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夭夭扔了块金饼到赌桌上,平静道,“想要上楼,什么规矩?”
对面的庄家很少见如此豪横的人,恭敬地拱手道,“贵客稍候,我去请示东家。”
说着一溜烟隐到柱子后的暗门里。
他走到燕绥面前询问,“东家,有人在赌局一掷千金,想要登听风楼。”
燕绥沉眸微转,手指扣在桌子上,桌上铜兽炉里青烟袅袅,矜贵冷峻的眉宇间平添了几分遥不可及的飘渺,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半响,燕绥薄唇轻启,“我去会会他。”
十五略显惊愕,“主子,您出去不就让她认出来了?!”
同是侍卫,初一却并未多言,到墙角的高几上拿起那个银色面具,走回来递到燕绥面前。
“这只是遮住了面容,声音呢?”十五仍是不信。
初一道,“这是特质的面具,不仅用来戴的,还可以改变说话人的声音。”
十五接过来好奇地看了又看,然后替燕绥戴上,“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个面具?主子,你说句话听听。”
“多话,自领十杖。”燕绥撂下句话,转身出了屋门,走下楼去。
不一会,陶夭夭看见一身绣云草宽衣长袍的男子从楼上下来,腰束细丝织锦,佩着一块鹤纹白玉,他步伐稳健走至赌桌前,意态闲适气质如梅如菊的一段气韵。
他也戴着面具,这里的人都如此,倒并不稀奇,可他每走近一步,陶夭夭总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
“夫人安好,请问您想登楼?”他嗓音浑厚,约么四十多岁的年纪。
陶夭夭颔首,嗓音清润,“是的,就用这个金饼买那几层台阶如何?”
燕绥长身玉立,长袖微动,将金饼扔回去,手按在骰子盅上,“不用那么多,三百两一局,一局定胜负,赢了上楼,不赢听雨楼便与夫人无缘了。”
“开门做生意,楼主好有不做的生意?”陶夭夭倒对眼前这个人有了浓厚的兴趣。
“自然,我的听雨楼,规矩我定。”
话音刚落,他拿起骰子盅,端在陶夭夭面前,“赌什么你可以定。”
赌桌很大,他修长的指尖稳稳托着骰子盅,还有半桌的距离,但陶夭夭心尖无端一颤,似是一把冰冷的刀正抵在那里。
那感觉太过熟悉。
视线从骰子盅上掠过,与那双隐在暗处的黑眸相对,是让人看不清情绪的深邃。
“最简单的,楼主摇盅,赌大小。”陶夭夭双手攥攥,怡然而立。
骰子盅按下,燕绥轻笑,“夫人这么相信在下?走到这里的人,都会选择自己摇盅。”
陶夭夭没有动,嗓音圆润如珠玉落盘,“在楼主的地盘,如果楼主不想让谁上楼,纵然我将骰子摆好三个六,也是白费,不是吗?”
“你这会倒是通透。”骰子盅在空中晃了两下,冷冽的龙泓香气淡淡地飘来。
骰子盅就放在赌桌上,燕绥的手拿开,问,“那这位夫人,是想赌大?”
陶夭夭嘴角微勾,“楼主想让我赌什么,我就赌什么。”
“那夫人就赌大吧。”
燕绥嗓音冷沉,去拿盖子。
陶夭夭准备好了金饼,听风楼两个金饼一个消息,她有两个问题要问。
可是,此时此刻,她心里咽喉如有铁钳卡住,她像是离水的鱼儿般,张开嘴却喘不动气,艰难地挤出两个字,
“等等。”
手顿在那里,燕绥抬眸看向她,她脊背挺得笔直,视线不自觉地,就落在了她依旧扁平的小腹上,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薄褙,腰身收紧,面具后的神情,可能依旧是那样的温婉宁静,时光在她身上流转地很慢,本是在怀美人,如今却站在赌桌对面,
他的对面!
二人视线恰恰交错开。
陶夭夭视线垂在那只青筋凸起的手背上,她舔舔干瘪的红唇,吐出一口气,
“开盅前,我还有几句话问楼主。”
燕绥轻疑,回她,“你问。”
“听风楼知天下事,也守天下秘密。我今日来此,问何事是不是都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
“是。”燕绥吐出一个字。
他深黑的眸子闪过一丝波澜,平静地看她,“如夫人这般深闺妇人,好似非常在意今日的这个消息?”
“两个。”陶夭夭斩钉截铁道。
她面上的温婉尽褪,连嗓音都透着冷,“曾经有个人教会我,对伤害过你的人,不能有一丝慈心。我来,是要向那些人讨回公道的。”
“以前,我曾坠落地狱,在濒死之时,是那个人救了我,在我心底,对他始终存着最后一丝感激,可我也恨他。”
燕绥目光沉沉,喝道,“为什么!”
