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浅在风中凌乱。
她施的是禁魂术,将云岩的魂魄禁锢在身体里,再放入云岫的魂魄,待到几人百年,云岩自然得到解脱。
这怎么会是祭魂术呢?
看她的表情,闻砚觉得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问题显而易见,作为这个计划的实施者,杨浅压根不知道这玩意儿究竟是什么。
闻砚指着长离身后的云岩,详细地同她介绍,“这位,如果被强行挤出魂魄差不多就和齑粉没什么两样了,”她又指向云岫,“这位,要是祭魂成功换入生人体内,作为生字簿上逃脱掉的逃犯,上了通缉名册估计要判个回炉重造吧,到时候下场和齑粉也没什么差别。”
“至于你,倒是能轮回,不过干涉他人生死,能轮回应该也只剩下什么疯怪病的贱命了,生生世世不得解脱。”
“啪嗒”,杨浅手里的玉佩折成三块残片,她疯狂地嚎叫着,似乎这样才能为自己的疯狂找到一丝站得住脚的借口,“反正云家人都该死!!她姓云她就该死!!”
云岫还没有见过这样面容扭曲的杨浅,想到她曾经阳光明媚的笑容,不禁悲从中来。
他放开妻子的双手,转而正色地凝望着对方,一字一句道:“可是阿浅,你问过我愿意吗?我愿意踩着岩妹的性命活着吗?我愿意背负着一城人的性命活着吗?”
也许是从来没有想过会得到这样的答案,杨浅还没来得及擦干的眼泪就那样直愣愣地挂在脸上。
清亮的眼睛里满是茫然,她像个懵懂的少女,偏着头望向心爱的人,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你不愿意吗?”
真可爱啊!
云岫想,没办法,他好像命中注定要爱她。
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自己的姿态,朝着闻砚深深鞠了一躬,作揖道:“要多谢闻砚大人。”
闻砚:啊?
云岫道:“我头七那日,闻砚大人恰巧路过绒城,心中不忍于是留下来帮城中百姓超度。”
闻砚:啊?
见四双眼睛齐齐看向自己,她“哈哈”尬笑了两声,不知道该不该认下这一桩早就不记得的好事。
云岫则神色一暗,“我当时魂魄离散,飘在府中徘徊不走,您安慰我说若我还有遗愿未了想要还阳,可以去忘川城的有间酒肆,那里有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法力高深,可以帮我还愿,”他赧然,“当时没想到居然是您本尊。”
这不要脸的话倒像是她说的,闻砚点点头。
“但说来说去,其实是我对不住大家。”
随着云岫一声声的对不起,时间仿佛又被拉回到羯人铁蹄屠城那日。
那是杨浅出征的第十七日,绒城在此起彼伏的蝉鸣中悄然迎来了夏至。
土地被当空烈日烤得煎脚板,但士兵们没有松懈,一个个挺拔如松竖立在城头放哨轮岗,身后是他们的家。
云岫接替了安防的职责,一大早由亲信推着轮椅在城中例行巡视。
轮椅行过巷子口时卖饼的大娘叫住他。
往日里花白的头发不过短短几日便连根黑发都找不出来,苍老得不像样,她见着云岫颤颤巍巍地递给他一碗豆腐脑,满脸的愁容,担忧道,“岫公子,您说这仗什么时候结束啊?”
可她的豆花云岫不敢接,她唯一的孙子跟随杨浅上了战场。
她的问题云岫也答不上,杨浅从昨日开始已经与他断了联系。
他也盼着大军早日得胜归来,盼着他心爱的姑娘能毫发无损地回到他身边。
“杨将军一定会早日归来。”
他那样期盼着。
聚过来的群众越来越多,大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和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朝廷不是说会派兵增援吗?”有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提出疑问。
云岫答不上,京都那边迟迟无人动身,大言不惭地说着一切都仰仗杨家军。
可他答不上,自然有人替他答。
有人一路小跑着追过来,是他从京都带来的亲随小安。
“公子,公子,是京都来的信,老爷已经说服陛下派兵支援北地了。”
小安兴奋地扬了扬手中的家书,一双大大的亮晶晶眼睛像极了杨浅。
终于不会再有人再笑话他家公子吃软饭,靠媳妇儿了。
他扬眉吐气,得意洋洋地大声道:“使者就在衙内,是二房的植老爷和峪公子,现带来了三百随从和兵器,就在城郊二十里地等您回来处理此事。”
在场的民众们无不惊讶,随后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赞美。
“岫公子厉害啊,”
“不愧是出身名门,上清云氏百年氏族……”
“多谢岫公子,多谢小杨将军,我们有救了,”
所有人都长舒一口气,心道,有了朝廷的支援,晚上终于能睡个好觉。
殊不知,这哪里是什么支援,简直是他们的催命符。
说来也巧,云岫一向是睡的早的,偏那天夜来觉浅,夏日蝉鸣不停,他望着额顶皎月,不知道杨浅此时是在思念他,还是因为战事焦头烂额?
他抿了抿唇,想起妻子在书房里一边看书一边打瞌睡的情景,心中一软,阿浅定是紧绷着坐阵三军吧。
他想。
杨浅一路走来是那么不容易,军心,君心,平衡其中早已精疲力竭,他不该和她置气的,若是没有那场争执,或者他先低头,二人何必白白浪费四年光阴。
索性也不晚,待阿浅归来,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可若是战事吃紧,阿浅遇到危险怎么办?
云岫心中忐忑,左翻右翻地大饼烙了十几张,人却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索性自己一个人推着轮椅四处溜达。
然后他亲耳听见他的亲叔叔对他的亲哥哥说:“杨家不倒,陛下不会安心,陛下不安心,云家就永远不能更上一层楼。阿峪,弃卒保帅,孰轻孰重,不用我再教你了吧?”
