是唯一会发生的。
既来之,则安之吧。
她狼狈地别开脸,胡乱擦了把眼睛,嘟囔道:“渴死了。”
贺斩立刻端起那碗一直放在小桌上的水:“温的,你喝点。”
姚筝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喝着。水的温度刚好,顺着干涩的喉咙滑下去,暖了空荡荡的胃,也似乎暖了冰冷的心。
贺斩就坐在对面椅子上看着她,目光片刻不离。等她喝完,他接过空碗:“我去打点热水,你擦把脸。”
“嗯。”
贺斩出去了。姚筝靠在墙上,听着门外过道里隐约的脚步声、说话声、孩子的哭闹声。这是一艘客货混装的船,乘客三教九流,环境嘈杂。她和贺斩,就这样混迹其中,成了两个仓皇的逃亡者。
---
当前最重要的是贺斩的伤势。
姚筝安排贺斩躺在窄床上休息,自己则是坐在桌边发着呆。
贺斩虽然躺着休息,听着海浪声,望着姚筝倦怠的脸,眼神狡黠。
“嘶,小姐,我的药是不是不起作用了,有点疼。”
听到贺斩求救,姚筝站起身走到贺斩身边,拍拍贺斩的肩膀疑惑:“你是不是痒啊,痒才说明快好了,我的药没问题的。”
“那......那好吧。”贺斩没有反抗,只能和衣准备睡下。
察觉到贺斩又是一副被自己欺负了的模样,姚筝无奈:“把衣服脱了,我看看。”
贺斩抬眼瞥了一眼姚筝——
却被对方误以为:“看什么看,快点,要是真的感染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
随着布料坠地的声音,贺斩露出精壮的上半身。
姚筝的呼吸不可察觉的滞了滞,耳尖已经开始泛红。
之前只顾着看伤口,这竟然是她第一次近距离的看到成年男性的身体。即使身上带着伤,贺斩的身体依然展现出一种充满力量的年轻的健康的男性的美感。肩膀宽阔,胸膛厚实,肌肉线条流畅而分明与紧实。汗水沿着胸腹的沟壑滑落,腹部肌肉块垒分明,两道清晰地人鱼线没入裤腰之下。
“小姐?”
姚筝被对方的呼喊惊醒,猛地转过身用手捂住眼睛:“我只是,只是....你怎么把上衣全脱了,这不太好吧?!”
贺斩看着她脖颈到耳尖都泛着粉红色,肩膀微微颤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恶作剧得逞的笑意,薄唇抿了抿,一缕故意的无辜的笑瞬息而过。脸上却还是努力维持着无辜和隐忍:“背上其实也有伤,不太好穿。”
“算了,我有点疼,得躺一会儿。”怕心思用力过猛吓到姚筝,贺斩主动放弃不再逗她。
姚筝背对着他,心跳快要冲出嗓子眼。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挠挠滚烫的耳尖和脑袋,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平复心绪,但声音还是有点飘:“那,那也行......你躺下吧,我,我在桌子上趴一会儿就好。”
她说着,就要往那硬邦邦的木桌边挪。
“小姐......”贺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可怜的意味:“我......有点渴。桌上的水,能递给我吗?”
姚筝打了哈欠,转身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摸索着拿起桌上的破水壶,先倒了一碗水将自己刚才喝过的碗沿擦干净,然后才重新倒了一碗,闭着眼,凭感觉朝贺斩的方向递过去。
手指碰到了温热坚硬的皮肤。
她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碗里的水晃出来大半,洒在贺斩的胸口。
“对不起!”姚筝慌忙睁眼,正看见水珠沿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滑落,没入腹肌的沟壑......
她脑袋嗡的一声,赶紧又闭上眼,手忙脚乱地摸索着想找东西擦。
一只温热的大手抓住了她乱动的手腕。
“没事。”贺斩的声音很近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海风的微咸和他身上特有的令人心慌意乱的热度:“小姐,我肩膀也疼得厉害,好像扭到了。能帮我揉一下吗?”
姚筝想抽回手,可贺斩握得虽轻,却不容挣脱。
她想摆出一贯小姐的架子呵斥他是不是疯了还是嫌命太长,可话到嘴边,想起他一身伤痕都是为了救自己,想起此刻两人漂泊海上前途未卜的处境,那点虚张声势的脾气怎么也发不出来。
她认命般叹了口气,依然背着身子不看对方,怀疑道:“你确定,要使唤我?”
“我很贵的。”姚筝抱着胳膊说完,察觉此话指向有误,又清清嗓子加一句:“我是说我作为劳动者的报酬比较高。”
“不敢。”贺斩立刻说,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不敢的意思:“只是……实在疼得厉害。小姐若是嫌弃,就算了。反正能为小姐受伤,被小姐欺负,也无悔。”
——都无悔了,听到这话在还不上手帮忙,姚筝自己都想扇自己两耳光了。
姚筝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转过身,眼睛依旧不敢完全睁开,只虚虚地瞄着他的肩膀方向。她伸出手,手指有些颤抖,轻轻按上他肩颈处紧绷的肌肉。
触感滚烫坚硬,带着惊人的弹性和生命力。她的指尖一颤,想缩回,却又强迫自己继续。
“是这里吗?”她小声问,手下开始笨拙地按压揉捏。
“嗯……”贺斩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沉的叹息,说不清是疼痛还是舒服。
他微微仰起头,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
随着姚筝生涩的按摩,他颈侧的筋脉微微突起,喉结轻轻滚动。
船舱里本就闷热,此刻温度似乎又升高了几分。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粘稠的,令人呼吸困难的暧昧。
姚筝的手心出了汗,指尖下那具年轻男性躯体的热度透过皮肤传递过来,烫得她心尖都在发颤。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每一次细微绷紧和放松,能听到他逐渐加重的呼吸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越来越浓郁的混合着汗水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气息。
“好,好点了吗?”她的声音细若蚊蚋,本就五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干的还是体力活,已经有些力竭。
“还有一点……”贺斩的声音更哑了,他微微侧过身,露出另一边肩膀:“这边也疼。”
姚筝只好换一边。
这个角度,她不可避免地更靠近他。她的手臂几乎擦过他赤裸的胸膛,她的呼吸拂过他锁骨处的皮肤。贺斩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放松,只是呼吸声更重了。
时间在缓慢而煎熬地流逝。姚筝累得手臂发酸,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前一阵阵发黑。之前吉祥下的催眠药效还未完全退去,加上连日的惊吓和疲惫,她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
“贺斩……”她虚弱地唤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轻,直到轻轻扇了贺斩肩膀一把:“你......你他妈是不是在玩我?”
话音未落,她身体一软,向前倒去。
贺斩一直半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手臂一伸,稳稳接住了她倒下的身体。姚筝毫无防备地跌入他怀里,额头抵着他滚烫的胸膛,鼻尖全是他身上强烈的男性气息。
她挣扎着想推开,却使不上一丝力气。
贺斩的手臂环住她纤瘦的腰背,将她轻轻按在自己怀里。他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感受着她细微的颤抖和虚弱的呼吸。
他弯腰,将她小心翼翼地打横抱起。
姚筝在梦中嘤咛一声,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又沉沉睡去。
贺斩浑身僵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ggds.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