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到新家的第一日,彻夜无眠,接连几日也是如此的。
江岺突然回忆起那条破旧小巷里的生活,屠夫大清早磨刀的声音,泼妇骂街的声音,久了不闻也会觉得亲切。
只有她的“好兄长”,每日晨起在檐下练功,丝毫不被梦魇所扰。
他每日卯时准时敲开她的房门,在桌上留下早膳和当日的课业,然后到官署上值。
江屿走了,江岺不敢一个人待在凶宅里,卷了两本册子就跑到菜市口寻阿黄作伴。
闹市里的行人来来往往,见了她总要夸赞一句:
“小娘子读书真是用功啊。”
“在集市里也不忘看书。”
江岺顶着眼下大片的乌青,在一声声赞许中迷失了自我,背书也愈发地用功。
又一日,她揣着一颗打颤的心入眠,依旧是到了三更天也睡不着。褥子上尽是她翻来覆去的褶皱,一道一道都是她失眠的印证。
半夜口渴了,这才是真的要命。
更加睡不着了。
江岺摸索着从床上爬起来,想去倒杯水喝。
双脚刚一触地就察觉不对劲。
她脚下是个活物,有温度,还会动。
是凶手回来了吗?
江岺心下一惊,扯着嗓子就开喊:“阿兄!阿兄救命啊!”
她脚下那个大活人也在喊:“别喊了,别踩了!你兄长在此,快被你踩得气绝了!我命休矣!”
“你你你——”江岺坐回榻上,看着榻下那模糊人影,气急道,“你之前说什么来着?怎么又跑我屋里打地铺来了?”
江屿一本正经道:“自然是因为——我也怕啊。”
江岺道:“怎么不早与我说?吓死我了。”
江屿道:“我也不知你会起夜啊。”
江岺推了推他,道:“渴了,我去倒杯水喝。”
她坐在茶桌前,猛地灌了一口凉茶。
江屿突然说道:“你听到没?外头什么动静?”
“哪有?这回我可不上当。”江岺不以为意,困倦至极,上下眼皮也开始打架。
她慢吞吞地摸回床榻边,竟也听到了一阵窸窣的动静。
这声音像脚步声,不是从门外,而是从屋顶传来的,像四脚的禽兽在攀援。
她顿时汗毛竖立,连声音都止不住地抖:“是人是鬼啊?”
紧接着,一块块瓦片被揭开,如同打鱼鳞一般。有一片瓦顺着屋檐落下,摔了个四碎。
“它在找东西?”
“嘘——”
江屿拎起江岺卷进被褥里,干脆利落地扔回床上。
“待在这儿别动。”
江岺被硬梆梆的床板砸得头昏眼花,他却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又是整夜无眠。
江岺有理由怀疑,比起那个没影的凶手,自家兄长更想要她的性命。
江屿是第二日早晨才回来的,顶着额上一个肿包,手臂上两处刀伤,一瘸一拐地扶墙而入。
好不凄惨。
江岺强忍下幸灾乐祸的笑意,谄媚地跑上前去扶他,连连发问:“阿兄,你怎么了?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被同僚套麻袋揍了?”
江屿起初板着一张脸,道:“你能不能盼我一点好?”
“哪有哪有?”她指着自己眼下的乌青说道,“你瞧,我可是担心了你一晚上没睡着。”
“哼!算你还有点良心。”他一拍桌案,突然笑了起来,“那狗东西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你兄长我呀,就要官复原职了。”
“哦。”江岺敷衍应了声,“恭喜恭喜。”
八品和九品,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这日子过的,还是一样的紧巴巴。
凶手被捉拿归案了,夜里再没有诡异的声音出现。
江屿还请泥水匠到家里来,给主屋装上了新的房梁,连屋顶也重新修葺了一番。
瓦匠在屋脊上发现了一个沉甸甸的小匣子,交给了江屿。
江屿打开一看,险些被金灿灿的金锭子闪瞎眼。他故作恍然大悟状:“我说他怎么天天晚上在屋顶上打鳞,原是在找这些玩意儿啊。”
江岺看了十分眼馋,不自觉伸出手去。
“阿兄,能给我摸摸吗?就摸一下,不动别的心思。”
“休想!”江屿毫不犹豫合上钱匣,贴上封条,其动作行云流水。这人义正严辞道,“这些都是脏款,须得移交官府,不可私藏。”
江岺差点被他的一身正气唬住了,使劲揉了揉眼。
不对劲,这还是她那视财如命的兄长吗?