云峪没说话,用沉默代表了自己无声的对抗。
他并不同意父辈的决定,可二叔有君令在手,他不敢不听命。
但要他杀弟,他做不到。
云二老爷满脸失望,闭了闭眼,似乎妥协了:“好,我可以晚一点再动手,羯人后天一早从西门入城,你如果要带阿岫离开绒城必须在明日酉时前,但记住,只能带阿岫一人,不要声张。”
动手?动什么手?
直觉让云岫预感大事不妙。
有时候男人的直觉也是可怕得吓人,因为很快云峪的话便应证了他的猜想。
次日清晨,云峪约他前往城郊十里忘忧亭。
“让三城给羯人这是君命,君命不可违你,阿岫,我们作为臣子只能服从,你明白吗?”
云峪是云老爷的第一个儿子,曾经家族对他寄予厚望,奈何儿子和教书的老古板们待在一起待久了,书读傻了,过于敦厚而少主见,因此被云老爷不喜。
弃卒保帅,云岫是卒,他也是卒。
否则这样有失道义的事情,为何不派别人做,偏偏要他来?分明是一早就打定了主意,日后一旦事情败露就拿这个看似很重要实际并不受待见的长子去填坑。
可要填坑的卒子本人并不知情,他见云岫不说话,急了,“四弟,你就听大哥一句,别回去了,算了。”
云岫看着那张和他七分相似的脸,有一瞬间觉得这个世间如此陌生。
他在心里呐喊,“你知道北地的安稳来得多么的不容易吗?你知道北地的百姓生活着日日都胆战心惊吗?你知道是谁在与外族厮杀,只为了给这片土地上生活的同族挣一片生存的土地?
今日你说让三城便让三城,这土地不是他京都城龙椅上那位的,不是京都城里高高在上的氏族老爷们的,是这城池里世代生存的百姓的啊!”
他的心在流血。
但当他对上云峪那双已经被世俗裹挟被家族束缚的双眼时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完了,他再也见不到杨浅了。
此时云岫觉得自己和云二老爷的表情一定如出一辙,失望,欲言又止,最终都变成了闭眼。
他不忍再看。
云峪不忍手足相残,那便由他来做这个千古罪人吧。
一行清泪沿着他山峦起伏的脸颊跌落,在脚下扬起一阵轻轻的小小的尘埃,如同他的声音一样轻,“大哥,对不起。”
然后云峪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一向没瞧进眼里的那个半死不活的弟弟亲手抽出匕首毫不犹豫地捅进他的胸膛。
他睁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羸弱的男人,还是和少年时期一样单薄,但又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了。
他努力地睁大眼睛想瞧清楚些,瞧了半天,突然发觉自己根本记不得云岫少年时的模样,他们好像素未谋面的陌生人。
最后他的血液流干了,他死了。
生命的逝去如同秋风卷起枯叶,说落便落,毫不留恋。
夏风中有扑面而来的血腥气,熏得云岫的手止不住地抖啊抖,实在抖得厉害,他干脆咬着牙用另一只手按住不听话的四分之一肢,拿起帕子胡乱擦着自己满头满脸的血污,然而怎么擦都擦不掉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
他怎么就杀人了?杨浅第一次杀人是不是也和他一样颤抖害怕呢?应该不会吧,那个女郎一向胆子大得很,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如今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了。
可为何他的心绞痛得这么厉害呢?
云岫忍着喉头的甜腥,强装镇定地命令身边人,“传信下去,今晚子时绒城会开西角门,遇到云二老爷,一个字都不要听他说,立刻绞杀。”
亲随小安像见鬼了似的,“啊……啊?”
弑兄,杀叔,通敌,公子是疯了吗?
云岫心里当然清楚这么做意味着什么,违背圣意乃是不忠,弑叔杀兄乃是不孝,以小博大是为不仁,里通外族是为不义,他就从此变成了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可他没有办法了。
他要疯了。
三日后等到羯人准备周全,别说一座绒城,便是连丢三城都算好的,更可怕的是三城人的性命恐怕犹不能使羯人满足,请神容易送神难,届时还要用无数的银钱贡品去填。
自新帝登基以来国库空虚,徭役赋税本就繁重,再要上贡就只能从百姓的口袋里刮油,没有油就刮肉,再刮不出来就割地赔偿。
他似乎已经看见了整个大梁的水深火热。
又预见了皇帝的下一步计划,以连丢三城来指责到杨家军失职,用养寇自重的污名来指责杨浅的不忠,最后抄家、灭族、放弃北地的管辖权。
而这些罪名最终都会罗织在女儿身的杨浅身上,她辩无可辩,只能以死谢罪。
因计划乃皇帝御笔亲批,外族羯人做打手,夫族云家人亲自操刀,京都城里的达官贵族默认,是四面环抱全方位无死角的围剿,别论你有什么证据手段,北地的人有一个算一个,一个都跑不掉。
这是一个绝杀的局,一个从一开始就算无遗策的局。
他思来想去便只有一个办法能破此局—在所有人都没准备好的情况下先破了绒城。
绒城破关,杨浅得到消息一定会想办法回援,届时羯人尚未成气候,这局不攻自破。
千罪万罪,便只罪在他一人吧。
云岫冷漠的眉眼变得陌生又阴冷,“啊什么啊,快去!”
硝烟、战火、哭喊和亡魂……
杨浅泪流满面,“所以你……”
云岫点点头,“是我自己愿意的,”他温柔又坚定,“阿浅,是我自己不愿意再活着了,担着一城人鲜活的性命苟活,担着对我心慈手软的兄长的性命苟活,阿浅,我太难受了。”
那我呢?杨浅很想问一句,那我呢?
窗外月明星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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