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孟冬辞有意在临上朝前往宫里递了请事状告假一日,姜瑜准假后,姜珣用自己的马车将她带进了宫。
实录院的禁军见是姜珣将孟冬辞送下马车,又见孟冬辞拿着姜珣的印鉴,便照例放行。
直到孟冬辞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姜珣方回到马车上。
昨日他其实听出孟冬辞是有意说了那番话,所以顺水推舟地将她送进了实录院。
他并不好奇孟冬辞想查什么,但洪辽发生的事他都知道,也知道孟冬辞母亲的身故困扰她多年,所以猜到了大半,旧事如何他没兴趣,他只想弄清近年发生在林融霜身上的事。
实录院的位置比编修院更偏些,素日来的人不多,上回到这里来,还是孟冬辞入宫伴读时,被正贪玩的姜瑜领着偷跑到此处,先帝听说后,叫先皇后斥责了姜瑜,又给门口增派了守卫。
若非拿着皇家的印鉴,就连孟冬辞也不能进到最深的这间库房。
甫一推开门,一股子纸张久存的酸苦味儿便裹着陈年墨香扑面而来,孟冬辞被呛得咳了两声,回身掩上门,浮在日光里的积尘重新没进昏暗。
这间库房和少时她与姜瑜进过的那间不大一样,并不是方正的,除去东南西北四角,另有四个偏角,且比其他的库房也高出不少。孟冬辞走到正中,抬眼往上看,觉得若没有中间连着圆台的两根木头柱子,这穹顶,其实有些像祭坛。
存卷轴和书册的木架在外层围成一圈,皆有两人高,想翻上边的,便要踩着那不知多久没砸实过的木梯上去。孟冬辞倒不是怕高,却想着若是她不当心踩空了,守在外头的老史官听见声响一进来,见她这个当朝左相摔得人仰马翻,实在不太像样,因而小心翼翼地一手扶着柜子,一手去翻那些积着灰的书卷,因而看了三四个架子,便有些气喘。
昨夜心里搁着事没睡好,今晨又起了个大早,这么上下折腾实在有些乏力,屋里没别的能坐的地方,孟冬辞便走到当中,倚着那木台暂歇,这木台子是圆的,通体用的红檀木,修得也不矮,她的身量,踮起脚也看不见上边搁着什么。
围着这红檀木台绕了大半圈,孟冬辞才找见上去的地方,那里说是个木梯,实际只是将这红檀木台凿出手掌宽的凹槽,踩上去勉强能容小半只脚,所幸边上钉着些铜环给人借力。
待费劲往上爬了几阶,孟冬辞方才看清,那上边什么都没有,仅搁着一块儿斑驳的方形石头,还有一只倒着的金玺,金玺左右各有一点繁复的花纹,中间有两字,姜浍。
大煜的开国女帝。
那花纹没见过,是有什么别的意思么?金玺上只有一个名字,是私印么?可开国女帝的私印,明明与牌位一起搁在太庙,姜瑜继位后,太庙的祭典上,孟冬辞是亲眼见过的。
又往上踩了两阶,孟冬辞伸头去看那块儿石头。两角虽因年头多了被侵蚀得圆润,也能看出是仔细打磨过的,但另外两角有些粗砺,像是断口。她伸手去摸,收手时指尖沾上了些掺着金粉的暗红,是朱砂和金泥。
这是半块被磨去了字迹的石碑。
可一块儿残缺的石碑,为什么要存在实录院?
这样看不出是什么字,孟冬辞便以指尖去摸,可那字迹被磨得很深,摸不出是什么。
孟冬辞自木台上下来,垂眼想了少顷,还是觉得有疑,便在荷包里倒出些当香料的茶叶碾碎,又去边上的油灯里倒出一点灯油。
可茶叶即便碾成碎末,与灯油也不能相融,更不能着色。正想着能不能在这屋里再翻出些别的能用的,孟冬辞忽然想起,当初陆羽给她的小木盒,也一直装在荷包里。
木盒里面装着当时匯泞遇伏时陆羽给她的断血,给林融霜治伤后剩下一些,她自己伤得不重就没用,想着这药珍贵,便一直随身带着。
重新倒出些灯油,将一点断血和灯油在掌心混了,孟冬辞又重新攀上了木台,将金玺在掌中‘朱泥’上压过,掏出帕子,将金玺印上帕子的一角。
暗红的纹路在月白的帕子上显得明晰非常,直到此刻孟冬辞才看清,那不是什么繁复的花纹,而是两串符文。
不知怎么,看着那些勾缠在一起的符文,孟冬辞忽然觉得心里发慌。深深喘了一口气,她将掌心余下的‘朱泥’涂在石碑被磨去的字上,将帕子盖在上边,以掌心用力压实。
再拿起帕子看时,孟冬辞狠狠哆嗦了一下。
虽只有残笔,但这个字她从小到大写了无数次,绝不会认错。
石碑上被磨去的两个字,第一个,是个“孟”字!
孟冬辞自木台上下来时仍心跳如擂鼓,她觉得有些腿软,便干脆倚着木台坐下暂缓。
印在帕子上的第二个字没有第一字磨得那么深,孟冬辞指尖顺着那些余下的笔画数次游走,最终写下了一个“宣”字。
孟宣。孟宣是谁?
刻着这个人名字的石碑,为什么会与大煜开国女帝的私印一道存在实录院中?能进实录院,为何名字又被抹去?
老师说,她的身世就藏在她的孟姓里……实录院中,又有一个被刻意抹掉的孟字……
孟冬辞愈发觉得喘不过气,阖上眼仰起头来暂缓,再睁眼时,又是狠狠一哆嗦。
若是不坐在这里看,只会觉得这屋子有些怪,可以她现在的位置往上看,八角的穹顶、中间的圆台,还有两根看起来并没什么用的木头柱子……
这整间屋子,竟像是个伏羲八卦图!
