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森森暗影中立着的那人闻声侧目,那锋锐如寒刀出鞘的目光在看见来人的那一瞬化作绕指柔。
闻清韶矫健的脚力在这一刻发挥到了极致,还没等那官吏回过神来,她已经踏过阴暗潮湿的地面走到那间牢房前,干净的鞋靴缎面溅上了暗色泥点。
隔着锈迹斑斑的护栏,二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那官吏只觉得面前一道风窜过,回过神后暗暗心惊。
他面色仍旧肃冷,上前几步一丝不苟地打开了牢房,闻清韶立刻冲进去扶住了带着枷具的闻父。
本朝律法,五品以上官员,应等案件查实,再依法办理。唯有涉嫌死罪时,刑部可以破格将其提前收监,但不得动刑。待查清真相后,才会被戴枷落具押送至大理寺狱,择日行刑。
闻父位及从二品兵部尚书,本不该戴枷具,但他无几亲眷,武力高强,刑部忌惮他有越狱之心,奏请官家后,破例给他戴了枷具。
这下京城人人皆知,闻尚书已犯圣怒,贪污一案恐怕所涉者众,更无人敢求情。
闻清韶来不及慰问打量,心疼地替他托举着那重达十五斤的枷具,低低啜泣一声:“阿爹,你受苦了。”
肩上倏然一轻,闻父还有些不习惯,扭头见她面色憔悴,精神状态却不错,目光落在她妇人发髻上,笑着叹息一声:“傻囡囡。”
官吏领着二人,在一众犯人羡慕的目光下,走回了过道最初的一个小房间:“你们只有半个时辰。”
“有劳官人了。”闻清韶客气地道谢,扶着狼狈落魄的闻父往里走。
“哒!”的一声,门又被落了锁。
逼仄又阴暗的房间里,只剩下父女二人,相顾一时无话。
良久,闻父率先开了口:“囡囡,你近日过得可好?”
“我很好。”压抑了几天的情绪突然爆发,闻清韶几乎泣不成声,“倒是你,阿、阿爹,你在这里肯定很难受吧。”
“阿爹,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我连累你了。”闻父套在枷具里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想像以前一样摸她的头,锁链相撞,手无声放下。
他转而说起来其他事情:“我听说了,你嫁人了,这是好事,以后有夫家照应着你,我也就放心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闻清韶被他说得一恼,撂下手上的枷具,“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是我阿爹,你出事了,我怎么能袖手旁观!”
“再说,你都被关进来了,闻府也被抄了,这个时候那敦亲王还去求旨,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没准诬陷你的就有他的一份?”
“没有人诬陷我。”闻父果决地摇头,沉重的枷具砸在肩上,也没有使他的脊背弯上一分。
“怎么可能?!”闻清韶惊愕地看着他,难以置信,“阿爹,是不是有人逼你这么说的,是不是敦亲王?”
“囡囡。”闻父严肃地喊了她一声,“没人逼我。”
闻清韶怔愣地眨了下眼,又自觉恍然大悟,压低了嗓音:“阿爹是担心隔墙有耳吗?”
“不是。”闻父再次摇头,转头似乎是不想正眼看她,“我的事官家自有决断,囡囡你就别掺和了。”
“什么叫我别掺和了?!”闻清韶音量忍不住拔高一瞬,几乎破音,又硬生生压了下去,变成急促无力的气流。
闻父的面容隐于黑暗中,只露出长满胡茬的下巴,声音冷静而不容置喙:“官家既然肯给你赐婚,说明我的事情他不会迁怒于你,这是好事——”
“阿爹。”
闻清韶低低地喊了一声,打断了他。
闻父身体一颤,却仍旧不肯回头。
她垂着头看着自己的裙角,声音低落无助:“连你也要劝我吗?”
“为什么你们都不让我管?”
“阿熹是,阿爹你也是。”
“有什么事情不可以说出来一起商量,一起解决吗?!为什么非要把我撇开!”
“我知道,阿爹你是怕连累我、怕我惹祸上身,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帮你的。”她控制着胸腔的起伏,眼角早已憋得通红,“阿爹,我是你女儿,你要相信我。”
闻父的手猛地攥紧,锁链一阵铿锵作响:“囡囡……”
“阿爹!”闻清韶抬头,走过去与他正视,再次重申一遍,“你虽然还唤我囡囡,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你一直都是小孩子。”闻父这下直接转身背对着她,沉声道,“囡囡,你不该来这。”
闻清韶简直要被气笑了,一字一顿斩钉截铁地反驳:“我这次不再会听你的。”
她阿爹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让人讨厌,总是在一些决定上犯浑,还强硬顽固到不可理喻,之前是送她进宫,现在是不让她插手。
闻父霍地回身转头看她,脸色沉得和地上的污渍一样黑。
闻清韶莫名有些解气,自顾自地开始分析:“阿爹,你最近是不是见了什么特殊的人?”
“是敦亲王,还是其他人?”
“阿熹告诉我,那些辎重是从你的私宅搜出来的,哪个私宅?”
“那些辎重又是从哪来的,原本是打算用来干嘛的,为什么会出现在你的私宅里,是谁在蓄意栽赃陷害?”
“你的罪名真的只是贪污吗,为什么他们要把你抓进来,是不是还有其他事情?”
“陷害?是谁获利?”
“为什么到现在案子没查清,也没人替你求情?”
“够了!”闻父回过神来,怒气冲冲地喝止了她。
“你一个女儿家问这些做什么,好好回你的敦亲王府相夫教子!”闻父也不跟她拐弯抹角了,直截了当地说,“这件事情和你无关,你以后也不必再来!”
场面一时僵持,房间内静的只剩沉沉的呼吸声和不安的心跳声。
对峙的两个人骨血里是一脉相承的固执。
见他还是不肯说,闻清韶眼珠一转,决定改变对策。
她再次上前替他举起了枷具,姿态乖顺,充满了对父亲的孺慕之情,连嗓音都带着女儿家撒娇的意味:“好了,阿爹不要凶我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嘛。”
闻父舒缓着胸腔翻涌的焦躁,定定打量她一眼,很是怀疑:“真的?”
闻清韶笑容愈发乖巧,点头如捣蒜:“真的,我只是一个女儿家,阿爹不告诉我,我还能怎么办?”
闻父略一琢磨,总觉有些古怪,还不待他想明白,就被她接下来竹筒倒豆子的一番话打断了思绪:
“阿爹,你在牢里吃的怎么样啊,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怎么这么憔悴,他们是不是对你用私刑了?”
“你该不会睡觉也戴着这个枷具吧?”
“你腰伤没有再犯吧,如果犯了别好什么面子,一定要跟他们说知道吗?”
“真相还没查清,他们就这么对你,也不怕你出来后找他们算账!”
“真是太过分了,我等会出去就要好好说说他们,这是虐待!”
“行了,我很好!”闻父被她吵得头疼,习惯性地训斥,“你都嫁人了,还这么咋咋乎乎的成何体统,我看真是白送你到宫里学了八年,没长一点记性。”
闻清韶鼓了鼓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说着说着,她又小声嘀咕了一句:“再说,我本来就不想去宫里学什么破规矩。”
“你当我听不见?”闻父瞪了她一眼,眼底藏着深深的担忧,“在我面前放肆就罢了,在夫家面前可要注意点规矩,到时候被嫌弃了,你可没地哭去。”
“知道了。”闻清韶没好气地说,下一瞬似想到了什么,“对了,阿爹。”
“说起夫家,昨日我作为新妇拜堂,见了阿翁阿姑,都是面善的人,尤其是阿姑。她对我态度还算亲昵,不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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