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
孟冬辞与林融霜快到宣浍时下了场大雨,本该午间就能进城的,但因落雨视线受阻脚程慢了些,直到傍晚才看见宣浍城门。
大煜迁都已近百年,这座城自外边看,已瞧不出旧时都城的模样了。门上的朱漆有些斑驳,上边匾额的金泥也掉得不剩什么,伫在落雨后灰蒙蒙的天色里,一眼望去,竟觉得有些苍凉。
再走近些,嘈杂人声传入耳中,孟冬辞方才回神。城门开着,能看见百姓们各自忙碌,城门里外都有商贩支着摊子,正是晚膳的时候,白气裹着香味儿直往脸上扑,她觉得有些饿,偏头去看林融霜,正见她盯着不远处才出锅的炸绿豆团子吞口水。
两人找了个茶摊坐下,要了两碗甜茶,捡着泓都没有的点心小食买了几样,正吃着,见十数个穿着红衣的男女自城门出来,都往东边去了。
“奇怪,”林融霜看着,念叨了一句,“我瞧着这些人,像是都习过武似的。”
正给她们添茶的摊主闻言笑了:“姑娘说笑了,若不是习武的,哪能来旧祀节呢?”
林融霜问:“什么节?”
“姑娘不知道旧祀节?”茶摊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阿嬷,有些驼背,躬着身打量她们,“我瞧出你们不是本地人,但这几日外头来的人都为旧祀节,你们是……”
“您坐,”孟冬辞将长凳让出个位置,将那阿嬷让到身边坐,“我与妹妹自泓都来,出门闲游,路过这儿,因天色晚了,这才想到城里找个客栈歇脚,您说的旧祀节,我们确实不曾听过。”
“你们自泓都来?”那阿嬷听见这话,皱了皱眉头,“那就更不该不晓得旧祀节了,这旧祀节,不就是皇家没迁都前设下的?”
大抵是见她俩仍一脸不解,阿嬷这才解释:“你们自泓都来,走的是哪条路?”
林融霜答:“西边官道。”
“那就是了,你们走西,没遇见就不奇怪了,”阿嬷往方才那队人的离开的方向指了指,“自城门往东二十里,有一处大煜开国时立的生祠,这旧祀节,就在那儿办。”
孟冬辞问:“生祠?当中供着谁?”
“供着咱们大煜的开国大将,盂将军,”阿嬷见孟冬辞与林融霜皆是一脸认真地听着,一下打开了话匣子,“这位盂将军可是个奇女子,一身铁骨,百十个男子加起来也不如她一人,当年她跟着开国皇帝打江山,所向披靡,战无不胜,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她的杀孽太重,加上一身的伤,据说是天下才安稳,她便长卧病榻难以起身,开国皇帝与她情深义重,这才请人给她修了生祠,让百姓都去拜,求她长生,可惜啊,还是三十一那年就没了。”
孟冬辞问:“您可知这将军的姓氏如何写?”
“呦,这我还真不知,我不识字,跟你们讲的这些,都是听说,”那阿嬷先是不好意思地笑笑,才接着说,“她死后,这祠堂香火旺了几十年,可慢慢的,大煜江山安稳了,香火也开始时断时续。
“咱们大煜的武举定在五月,每到武举之前这里都会热闹一阵。传言这盂将军喜穿红衣,穿红一来是敬重,二来也是图个鸿运当头的好彩头,来拜她的人皆穿红衣,远远看去通红一片,甚是惹眼,有回皇室的人远远见了,觉得喜庆,便将四月末到五月初这段日子定成了节日,叫做旧祀节。
“宣浍近些年不是有个说法,‘拜盂侯,天下安’。”
孟冬辞点头,又问:“那这位盂将军可有子嗣留存?”
“有啊,她有一对龙凤胎,那时也就七八岁,她死后便留给了当时她夫婿和妾室抚养,可那夫婿黑心,因这两个孩子不跟他姓不待见,妾室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这两人待这两个孩子很不好,开国皇帝本就因这盂将军的死伤心不已,听说后大怒,下旨斩了她那没良心的夫婿和妾室,将孩子接到身边教养。
“过了一阵子,不知怎么,又突然下令,此后大煜男子皆不准纳妾。”
此事孟冬辞是知道的,祖父曾与她说,开国女帝姜浍是因一位挚友深受妻妾之说的困苦,才下令修了律法,要所有大煜女子婚嫁自主,可经商、科考、做官、上战场……
大煜女子的地位因此一点点高了起来。这一道律法在当时就像一条纤细的溪流,一点点聚成了如今的模样。
可开国女帝姜浍的挚友,真的是姓盂么?