圆台上放着断掉的石碑,石碑上放着金玺,可大煜历来用玉不用金,大煜的国玺是玉刻,存在太庙的私印也是玉,为什么单单铸个金玺搁在实录院?
蓦地,孟冬辞想起在临邺的最后一晚,元珵将那小金玺塞到她荷包里后,曾在她耳边说,洪辽的国玺和元戎的私印都是金铸,因为洪辽人崇尚金能镇压邪祟,所以他想将这小金玺送给她,日后替他护着她……
那时元珵尚不知她的耳伤已愈,不会乱说哄她,大煜民间,似乎也有这样的说法。
金玺搁在石碑上,是在镇压什么……即便自来不信这些,孟冬辞仍觉得不寒而栗。
姜浍……孟宣……这个名字她第一次见,为何会觉得有些熟悉?
浍,宣……
宣浍……宣浍城!大煜迁都之前的都城!
泓都并不是大煜最初立国时的都城,她少时翻看过祖父给她的史书,开国女帝姜浍在南边起兵,打下江山时在扬陂,便将扬陂改名宣浍,作为大煜都城。
但扬陂,也就是现在的宣浍,地势低,大煜又多雨,都城常受水患困扰,姜浍死后,她的儿子,大煜的第二代皇帝,下令迁都至泓都。
她的老师卫晞当年就是在宣浍修缮河道时溺了水,前年水患她外出巡查,也经过了宣浍,但因诸事缠身,过城而未入。
如果立国时的都城因开国皇帝姜浍和这个名叫孟宣的人改了名,这个孟宣,很可能是姜浍非常亲近、非常信任的人。
“孟相。”
叩门声打断了孟冬辞的思绪,外头的声音试探着问:“您入内有两个多时辰了,要查什么?可要下官带人帮忙?”
是照管此处的老史官。
久留容易招疑,若是被隐在幕后的眼睛知道,定会打草惊蛇。孟冬辞撑着地面站起身,将印着字迹的帕子掖进袖中,拂去身上沾染的灰尘,深深喘了口气,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帮二殿下找些东西,没找到,许是他记错了,”孟冬辞将沾着灯油和断血的左手掩在衣袖下,“他还在门口么?我去问他一声。”
“二殿下已回去了,”老史官回道,“他方才叫人留了话,说要去看陛下,叫孟相这里查完自个儿回府。”
孟冬辞点头,抬步往出走,状似漫不经意地问跟在她身侧的老史官:“看您老的年纪,在实录院做了多少年了?”
“回孟相的话,”老史官笑答,“老朽在此处照管这些卷轴书册三十多年了,到今年年末,便要告老还乡,含饴弄孙去了。”
“瞧您高兴的,”那老史官有些胖,慈眉善目,笑起来弥勒佛似的,孟冬辞跟着他笑了一声,说,“这实录院好些屋子都该修缮了,大伙儿日日在里头,若掉个什么砸了人便不好了,回头我叫工部着人过来瞧瞧,那木梯咯吱咯吱的,方才我就险些跌下来。”
说罢,孟冬辞又回身看向那八角的库房,问:“但我看这屋子倒比其他的新些,年头不多罢?”
“孟相好眼力,您刚才进的这间,建了还不到三十年,”老史官掰着手指算道,“也就……二十六七年罢。”
二十六七年……若是二十六年,正是母亲和父亲和离的年头。
说话间已走到院门口,孟冬辞拱手见礼:“今日为着二殿下的一点私事,搅扰你们了,留步。”
老史官受宠若惊地躬身回礼,直到孟冬辞转过宫道时,才见他折身回去。
这老史官在此三十余年,定然很知道轻重,她拿着姜珣的印鉴,他不会乱说坏事,但为防背后的人瞧出端倪,剩下的事,也得赶早。
出了宫,孟冬辞径直回了府,远远便看见林融霜正望眼欲穿地等在门口,见她回来,便迎上前,问:“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屋里两人高的木架足有几十,我回来的已算快了,”孟冬辞挽住林融霜的手臂,问,“怎么到这儿来等我?二殿下回来了么?”
“回了,都等着阿姐用午膳,”林融霜点头,自袖中摸出一封信递向孟冬辞,“方才有个行商送来这个,没有名字,但我看这信封的纸用得好,便没经别人的手,自个儿收起来了。”
“你先收着,”孟冬辞将信推回,展开手给林融霜看,“我在实录院摸了一手的灰,别碰脏了。”
林融霜被她掌心的红吓了一跳,定睛看过不是血,这才放下心,皱眉问:“这是找什么去了?弄成这样?”
孟冬辞没答,问她:“融霜,你往西境去时,走过宣浍那条路么?”
林融霜点头:“路过一次,走的官道,没进城。”
孟冬辞又问:“可知从泓都到宣浍,要走几日?”
林融霜掰着手指算过:“若骑马走官道,都是平坦大路,即便晚上歇脚,两日也足够了。”
“用过午膳,去收拾些赶路的东西,”孟冬辞偏头看向林融霜,“让二殿下给我多告几日的假,你陪我走一趟宣浍。”
*
出了泓都,又往南跑了快两百里,天黑透了,孟冬辞与林融霜才找了个客栈歇脚。
林融霜瞧出孟冬辞自实录院回府便心事重重,一路也不怎么与她闲话,直到洗漱毕,两人歇在一张榻上,林融霜方钻进孟冬辞怀里,问她:“阿姐,你怎么了?”
孟冬辞眼前仍是那块石碑的模样,经林融霜一问才回神,伸手揽住她,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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