她说:“交了官府,指不定还是进了县令的口袋,不如——”
江屿敲了一下她的脑门,眯起眼打量她道:“谁教你这些的?莫非你阿爷以前也是这样干的?”
江岺柳眉竖起,怒道:“胡说八道!我没有爷娘。”
江屿阴阳怪气道:“哦——那赵大人还真是这样为国为民的啊。”
江岺道:“你不是也见识过了嘛。”
在赵家勒索你的时候。
江屿拌嘴落了下风,遂不与她争论,抬手不轻不重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叮嘱道:“我上值去了,晚上回来。你在家里记得温书,别跑到菜市去了,那里读不成书的。”
“哦。”
她还是眼睁睁看着江屿把那一匣金锭子搬走了,那时江岺离后半辈子锦衣玉食只有一步之遥。
两日后,逢着江屿休沐。
他破天荒地不强迫江岺在家练字,说要带她去寺里上一柱香,驱一驱晦气。
已经是六月天了,知了聒噪,天气酷热。
他不肯叫马车,非得拉着江岺顶着大太阳行路,一路风尘仆仆。
路上有人策马,有人驱车,也有像他们一样徒步缓行的香客,在求神拜佛的途中,一步一虔诚。
途中见浔阳江上有一小洲,洲上有一古刹,名曰江心寺。
江岺指着那江心洲,迫不及待道:“我们到了吗?”
江屿道:“还远着呢。比起江心寺,我们要去的地方相去浔阳城更远。但因着西林寺更灵验,许多人宁愿多行这二十余里路程。”
江岺似猛然回想起什么,揪着他衣袖问道:“你说那座寺庙,叫西林寺?”
江屿道:“是啊,怎么了?”
“我阿娘从前也跟我提起过,她那时说,让我去西林寺为她上一炷香,就当是为她祈福了。”江岺低下头,说着说着,苦笑不止,“那时我以为她疯了,杭州哪里有一座西林寺?却不想,在江州啊……”
阿娘死后,赵家人没有将她好生安葬,更没有供奉牌位,而是将她的残骸投入了钱塘江。
她似乎早就料到自己是这么个下场,清醒之时,曾与江岺说过,叫她到西林寺去,为阿娘燃一对香烛,就当是祈福了,好引得魂兮归去。
原来天底下,真的有一个她祈求栖身的地方。
余下的路程,太阳依旧毒辣,可江岺再也没有喊过累了。
山径通幽,迂行数里。
香客拾级而上,裹挟满鞋的青荇,碧色染上衣摆。随处可闻水声、喧声、屐齿声,惊起林间栖鸟。
泉流庭庑间,禅院小而玲珑。
山间回荡着肃穆的钟音,细微的山风掀起袅袅炉烟,轻抚佛前人的眉目。
系满祈福带的宝树下,江岺也取了一段红带,提笔思忖许久也不曾落笔。
江屿问她:“怎么不写?”
江岺低眉叹道:“只记得先母姓凌,我却不知是哪一个‘凌’字。”
江屿道:“笔给我。”
他接过毛笔,信手在祈福带上写下“凌云”之“凌”,而后转交给江岺。
江岺纳闷着:“真是这个字吗?随手捏造的,可不成。”
江屿道:“的确是这个字,我只是恰好知道罢了。”
江岺没再多问,踮起脚将这红带挂在了高枝上,成了宝树上万千随风飘摇的愿景之一。
江屿问:“你阿娘……你会想她吗?”
江岺矢口否认:“不,我恨她。”
那是一个连完整名姓都没能留下的人。
尽管她生前不曾苛待、责罚过江岺半分,乃至死前都是在为她考虑、谋划。
江岺每每回想起她时,却还是觉得憎恨,情愫不知所起,却无可奈何。
江屿回首望见立在禅寺下的老和尚,一身褪色缀满补丁的袈裟,香台飘起的烟雾模糊了他苍老的面容。
那是西林寺的怀泽师傅,十二年前在此剃度出家。
老和尚双手合十,朝宝树的方向佛唱一声,缓缓转身回了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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