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时间宋豫璋很忙,朔城和临雾两个地方飞。
温尔担心他身体吃不消,便找了个天晴的日子独自回了宣南。
她想,这样宋豫璋也能安心留在朔城处理事情,不用来回奔波。
*
每次回来,心情都是不同的。
不再是那条逼仄黝黑的老巷口,晾满衣服床单的筒子楼。温尔也是第一次来杜雅芳搬家后的小区。
距离上次见面也不过数月,杜雅芳头上的白发又多了些。
当人有了一根白头发,很快便能找出第二根,不知不觉里,没觉得时间过去多久,但丝发之间已然不再是纯黑。
温尔远远地就看见了她佝偻的身影,手里拎着两只塑料袋,一只装着打折的水果,一只装着青菜。
直到温尔走到她面前,杜雅芳才抬起头来,哪怕温尔戴着口罩和渔夫帽挡住了脸,杜雅芳还是一眼认出她来。
“珍珍?”
“是珍珍回来了!”
杜雅芳喜上眉梢,又朝温尔身后看了看,并没看见那位清贵俊美的年轻人。
但从筒子楼拆迁,她和音音、居安都没少受到那位宋先生的帮助。
有时候过来看望他们的是宋先生,有时候是宋先生的手下李昱。
这些事情,杜雅芳也都按照和宋先生的约定,没有告知温尔。
温尔见杜雅芳瞧着自己的身后,不免一笑,“他工作忙。”
杜雅芳点点头。
她能感受到,珍珍开朗了许多。
这是好事。
杜雅芳发自内心地笑了。
书音还是和之前一样,并没有什么好转。
上天的奇迹没有降临在可悲可怜的人身上。
书音看见温尔时大声喊着‘姐姐,姐姐’,开心的不得了。
温尔这一次看见母亲和妹妹,她内心是久违的一片宁静。
没有其他情绪。
她找寻的答案,苏笑笑已经以另一种方式告诉了她。
年少的梦想,终究也只是梦想。
人都会,在艰难困苦中长大。
在明日到来前,在平淡的幸福里,学会释怀。
*
傍晚。
温尔在厨房帮杜雅芳摘菜,聊着最近的生活。
杜雅芳想到什么,犹豫之后还是开了口,“珍珍,你还记得小雨吗?”
温尔摘去小白菜根部的死叶,一时间没想起来杜雅芳再说谁。
杜雅芳:“夜色,追着你喊姐姐的那个小雨。”
夜色是一家不怎么正经的会所,早年辉煌过,后来落寞了。
温尔那会儿刚成年,太缺钱了所以在夜色上过班,卖过酒,没少被欺负。
算不上什么好记忆了,她早就抛之脑后不愿回想。
但杜雅芳提起了小雨。
温尔想了小半会儿,确定对方是个好人。
但也好些年没联系过了。
她点了下头,眼眸没什么情绪,平静地看向杜雅芳,“怎么了吗?”
杜雅芳见温尔情绪稳定,便才继续开口,“小雨前段时间来找过你,他知道你当明星了。”
温尔手指捏着小白菜,眉心蹙了下。
杜雅芳回忆着那天小雨登门的模样,语气有些感慨:“小雨长大了,我一时间没认出来。他个子老高了,身上干净,穿得也好,有正式工作了。”
“他怎么知道妈妈和书音住在这里的?”
杜雅芳道:“我们搬出来了,他跑去老房子那边找我们没找着,找陈香姨问的吧。”
“哦,”温尔将摘好的菜放在一旁,又拿另一把摘了起来,“小雨有留下联系方式吗?”
