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两个月漫长的奔波，第二骑士团的众人终于返回了王城。
圣里乡大教堂的钟声响起，整座城市上空盘旋的白鸽在钟声里起起落落，最终落在附近的屋顶避难，毫不害怕地凑在一个一身黑色斗篷的不明人士身边。
洛尔雯掀起兜帽，漠然地看着下方的街道。
盔甲的摩擦声沉闷，由远及近，从城门归来的远征军出现在早已围守在街道两旁的人们眼中。
军队的最前方骑着马匹的是第二骑士团团长，卢卡恩。他银白色的长发是他最显著的标志，那是伯爵家族最具特色的发色，银白象征着高贵与冰冷的权利。
“他可真是英俊极了。”一位妇人盯着那人，不禁低头和身边的妇人低声交谈，眼神依旧恋恋不舍地锁住那张清冷的脸。
她身边的妇人也忍不住点头，在如同节日般盛大又热闹的街道上，无人注意她们在聊什么。
“可惜他英年早婚，我家姑娘伤心了好久。不过还有伯爵家的小儿子，这位难得不是漂亮的银发……”
“铂金色的头发也很英俊啊！只是不知道他的母亲是怎样的人呢……”
“是啊，听说他之前一直都是在城外的庄园里养大的，大概是七岁才被接回伯爵身边吧？”
妇人突然止住话头，军队后方传来动静让一群人的瞬间安静下来。
妇人身边站着的高个男人将她们视线挡住，她想要越过那讨厌的男人去看后方到底走来了什么，却被猛然退后的男人撞到。
男人神色惶恐，因过度的慌张显得有几分滑稽，转到人后说了几句神不守舍的“抱歉”，让妇人觉得十分奇怪。
她定睛看去，后方的军队已经临近她眼前。
一群奇怪的人手脚都被带上镣铐，铁锁相连，夹杂在看守他们的士兵全副武装的盔甲中，那些铁锁摩擦的声响才没有被人听清。
他们身上却没有半点伤痕，表情却各异，有人面如死灰，有人却带着奇怪又令人胆寒的癫狂笑意，有人满面的恐惧、忏悔，不断在身前划着象征着神明信仰的圆形。
“是真的，就是这样的，他们、他们被诅咒了！”妇人身边的男人颤抖着喉咙说着，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走，跌跌撞撞挤开人群逃也似的走了，留下一群人集体陷入沉默。
“诅咒”这个词一出现，让不少人陷入了恐惧的回忆中。
早在五十年前，整片大陆上曾遭遇过另一场无边无际的诅咒，持续整个夏季，在灿烂鲜花盛开的米亚原野下埋葬了数不清的人们。
男人边拨开人群边恐惧地喃喃自语：“不不不，还不能慌……说不定我还有救。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为了得到救赎！”
他在人群中停住，回头望去。
在广场中心，军队已经停下脚步，在三声“安静”后，团长卢卡恩开始说话。
“如大家所见，新的诅咒又降临人间。我们第二骑士团在返程的路途中确定这些人们已经受到诅咒的侵蚀，即将送往圣里乡大教堂接受最神圣的圣光仪式。在圣光仪式后，他们一定都会被洗去罪恶与痛苦，祛除诅咒，重新回归正常的生活。原神保佑我们！”
卢卡恩率领军队离开，人群自发渐渐围聚在圣里乡大教堂前。随着圣典仪式举办的时间迫近，人群愈加密集。
一个小孩挤开密集的人群，紧盯着不远处属于奶奶的衣角，终于穿过了人群握住了奶奶的手，他回头看了看密密匝匝的人群：“奶奶，大家都来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这么紧张？”
奶奶注视着教堂外洁白的柱子，经年不关闭的大门已经合上，地上深重的划痕像是尘封记忆裸露的灰尘。
此刻在她每周都去的教堂里，在神明的雕塑下，在彩绘的窗前，教皇会伸出他的手一一贴上那些被诅咒者的头顶，诵读“神明之泪”的诗篇，他身后的数百名神职也会举起他们手里的圣典，低声默念。穹顶的壁画渐渐发起亮光，金黄的就像太阳，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身上。
