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稍停了半日,转眼又簌簌飘起雪花。
郊外军营,士兵正在操练场上紧张训练。西北角的枪靶前,悬挂着一排空酒瓶,十几个
士兵列队射击。他们眼瞄准星,平举的手臂纹丝不动,扣动扳机的瞬间,酒瓶次第炸裂,子弹正中靶心。
这些士兵曾是王伯志手下的神枪队,潼城战败后被索靖山收编。经过几个月的密集训练,他们的枪法更上一层楼,即便是这样恶劣的天气,也几乎百发百中。
“砰砰”一连串枪声过后,何子凌不禁点头赞叹:“新缴来的这批盒子炮果然不错,连阿误那小子都能连中三发!好马配好鞍,确实是这个道理。”
索靖山抱着手臂,看着窗外那个名叫阿误的少年,冷笑道:“十发六中,何少校觉得好在哪儿?”
“别太苛刻。他练习不过月余,如此成绩已是难得。至少我带过的人里头,找不到第二个像他这样的。”何子凌顿了顿,转头看他,“我倒一直想问,你既然招阿误做通讯员,为什么却拿他当先锋兵训练?你在做什么打算?”
索靖山微微挑眉:“严格要求,有什么问题?”
何子凌见他不愿意说出缘由,摇头叹道:“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蓝世辉的装备申请打了十几回,昨天他又在军械处闹脾气,还险些与张南征打起来。冲锋陷阵的都不够吃,你却允许后勤兵铺张浪费,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索靖山冷笑:“这批盒子炮不走公账,怎么分配是我的自由。谁敢置喙?”
“坏就坏在这里。你既不走公账,那么这批枪又从哪里得来的?终究又绕到案子上去了,你便更加没有推辞自证的理由。”
陈府案发当天,因索靖山带兵招摇过市,督军府被认定为有涉案嫌疑。北方政府便将案件的侦破工作交由省警察署查办,并限期省署十日内抓获凶手。
省署顶着巨大压力,实施宁可错抓不可漏放的侦查策略,不出两天,收押了案发当日所有的涉案嫌疑人,包括陈府幸存的佣人、名单上的宾客,乃至由索靖山抓获的王齐一行人等。
按道理,索氏协助省署查案,自可洗脱嫌疑。然第二天夜里,省署趁索督军和索靖山不在督军府,竟突袭造访,要求搜查督军府以证索氏清白。
所幸警卫严加看守,并没有放他们进来。
自此,省署频繁挂电督军府,从开始的“喝茶”邀请至后续的上报警告,越发不留情面。并联合报馆撰写文章,利用舆论对督军府施压。
“陈府案是全国范围的热点新闻,当局对它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你的不配合已饱受诟病。若放任他们胡言,今日你是特大嫌疑犯,明日你又沦为凶手。铁路竣工在即,不宜在这个节骨眼上被他们抓住把柄。”
“全力配合就能相安无事?”索靖山轻蔑地笑了一声,“他们抓的那帮人里已经有半个真凶,好好审问,五天就能把案子破了。还顾得上对督军府死缠烂打?”
“你的意思是……”
“他们是冲督军来的。”索靖山见何子凌仍有疑惑,继续解释道,“彭远是王仲昌的妻弟。”
彭远是负责陈府案的省署警长,曾在宁城警察署就职,后因王伯志举荐去了金城省署任司令。
有了这一层关系,省署的挟私报复就容易理解了。
何子凌恍然:“以前我只晓得省署新任的司令姓彭,却没想到是这样的背景。”他低头思索一阵,“所以,他们的真实的目的,是想借寻凶的契机逮捕你和督军?”
“不排除在抓捕的过程中擦枪走火,直接误杀我和督军。”
“简直卑鄙!”何子凌神色愤然,“那你可不能让他们得逞,须尽快赶在他们之前抓到凶手。”他顿了顿,看向索靖山,“孟灿云还没有告诉你凶手的消息吗?”
索靖山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眸光微沉,映入眼底的雪色似蒙上一层阴翳。
“她吓坏了。什么也不知道。”
何子凌感到诧异。分明上次劫枪,都没有见过孟灿云露怯,且印象中,她也根本不是胆小的女子。即便陈府场面惨烈,她与凶手一起,总归能看清凶手的样貌。再不济,提供一些线索,对于索靖山目前的处境也是有帮助的。
然而她什么也不说,明显是在包庇凶手。
对此,索靖山居然也不追问。
费尽心力帮她躲避省署的追捕,到头来自己也没有获得任何关于破案的线索。
也不知该说他心大还是该说他糊涂。
何子凌明白,陈府案涉及的利害关系,索靖山比他更清楚。之所以令他瞻前顾后,做出违背以往风格的决策,无非与孟灿云有关。
想到这里,他重重叹了一口气。
“靖山,你太护着她了。”
索靖山笑了笑,没有回他。
“砰”“砰”!神枪队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阿误这次十发八中,进步不菲。
索靖山终于感到满意,将视线从窗外移开。
“听说子珠回来了?”
何子凌抬眼看他,神情有一丝尴尬:“嗯,回来有一段时间了。她抱怨上海的气温太低,加之饮食还不能够适应,母亲担心她照顾不好自己,便央求父亲将她接了回来。”
索靖山默了一下:“沙城最近不太平,待在上海或许更安全。”
何子凌苦笑:“靖山,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会看好她,不会让她与孟灿云碰面。”
索靖山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有人敲门。
“进来。”
一个士兵拿着一个木匣子走进来,向索靖山恭敬道:“少帅,您的东西到了。”
“放下吧。”
士兵放下木匣子后准备离开,索靖山又叫住他:“程硕还没有回来?”
“回少帅,还没有。不过一刻钟之前,程副官来电话说在百货公司准备返回。现在他应当在回军营的路上。”
“好,下去吧。”
士兵走后,何子凌皱起眉毛:“你让程硕陪谁逛街?”
索靖山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他打开木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崭新的勃朗宁M1910。
“花口撸子。”何子凌眉头皱得更紧了,“这款型号国内可买不到,你又是从哪儿弄来的?”
“军火商晚宴上,斯奈德输给我的。”索靖山拿起手枪,开始检验零件。
何子凌的神情稍微放松,朝他笑道:“听说你们上回的谈判并不愉快,怎么平白无故还赢回一把枪?”
索靖山卸下弹夹,笑道:“这要归功于谭嘉怡。”
“嘉怡?”何子凌顿时了然,露出不太置信的表情,“斯奈德……和嘉怡?”
索靖山笑看他一眼:“何少校对媒婆的生意感兴趣?”
何子凌不理会他的调侃,继续问道:“那么,他也同意在大宗上优惠一点了?”
“嗯。抹去零头。”
何子凌拍手:“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省下十万费用。”
索靖山没有理会他的兴奋,将套筒和复进簧全部卸下后,又认真装回枪身。
何子凌见他神色认真,忍不住问:“这个你打算送给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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