杜雅芳双手一拍大腿,欸了声,“忘让他留了。”
温尔失笑。
她已经不大记得小雨的模样,隐隐约约有个轮廓,个子很瘦的少年,五官深邃好似刀刻,但具体长什么样却想不起来,看不清楚。
不过听杜雅芳描述的,他现在应该也混得不错。
这样就好。
*
回临雾。
谢明仪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温尔刚下飞机。
天有些冷,乌黑的云层格外低,狂风撕扯气流,发出跟警报一样的呼呼响声。
“温尔。”他隔着电话喊她的名字,含着点笑意,像是在念一段飘零久远的情诗。
“谢明仪。”温尔有些诧异,眸光轻微一动。
他们上一次在电话里不欢而散。
那时,她情绪不好,说着不要再联系,或有言辞伤害了他。
后来她冷静下来,是想同他说一声抱歉的。
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我回国了,”谢明仪在电话里说,清润的嗓音没有半点隔阂,带着隐藏的欢喜。
“我们要不要见一面?”他问。
宋豫璋大概今天晚上落地,现在午后,温尔刚好有时间。
她说好。
“哪里见?”她打算直接过去。
适时的。
一辆车身漆黑的宾利滑行到了温尔身前,在温尔准备后退一步让路时,后车窗落下三分之一的高度。
温尔正对上车窗内谢明仪明亮的桃花眼。
他在笑。
温尔怔了一下,随即也弯起唇角。
再一想自己戴着口罩,谢明仪多半是看不见的。
谢明仪微愣,随后脸上的笑意加深许多。
他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温尔对着他笑了。
谢明仪下车,身上穿着一件私人定制的烟灰色羊绒大衣,里侧是浅灰色的西装,笔直的长裤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的气质更加沉稳了。
成年人的衣着打扮能将记忆中充满少年感的男人武装得陌生而凌厉。
他自然而然地从温尔手中接过行李,将另一侧的车门打开,等她上车。
“去吃饭吧?”
已经过了饭点,但温尔在飞机上没怎么吃,是有一些饿的。
金玉堂。
是谢明仪手底下的一家高端会所,往来出入的非富即贵。
谢明仪和温尔下车,走专用电梯直接到了顶楼包间。
点完菜后,对着眼前不再熟悉的男人,温尔陷入了尴尬的沉默,几次唇瓣翕动又安静地抿紧。
不知道要说什么,最终错开了目光,望向檀木架上的几盆鲜花。
也才意识到,自己和谢明仪其实也挺陌生的。
谢明仪像是看出了温尔的尴尬,偏头看过去,“你怎么不问我比赛成绩?”
温尔:“……我看到新闻了。”
“那你是不打算恭喜我了?”谢明仪那双漂亮的桃花眸子一挑,撞见温尔失笑的表情,他眼角又弯成愉悦的弧度,眼眸明亮的好似星星,凝视着他的月亮。
温尔无奈转头看向他,双手在胸前拍掌,语调轻快:“恭喜你。”
四目相对,这才发现,谢明仪瘦了许多,皮肤也黑了一点,整个人气质再不是原先的放纵不羁。
成熟了不少。
谢明仪抿下唇线,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变了很多。”
开朗了。
她脸上那双漂亮迷人的眼睛,水雾剔透的双眸不全是忧郁和不开心了。
也有自己的光彩,从容的快乐。
“挺好的。”谢明仪由衷道。
虽不是自己,但有人陪她发光。
挺好的。
至于他心中的一点遗憾,到此时此刻,也就不必为人所知了。
谢明仪眼中划过丝丝怅然,很轻浅的笑容融在一次次交谈里。
陆续上了菜,两人各坐一方,房间里没有外人,一场饭局显得十分清净。
温尔话少了,但谢明仪话和过去一样的多,他会说起国外的比赛,崎岖的山脉,蜿蜒的赛道,有金色的夕阳,也有暴雨雷电。
温尔听的认真,也有主动问起比赛里危险的画面,安全是否有足够的保障。
谢明仪只笑着岔开话题,问温尔,上次综艺和叶游心玩得开心吗?
