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狱大门一开,汤惠峦的求告呻吟之声就洪水般漫延开来。狄皓关进去待了半刻,出来对萧玠说:“这么问不出什么,得先给他戒膏。”
狱卒忙道:“我们听殿下吩咐要给他戒,但他连抓加咬,实在……”
“那就是没有尽心。”狄皓关沉声问,“我问你,是由谁主管汤犯戒膏之事?”
狱卒道:“先前的黄岩云黄都头,已经殉职了。”
狄皓关问:“你们帮忙?”
“是。”
“也是樾州人?”
“是。”
“我听闻黄岩云一家皆在樾州之难遇害,你们大多也是幸存,肯尽心竭力地帮他戒膏?”狄皓关冷笑一声,“你们不管不顾这些日子,他要么熬过去要么熬死了,还这么半死不活地发作——你们中间给他喂过东西吧?”
狱卒冷汗直流,“卑职等……卑职不敢……殿下严禁阿芙蓉,卑职哪敢冒犯君威去买那些腌臜东西啊!”
“据我所知,不少草药有致幻之效,菊山山深地广,出些东西应当不稀奇。拿这些东西喂给他,既能吊他的性命给殿下交差,又能叫他日夜备受折磨。有这等手段,你们放到肃帝朝的酷吏堆里都是屈才!”狄皓关冷冷道,“殿下交给的差事,你们就是如此欺上瞒下、搪塞推诿么?”
狄皓关威名在外,军中无不敬佩。狱卒闻言匆忙跪地,“卑职有罪,卑职……卑职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不杀他,为什么还要救他!”
“樾州之乱背后诸多疑点,齐军如何进城,奸细究竟有几个,至今只有推断未有实证,他这张嘴比多少鸟枪管用得多。难道殿下的深谋远虑,都有张榜告示,好让敌军全都知道?”狄皓关道,“不听令旨,当斩首以正军纪。”
“叔叔。”萧玠阻止,“是我安排不当。停了他的差事,叫他家去吧。”
狄皓关抱拳:“臣谨遵令旨。”又喝道:“还不出去,找冷水、麻绳,再找郎中开川芍、钩藤和洋金花来!”
狱卒不敢争辩,连滚带爬地跑下去。狄皓关便冲萧玠跪倒,道:“在殿下面前颐指气使,是臣僭越。”
萧玠忙扶他起来,“我知道叔叔要代我立威。”
“臣这些年观闻,殿下将来为君,必然不让陛下。但殿下对下面的人太心软了。若是个人都能因为有隐衷违逆上令,国家岂有法度可言?”狄皓关道,“臣这几日住在这里,帮他戒膏。殿下千金之躯,暂且退避吧。”
“我在这里。”萧玠道,“他迷乱之际嘴里或许会漏一些关键信息,我和叔叔一起在这里。”
狄皓关问,“那孩子那里……?”
萧玠一愣,道:”我每日得空就回去。他也不怎么想见我。”
***
这是萧玠第一次见戒膏的人。简直不是人,是头畜生。整座牢狱里都听见汤惠峦的惨叫撞头之声。狄皓关跪住他膝窝将他死死压在地上,捆猪羔似的拿麻绳将他五花大绑。为防咬舌,狄皓关也堵住他的嘴,汤惠峦只能咚咚以头抢地,简直像个以发覆面以糠塞口的厉鬼。
萧玠发现他脸色逐渐紫涨,忙将他堵嘴绢布取出来,破碎的哀告声一下子和涎水一起流出他口中。
汤惠峦直着眼睛,喃喃叫:“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狄皓关按实他,道:“看来这小子在狱中寻过死。好好的手腕子烂成这样,叫他差点把经络啃断了。”
“我不杀你。”萧玠抓紧他肩膀,大声叫道,“我不会杀你,我不会叫你这么轻易就死了!樾州为什么遭此劫难,你到底知道什么……你不说清楚,休想一死了之!”
“杀了我吧!”汤惠峦呜咽,“我求求你杀了我吧!”
“殿下,别问了,他这样问不出什么。”狄皓关道,“给他灌药,这药能补气安神,别叫他脱水死了。”
“三大碗汤药灌下去,汤惠峦已然脱力,伏在地上不知嘟哝什么。”萧玠心中略动恻隐,问,“叔叔,给他松绑吗?”