那时她在重重士兵的身后，看着她的父亲接受圣光仪式。
她温柔地摸摸孩子的脑袋，轻声地说：“因为，我们害怕神明再次，抛弃我们。”
“再次？”孩子不解地瞪大眼睛。
老人但笑不语。
正午时分，教堂的钟声响起后，围守在教堂外的人们听到了一阵宛如天外之音的低声咏叹。又是一阵白鸽在城中众人的头顶上飞过，教堂厚重的大门打开，在士兵的中心，那群接受圣光仪式的人们沐浴在正午刺目的阳光下。
教堂外众人的视线聚集过来。
“一、二、三……五十一，不对。”一人仔细数着数。
“不止数量，还有，他们看起来也不太对。”另一人补充说道。
“我记得那个人进去之前……是棕色的头发，而不是白色。还有，他们之前有这么苍老吗？”说话的人声音渐渐弱下去，几乎成为自己的呢喃。
不知不觉教堂前的众人安静下来，他们都在寂静中听到了某种东西碎裂的声响，细微、难以捕捉，很像是……冬日壁炉里燃烧殆尽的木材发出的声声脆响。
教皇卡修斯站在教堂的讲台后，并没有走到前门的想法，群众此刻都在教堂外，要是他们此刻能进入教堂里，不知道会有多么惊慌。
他叹了口气，合上圣典，无悲无喜地看着已经被重重士兵围起来的中心地面，那里现在已经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摊又一摊灰烬正在被风吹散。
一名站在一侧全程围观的士兵突然发起剧烈的颤抖，身体的僵硬与恐惧让他握不住手里的长枪，噼里啪啦掉在地上打碎了一室勉强建立起的镇定。
“是恶魔，恶魔！他们再次出现了！没有错，他们和恶魔签订了契约！”
他失控地大吼，一边颤抖着冲向卡修斯，虽然很快被身边人拦了下来，但他的声音依旧没有停止。
“教皇大人！他们，还有可能获得救赎吗？还有可能吗？”
“彼拉多！别说了！”他身边一直拉着他阻止他继续发疯的士兵沉声呵斥，又虔诚地对教皇说：“尊敬的教皇大人，请宽恕他的失礼，他只是……”
卡修斯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波动，他苍老的手掌抚摸着已经泛起毛边的书脊，轻缓开口：“我知道他，彼拉多，被灭绝的泊里巫师一族最后的活口。”
教皇对面的两位年轻人顿住，彼拉多着急着又想开口，卡修斯先回答了他。
“恶魔的契约，一旦签署就没有回头路了。”
彼拉多不动了，一瞬间退回木讷又呆滞的模样。
“但是，这次的诅咒，只是一种类似契约的诅咒。”
彼拉多没有回应，他只听得到前面的那句话。
卡修斯也没有在意两人的反应如何，只是自顾自说着。他一伸手，身后阴影处站着的众神职中伸出一只手，接住他手里摇摇欲坠的圣典，放到怀里安顿好，一群人紧紧跟在步履蹒跚的卡修斯身后。
被围在神职中心的卡修斯看了眼教堂大门，正午的阳光正灿烂热烈，那些刚刚重获新生的“魅”将教堂的们挡的严严实实。他们正直视太阳，背对着他，卡修斯并不清楚他们的表情。
只是下一刻，他经年不动的表情陡然严肃下来。
那些已经在身体各处出现早衰的人们，有不少人在太阳的照耀下流着泪，在城中众人面前跪倒在地，像是第一次获得生命的婴儿落地一般哭嚎起来。
其中一人在这撕心裂肺的哭喊中耗尽了生体力的最后一丝生机，他拥有灰白的头发、衰老的层层皱纹还有遍布的老年斑，从外观上看上去像一位极其衰老的老者。他停止了哭嚎，倒在地上皲裂成了黑色的灰烬，在阳光下被风牵引，绕过寂静的人群，洁白的高墙，飞向蓝天深处。
卡修斯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带领着沉默的众人从旁道离开。
“那些人，恐怕活不长了。”他低声的呢喃仅仅只有他一人听见。
教堂外，在寂静中，一个孩子问到，为什么那个人要哭？为什么人变成了黑色的碎片？
没有人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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