那阿嬷给自己也添了半碗茶,一口气饮尽了,接着说:“可没两年,开国皇帝也病了,但她死前留下旨意,这盂将军的孩子,要比她自己的儿子更尊贵,要请最好的老师教养,传言,这两个孩子后来都是大煜的能将,大煜边关几十年的安稳,都是这位盂将军的后人护着。”
林融霜一听见打仗就入了迷,偏头看向孟冬辞:“阿姐,这位盂将军如果留下了兵法,定然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我还真想找出来看看。”
孟冬辞笑着睨了她一眼。
那阿嬷又零零散散地说了些旧祀节的其他讲究,待吃完了东西,眼见天要黑了,孟冬辞与林融霜起身告辞,牵了马预备进城。
走到城门口时,身边忽然传来一声笑:“天人一念之差,闲谈指鹿为马。”
孟冬辞偏头,见城门下边支着一个不怎么起眼的算命摊子,方才说话的,正是算命摊的摊主,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
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多说四十来岁,却蓄着长须,长眉已过眼角,摇头晃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林融霜素来不喜欢这些僧道,正眼也没瞧他,拉着孟冬辞便要往前走,却听那道士又笑了一声:“上阵杀敌的将领,哪有杀孽不重的?我说的对也不对?姑娘。”
这话就是说给林融霜听的,她这才回头,白了那道士一眼:“装神弄鬼。”
“我确实是装神弄鬼,”那道士站起身,指了指林融霜的手,“干我们这行,最先学的不是五行八卦,而是学着打量人,姑娘手上的伤疤和茧一看就是习武之人,加上方才下马的利落劲儿,若不是上过沙场的,不会有如此英姿,若我说了前头那句话姑娘不回头,说明姑娘不是将领,但你回头了。”
孟冬辞听着,笑了一声:“五行八卦人人可通,但看人如此细致入微,您有些本事。”
“谬赞了,”那道士朝孟冬辞微微躬身,“这位姑娘,面相上瞧着,实在贵不可言。”
“好眼力,”孟冬辞瞧出他想依着方才那一套诈她的话,便将马缰递进林融霜手里,自己往前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我在泓都,可算是人人皆知的大盐商。”
那道士笑而不语,坐回摊子前去摆弄他那些罗盘法印。
他摊子上搁着一只八角罗盘,孟冬辞看着那罗盘,想起心中尚有一惑未解,便自荷包里摸出前日在实录院印了金玺的帕子,仔细折了,只留下金玺两边的符文,将帕子递到那道士眼前,问:“正巧我有件东西,请您解惑。”
那道士伸手来接,孟冬辞却往回缩手,笑着摇头。
“姑娘不信我,却要我解惑,”道士扫了扫案上的浮灰,摆手,“另请高明罢。”
孟冬辞回身与林融霜对视一眼,抿唇笑了,跟着自腰间摸出一块银铤,轻轻搁在他手边。
那道士余光瞥见,立时眉开眼笑,探头往孟冬辞手里仔细看那符文,复又皱眉:“姑娘瞧着是不信我们这些人的,但这东西恶毒至极,不该带在身边的,莫说带着,我看一眼都觉得损功德。”
那日实录院中的寒意再度涌上来,孟冬辞指尖发凉,将帕子收回荷包,问:“镇压之意,是么?”
“原来你知道,”道士广袖一扫,顺势收起银铤,“这符在我们这行是最邪的一种,若不是怨念极重,寻常镇压都不请的,我劝姑娘一句,无论你是商还是官,都趁早一把火烧了为好。”
“多谢告知,”孟冬辞在摊子边蹲下身,又给了他一块银铤,拿过那道士的纸笔,“还有个图,请您顺道给瞧一眼。”
将实录院中她进过的那间八角屋子大致描了出来,在中间圈了个小圈代表红檀木圆台的位置,孟冬辞将纸递给道士:“方才的符文,若搁在我画的这里,可有什么别的说法么?”
道士将那纸颠来倒去地看了几遍,又默了半晌方抬眼:“这是个阵。”
他将笔重新蘸了墨,在图上八角描了几笔,说:“若这屋子不是住人的,是存放货物或是别的什么,那我画的这几处,可以格外留意些。”
孟冬辞等着他继续往下说,那道士却将第二块银铤推回给她,起身收拾东西:“姑娘的身份我不敢深猜,我爱钱,但更惜命,你与你家妹子到宣浍不是来闲游的,二位姑娘的惑我不敢再解,今日就当咱们没见过。”
待走出几步,那道士又回头,看着孟冬辞,说:“我与你们说的头一句话,还请二位仔细琢磨琢磨。”
*
城东二十里,一处陈旧的祠堂隐在黑黢黢的夜里,林融霜将马在旁边的一棵树上栓牢,仰头看着匾额上的‘将军祠’三字,打着哈欠问孟冬辞:“阿姐,这看着就是个寻常的祠堂罢,咱们做什么非得等到三更过了才来?”
孟冬辞递给林融霜一个火折子:“那阿嬷说的故事与我所知有些对不上,掺着那道士的话想就更怪,一则白日里人多眼杂,二来朝中还乱着,赶早查完了也能早些往回走。”
林融霜不知实录院中的始末,孟冬辞怕她太过担心,也始终没与她细说。史册所载与百姓中的闲谈历来有出入,到宣浍走这一趟,她就是想听听这城中有没有什么别的她不知道的传言,可茶摊上阿嬷说的开国女帝和盂将军的旧故,在这个当口,有些太巧了。
捏着火折子站在大门前,孟冬辞的目光落在斑驳朱漆下灰白的木筋和锈迹斑斑的铜环上,按那阿嬷的说法,此处的香火一年总要旺些日子,为什么会如此陈旧?难道从没有人修缮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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