“因为,我在他面前太渺小了,太卑微了,他就像是巍峨雪山上的一棵青松,坚毅如神在巅峰,在他面前,我只能仰视,是山脚下困在一个金丝笼里的鸟,那样的日子衣食无忧,也算很多女子向往的生活。”
陶夭夭的目光静匿地看向他那如冰封般的冷眸,手里的帕子已经默默拧成一团,
“可是,最后的一丝自尊,告诉我,我不能,我有我想要做的事,没有亲眼看到那些恶人坠入地狱,我不能那样偷闲享乐。”
她眼睫轻颤,“这样小小的要求,你说,他会同意吗?”
燕绥垂下黑眸,嗓音沉而缓着,“也许吧。”
骰子盅移开,“三个六,大,夫人运气真好,请登楼。”
陶夭夭福身,嗓音淡淡,“多谢楼主。”转身上楼。
初一和十五站在廊柱后俯瞰这一切,十五啧啧叹道,“坏了,我怎么看着主子动心了。”
初一双目微眯,盯着陶夭夭上楼的背影,将十五搭在肩上的手甩下去,“还不改,刚才多嘴的十杖还没去领,又把不住嘴。”
十五挠头嘿嘿笑着,“打惯了,我和那几个城卒早就混熟了,意思意思就行了。”
“所以一直不长记性。”初一拎着他的后衣襟,往一个屋子里拽。
十五叫嚷着,“初一你做什么!”
“这次的杖刑我来行刑,让你长长记性。”
十五抬起双手拉扯初一的手,“错了错了,我去皇城司领罚。”
陶夭夭走上四楼,转过一个拐角,双腿忽然就支撑不住,差点跪倒下去,她双扶在廊柱上才勉强稳住心神,翠竹见状忧心道,“夫人,您没事吧?”
“没事。”陶夭夭手心渗出汗,她只是刚才牢笼门口转了一圈,惊骇过度罢了。
——
陶夭夭从听风楼离开后,燕绥问,“她想知道的消息是什么?”
初一一五一十回禀,“两条:一是问吏部尚书的把柄,二是问两年前的荆湖南路转运使府一案。”
“她为什么要找这个案子啊?”十五单手撑在不远处的高脚几上,一手捂着红肿的屁股,呲呲问道。
燕绥余光瞥他一眼,又回过头来看初一,“你罚的?”
“是。”初一毫不避讳,“口无遮拦,小惩大戒。”
十五想辩解几句,又怕再被罚,委屈巴巴地瞪着初一,十分可怜。
初一将陶夭夭想要的东西呈到燕绥面前,“主子,她要的东西我已经取来,您看所述可否?”
燕绥一张张翻看,那些都是誊抄的,但与原始资料别无二致,“将荆湖南路指挥使案卷里,关于皇城司的部分全部抹去,然后放到约定好的取消息的地址。”
“是。”初一出门,顺手拉着十五一起拽走。
——
仅过了两日,陶夭夭就从听风楼拿到了她想要拿到的东西。
她先翻看了关于吏部尚书的消息,吏部尚书是晋王的门生,是晋王掌控吏部最主要的一人,之前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小官,多是些强取豪夺揽资财,贿赂官员、溜须拍马的小事,这些都成不了什么重要证据。
陶夭夭虽然不知道晋王权势如何,但她知道要想从晋王手里扳倒一个官员,就要让他觉得这个人成了烫手山药,没什么利用价值就行了。
人皆如此。
对付他,只待机会便好。
又展开另一张信札,陶夭夭的双手开始不停地颤动,每一个字都是全府上下的家人用鲜血和生命写出来的。
贪墨赈灾粮银,案卷上是这样记载的,官家下旨查办,派了钦差去,其中一人竟然就是现任吏部尚书,当时的刑部侍郎秦德庆。
当真是冤家路窄。
陶夭夭合上信笺,又陷入了沉思,她的指环泛白,几十条人命,就因为那么薄薄的一张纸上露洞百出、语焉不详的证词,便化为枯骨。
父亲怎么也是正三品地方长官,掌管荆湖南路大小事宜,怎么可能没有押解回京,三司会审就草草结案,还灭了一门。
难不成父亲得罪了什么人?
她虽然不知道如今朝堂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以前曾听父亲说过,现在朝堂上污浊不堪,多是蝇营狗苟之辈。还提过晋王的名字,他想要拉拢过父亲,他能不能替父亲洗清冤屈?可转念一想,陶夭夭又觉得父亲和吏部尚书秦德庆不是一样的人,怎么会和他都是晋王的人?
这两份纸是燕绥给她的,其中真伪,她还要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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