狄皓关摇头,“服膏之人最是恍惚,等他有些神智再说。”
萧玠没再多说,从汤惠峦身边茅草堆里慢慢坐下。他看到昏黄油灯照亮汤惠峦脏污的身形,乱发缝隙里,他眼皮微微颤抖,一道泪痕从眼角滑落。他嘴唇蠕动,似乎在叫什么。
萧玠凑近前,听清他模糊叫着:“娘……我想洗澡……娘……”
不知道为什么,萧玠对着这个罪大恶极的人突然心酸。汤惠峦认不得人,拱动身体凑近他,要靠在他膝盖上,仍叫:“我错了……你别不要我娘……别不要我……”
他头枕上萧玠膝盖的瞬间,狄皓关要拧他手臂将他拖拽下来,被萧玠立刻制止。他手掌滞在半空,终于落在汤惠峦脸畔,五根手指像母亲一样慢慢梳理他的头发,低声问:“为什么要那么干呢?咱们樾州的祖坟都被刨了。”
此言非虚,汤惠峦被擒当日,樾州百姓便赶去菊山,把汤氏祖宗的尸骨全部从黄泉之下挖出来曝晒鞭打。萧玠听见汤惠峦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哭起来,他叫道:“没办法,娘,我没办法……忠孝不能两全……我没办法……”
一道闪电从萧玠心头劈落,他浑身一震,紧着嗓子问:“什么忠?你叛国引贼,这叫哪门子的忠?”
汤惠峦没有回答。
他婴儿一样蜷缩在萧玠膝盖上呜咽起来。许久,他听见汤惠峦哭道:“我想死,娘,我该死。”
萧玠还要再问,被狄皓关按住肩膀。狄皓关道:“他精神太差,现在也问不出什么。”
萧玠把他搬离膝盖,说:“叔叔,我有时真的痛恨我这么软的心肠。刚刚有一个瞬间,我在可怜他。”
狄皓关长叹一声。
萧玠撑着膝盖站起身,低声说:“天不早了,我回去看看……看看甘郎,辛苦叔叔盯着他。”
***
萧玠回屋时,见旭章抱着画书坐在床头,把一块奶糕掰成两半。小的一半自己吃,大的一半送到秦寄嘴边。秦寄趴在枕上皱眉,仍张嘴把糕吃了。
等他将糕吃完,萧玠才打帘进来,将冲他张手的旭章抱在怀里,笑道:“阿耶问问囡囡,阿叔今天有没有听话?”
旭章扁扁嘴,小脑袋靠在萧玠颈边,看来不太喜欢这个年纪不大又冷一张脸的小叔叔。
秦寄冷笑:“都说梁太子人品贵重,现在战时还吃得上糕点。”
奶糕算是樾州一大特产,胜在制作方便,味美新鲜。如今樾州渐趋安定,商业也有所恢复,也有一些妇女卖糕赚钱。但秦寄讲这个,是故意刺他。
萧玠不以为意,哄旭章:“我们不理他。囡囡先回屋子好不好,阿耶给阿叔换好药,就陪你吃饭。”
秦寄道:“用不着。”
萧玠笑着将旭章放到地上,替她打开帘子,“去吧。”
旭章嗒嗒的脚步声跑远,萧玠便从榻边坐下。秦寄皱眉,“你没洗澡?跟你爹似的。”
萧玠道:“我爹没有。”
秦寄冷笑:“他在潮州的时候什么德性,你知道?”
萧玠谦让他,但也不容他诋毁萧恒,反问:“你便知道?敢问殿下,你那时在哪里?”
秦寄冷声道:“我当时若在,就没有你这条命。”
萧玠默了一会,取过纱布匀药膏,叹道:“你还小,我不该同你置气。”
秦寄道:“噢,你大人大量。”
萧玠问:“阿寄,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秦寄不答。
“阿寄。”
秦寄冷声道:“我救你一命,你就这么逼问我?”
萧玠解释:“我不是。我听说你背教之后,再也没家去过。”
“家不家去,也没人惦记。”
萧玠加重语气,“秦寄。他膝下就你这么一个孩子,他怎么会不惦着你?”
秦寄斜眼睨他,有些好笑,”你还真把自己当有娘的东西。我们家的事,你倒比我清楚。”
萧玠脸色一下子变了,秦寄看着他抓着纱巾颤抖的手指,微微笑了笑,扭过头不再理他。他肩膀的伤口已经见骨,白森森的骨头扎出来半截,很是瘆人。
萧玠平复一下呼吸,道:“樾州不太平,你早些回家,到时候陈将军来接你。”
秦寄立即掉头,“你给他写信了?”
“我总要报个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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