温尔应答几声。
渐渐地,又聊了起来。
等到温尔吃得七.八分饱,谢明仪静了一刻钟。
沉思了一番,他才开口。
“聊聊吧,你和我大哥。”
温尔答应见面的时候就想到他会问这个,放下筷子,喝两口刚倒的清茶,与他坦诚。
“我第一次见宋豫璋,就是在你这会所的楼下。”
“我跟着萧姐过来参加《你的回信》制作人的局,刚下车走过来,就遇见他离开,身后跟着一群人。”
“他看起来很不好惹,也不像是活在一个世界的。”
“怎么说呢。”
“有一种,不真实的美好。”在他身上。
温尔还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宋豫璋时的每一个细节,甚至是路旁粉色的樱花吹在他墨绿的衬衣上,他眉眼冷冽,没有半分情绪。
谢明仪脑中极快地思索她说得那一晚。
心中蓦然掀起万丈波澜!那双平扇桃花眼睁开,他默默地望向温尔。
温尔说的《你的回信》的饭局,他自然记得。
那晚,温尔喝了很多,把房间里的人都喝趴下了,饭局结束,她一个人离开,谢明仪出于好奇叫住了她。
也是,他第一次遇见温尔。
真是。
谢明仪舌尖顶着后牙槽,眸光暗了几分,一股难以言表的情愫在他心中狠狠地撞击着。
温尔与谢明仪说了自己和宋豫璋的事情。
远比,谢明仪的合作要来得早。
“你找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太缺钱了。
说起来,你和你哥给我的钱足够支付书音做换心手术及后续治疗费用。
而我也决心不再和宋豫璋联系。”
温尔一顿,目光落在谢明仪身上。
无声对视着两人,像天际一南一北的星,彼此明亮,彼此相望,却永远不会相逢问候。
谢明仪知道了她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是你。”温尔放轻了声音,显露几分温柔,将话彻底说明白。
谢明仪避开了她的目光,合眼拒绝了所有的情绪流露。
“你突然找到了我,说要让我勾引你大哥。”
温尔想,那时候自己生气的点。
真的…有很多。
最重要的是,自己已经将谢明仪当作为数不多的朋友看待了,明确告知过他以后都不想再参与刘霂生这种事情了。结果谢明仪转头又把她当物品交易。
次之,自己决心远离宋豫璋,不想拉宋豫璋来淌感情的浑水。
谢明仪心似针扎,掀开唇角的弧度,“你是因为钱,还是因为早就喜欢上我大哥了?”
温尔微妙一笑,不答反问,“你记得,出国前我和你上山看的月亮吗?”
那时山上的她,于模糊的云雾里窥见了谢明仪的心思,所以她答应得痛快,也是存了想报复谢明仪的意思。
虽然这些情绪,在如今来看都已时过境迁。
谢明仪原本是姿态闲散地坐着,在听见温尔这一句后,内心却是天塌地陷般。
她的言外之意,穿透时间的风,狠狠扎在了他的心口上。
他记起那个夜晚,山上风大,雾浓,月亮又圆又亮,她的难过全藏在笑脸之下。
目光与温尔坦荡的眼神对接几瞬,她朝他真心实意地浅浅微笑。谢明仪便知晓她早就释怀了,释怀了他的所作所为,释怀了他带来的伤害。
谢明仪默然地垂眸,纤长浓密地睫毛半掩去眼中情绪。
半是遗憾,半是嘲讽。
也许那个时候,是他和温尔离得最近的时候,明明上前一步,就能拥抱住月亮。
因为恨吧,恨自己出生,恨宋家的肮脏血脉。
为了破坏宋、顾两家联姻,为了阻止宋家做大,他想到的就是,拉宋豫璋跌落凡尘,让宋豫璋和宋老矛盾丛生。
他亲手将温尔推远。
温尔的回答,在此时此刻,简直就是绝杀。
他们曾看过月亮,却再也不会有机会一起看月亮了。
后面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
也是可笑。谢明仪在国外失眠的深夜,也会去宋豫璋和温尔的cp超话看几眼,他们同框的视频,图片。
幻想着站在她身边的人,是自己。
又会是怎样的风景。
甜蜜的假想成了反复凌迟自己的刀子,纵容至今的是他对她仍然还有好感。
谈话结束,谢明仪的助理适时地送进来一叠文件,放在温尔手边。
助理离开,包间内始终只有他们两人。
“送给你的。”谢明仪道。
“谢明仪,”温尔没有打开,摇摇头同他说道,“那三个亿不用给我了。”
谢明仪不答。
温尔坦然,声音温柔:“其实,也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有勇气去接受宋豫璋的感情。”
“到目前为止,我一切都好。”
她的拒绝,直白又利落,合作作废,她不打算结束与宋豫璋的关系。
像刀切西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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