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文官们安分了些,背地里却暗潮涌动。
沈执锐也无心去管,由他们去吧,反正暂且也起不了太多风浪。
这日下朝,沈执锐揉着眉心,带着一众内侍穿过长长的回廊。阳光透过木窗在玄色衣袍之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影。
她忽然停下脚步,像是想起了什么无关紧要的事,随口问站在一旁的林逐鹿:
“我那弟弟,近日如何了?”
林逐鹿闻言唇角勾起弧度,像是强忍笑意:“东宫一切如常。谢大人每日讲经论史,规矩森严得很。想来这般德高望重的老师管教着,太子殿下定是进益良多吧。”
“你真是促狭。”沈执锐笑道。谢崇古那般古板严苛的教导,对一个稚龄孩童而言何谈进益?
她在现代读书时,自学过儿童心理学。儿童的生长阶段不同,要接受的教育也不同,像她弟弟的年纪,在现代还在上幼儿园呢,学会首新歌都能得到家长们惊喜的夸赞,这般揠苗助长能有什么好处。
只是不由得想起昨夜刚换掉外衣准备歇下,惠太妃却不顾宫规,深夜来访。
母亲见到她未语泪先流,拉着她的手哽咽道:“锐儿,可……可否换个太傅?你弟弟他还那么小,谢大人每天害得他苦不堪言,不过是功课没有背出来,竟被罚跪了半个时辰……”
“想必是太监谬传吧,谢大人虽然是太傅,却也是臣子,怎么可能逼迫阿瑜下跪呢?”她握着母亲的手温声安慰道。
惠太妃泪眼婆娑:“可是阿瑜最近都睡不好觉,还那么大个孩子,日日除了背书就是念着他父皇。”
“最近都瘦了许多……”
“好。”沈执锐叹气道:“我明日去看看。”
此刻正好空闲,她带着林逐鹿前往东宫。
东宫是离前殿最近的建筑群,大抵是方便太子接近门客、研析政事所修建,但建筑仍然延续了恢弘大气的冷硬风格,并不适合学龄前孩童居住。
还未走进正殿,便听见了孩童大声哭泣的声音。
在前世,她也随着母亲把这个孩子当做自己全部的希望,为他去死之时没有怨怼,甚至有种为太子付出的奉献感。
父皇在世时,她对这个太子弟弟极尽呵护,所有衣物饮食皆是用心照管,每日功课学完还要过来看他,担心乳娘照顾不好。
也不知道他为何长成史书之中那般昏聩模样?
无论如何,这一世他们绝对不可能和平相处。沈执锐冷静地想,如果投入心血,待到这小白眼狼懂事之后也会受到旁人挑唆,觉得自己夺去了他的政权,还不如一开始就离远些。
可是面对这个稚童跌跌撞撞奔跑过来的身影,她内心还是触动片刻。
沈执锐闭了闭眼睛,冷静下来:“阿瑜,怎么了?”
太子今年周岁六岁,穿着淡金色小褂和绸裤,衣料本是上乘,但此刻衣襟前已被泪水濡湿,睁着圆圆的眼睛含糊不清地叫道:“阿姐!你很久都不来看孤了。”
她垂头看他这副全然依赖的模样,内心却没有任何波动。
“本宫忙于政事,阿瑜,你要好好学习,听太傅的话。”
“可是、可是!”
小小的孩童不明白,为何上次见面时阿姐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抱进怀里,细心安抚,并且让他不要害怕,一切事情都有她陪伴着……这次见面,就态度如此生疏?
沈执瑜想不明白,摇了摇脑袋,抽抽噎噎地告状:“太傅,他好凶。”
沈执锐摸了摸他的脑袋:“太傅今日没来么?”
“没有!”沈执瑜眼睛一转,说道:“孤能休息一天吗?好累,孤……想睡觉。”
沈执锐没有答话,左右环顾一圈,果然有个穿着官服的年轻人主动出列行礼。
“微臣是太子谕德,见过公主殿下。”
沈执锐将他上下打量片刻,先是让侍女扶着太子坐在自己对面,才说道。
“起来回话吧,谢太傅今日不在么?”
“回殿下,是的,今日由微臣监督太子温习功课。”
“太子功课怎么样?”她做足了长姐姿态,关切问道。
太子谕德悄悄抬眼,正看到那只柔软却充满力量的手掌放在太子头顶,也不知哪里来的印象,他简直疑心公主会捏住太子的头盖骨……他摇了摇头,迟疑回话。
“殿下功课懈怠,屡教不改,微臣听从谢大人吩咐略施薄惩,以正学风,还望殿下恕罪。”
沈执锐的目光从他低垂眉眼的模样,转而到弟弟暗含期盼的表情上。
她顿了顿,却没有如同太子殿下期待的那样安慰他,而是以一种近乎残酷的语气说道。
“太傅教导你,也是为了你好,如果这点苦都吃不了,何谈处理政事?”
沈执瑜不明白一向疼爱自己的皇姐为什么不帮自己说话,呆了呆,突然福至心灵大闹道:“我不要处理政事,我不要,我要睡觉!”
沈执锐看着他。
他没有丝毫收敛的意思,哭闹得更凶了,似乎笃定对方会让步。
“孤不要当太子……呜呜……孤要父皇……”
沈执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孩童小小的肩膀稚嫩无比,显然无法担负起东宫硕大的责任。
她笑了笑,对太子谕德说道:“太子年幼,难免顽劣,只是他毕竟是储君,教导必须要有度。”
“是。”在幼童的吵闹之中,年轻人面不改色应道。
“走吧,随本宫去看看母妃。”沈执锐示意宫人抱起太子,出了东宫。
深秋时节天气转冷,惠太妃也不喜欢坐在院中赏景,此刻正慵懒靠在殿内,看见他们姐弟相携而来,惊喜地起身来迎:“你们来了。”
太子刚刚止住的眼泪又忍不住往外冒,小小的孩子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多精力,抓住惠太妃的衣摆又开始号啕大哭。
惠太妃轻柔地抱起他,在怀中安抚了许久才让孩子安静下来。
太子哭累了,攥着母妃的衣襟睡了过去。
惠太妃让宫人把他抱进殿内睡觉,转身面向沈执锐,轻轻叹了口气:“看见太子这般辛苦,我这心中实在是不好受。”
“只是学些课业罢了。”沈执锐率先坐上主位,淡淡说道。
她不想给惠太妃以孝道威胁她的机会,所谓的母女亲情自然是有,但在权力面前必须得让步。没有什么比掌握在手中的东西更重要。
好在惠太妃是聪明人,神色如常坐下,两人都安静地品茗吃茶点,过了会儿她才试探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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