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431年夏,阿瑟雅11岁,莱山德13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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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谕与铁蹄
时光从躁动的春季流入了酷热而干燥的夏季。远方斯巴达营地的火光,如同恶狼审视猎物时的眼睛,在阿提卡的边境徘徊了数周,考验着雅典人的神经。
最终,在一个没有月亮、星子也彷佛被无形之手抹去的夜晚,它们动了。
狼烟,并非一缕,而是无数道,从边境的山巅依次燃起,如同在地平线上点燃了一条狂暴的火龙,撕裂了天鹅绒般的夜幕,以惊人的速度向着雅典的心脏蜿蜒而来。
与此同时,低沉而悲凉的牛角号声,一声接一声,从连接雅典与比雷埃夫斯港的长墙了望塔响起,如同垂死巨兽穿透灵魂的哀嚎,瞬间传遍了雅典城内每一个挤满难民的角落和卫城神圣的殿宇。
「敌袭——!斯巴达人进入阿提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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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城钟鸣与战略的苦果
「当——!当——!当——!」
卫城的警钟以前所未有的、带着惊惶的频率与力度被敲响,钟声不再是平日的召集与报时,而是城邦濒死的尖叫,震得神庙的柱廊都在微微颤抖,彷佛连巨石都在恐惧中战栗。
阿瑟雅从一个关于奔跑与迷失的噩梦中惊醒,心脏狂跳得如同要撞碎肋骨。宿舍里一片混乱,见习生们仓皇起身,在昏暗的油灯光影中像受惊的鸟雀。
伊莉丝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紧紧抓住阿瑟雅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带着哭腔喃喃:「他们来了……他们真的来了……」
「紧急集合!所有祭司,无论阶级,立刻到雅典娜神庙前厅集合!快!违令者严惩!」玛尔珀祭司的身影如同黑色的幽灵出现在门口,她的声音尖锐得变了调,平日里那副借由神权维系的、近乎表演性的狂热镇定荡然无存,只剩下被冰冷入侵现实戳破后,无法掩饰的仓皇与一丝……权威受损的愤怒。
女孩们跌跌撞撞地跑出宿舍,汇入涌向神庙主殿的人流。
高阶祭司们的脸上也写满了震惊与难以置信,低声的、急促的祈祷和压抑不住的啜泣交织在一起。神殿,这个往日里秩序、洁净与神圣的象征,此刻与外面那个混乱、污秽、充满绝望的世界,其界限正在迅速模糊。
玛尔珀站在巨大的雅典娜女神鎏金雕像前,试图挺直脊背,维持住最后的威仪,但她微微颤抖的手指和过于高亢的声线出卖了她内心的风暴:「雅典的女儿们!考验的时刻到了!斯巴达的蛮族已经踏上了我们神圣的土地!但不要惧怕!卫城是永不坠落的堡垒!雅典的海军是无敌的!我们必须用最虔诚、最集中的祈祷,呼唤女神雅典娜的庇佑,让她金色的埃癸斯神盾,笼罩我们的城邦,让斯巴达人的长矛在神威前折断!」
她的话语在巨大的、无形的恐慌面前,显得如此空洞无力,如同试图用蛛网去阻挡洪流。祈祷?当敌人的铁蹄正在践踏家园、焚烧田园时,祈祷能挡住斯巴达重装步兵那长达三米的恐怖长矛吗?
阿瑟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顺从地低头喃喃祈祷,一股强烈的、想要看清现实的冲动驱使着她。她趁着混乱,凭藉着娇小的身形,像一尾灵活的鱼,溜出了神庙前厅,穿过回廊,直奔卫城面向北方的巨墙边缘。
然后,她看到了让她灵魂为之冻结、一生都无法忘怀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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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提卡的哀歌与战略的代价
阿提卡半岛,是雅典城邦的核心领土,形状如同一只指向爱琴海的手掌。这片土地并不十分肥沃,却养育了雅典的橄榄园、葡萄园和谷物田,是无数雅典公民世代居住的故乡。半岛三面环海,拥有比雷埃夫斯等良港,但陆地边境与彼奥提亚等地接壤,易受来自北方的陆军攻击。
首席执政官伯里克利的核心战略,正是基于雅典的「海权」与斯巴达的「陆权」优劣势制定。他深知雅典陆军无法在野战中击败斯巴达,因此决定放弃整个阿提卡乡野,将所有人口和物资收缩到雅典城与通往海港的「长墙」之内,依靠无敌舰队维持补给、骚扰斯巴达沿海,并利用时间拖垮敌人。这便是「坚壁清野」战略,它在军事上极具远见,但代价是牺牲了整个阿提卡农村,其执行过程充满了血泪。
从卫城的高处俯瞰,曾经宁静丰饶、点缀着白色农舍和绿色橄榄树的阿提卡平原,此刻正上演着一幅活生生的地狱绘卷。
无数黑点,如同被沸水浇灌的蚁群,从北方、东方、西方,所有斯巴达军团可能出现的方向,惊惶失措、不顾一切地向雅典长墙仅有的几座城门涌来。那是雅典自己的农民、村民,是阿提卡的子民,是「坚壁清野」这冰冷战略术语下,活生生的、正在被牺牲的祭品。
烟尘冲天而起,不是一处,而是遍地开花,如同大地罹患了可怕的恶疮。在一些较远的、阿瑟雅依稀能辨认出的村庄方向,如埃莱夫西纳或阿卡奈,清晰可见冲天的火光与滚滚浓烟——那是斯巴达前锋部队在系统性地焚烧即将成熟的庄稼、捣毁葡萄藤、砍伐橄榄树。橄榄树!许多树龄比城邦历史还长,是雅典的象征与财富来源,此刻却在烈焰中化为焦炭。
更近一些的道路上,难民潮的细节以一种残酷的方式清晰起来。男人们脸上混杂着泥土与泪痕,推着装载可怜家当的独轮车,车上或许只有一袋粮食、几件陶器;妇女怀抱着啼哭不止的婴儿,另一只手死死拖着稍大一点、因恐惧而哭喊挣扎的孩子;老人拄着随手捡来的树枝,步履蹒跚,每走一步都彷佛用尽全力,不时有人体力不支倒下,便如同被潮水抛弃的石子,再也无法起身,瞬间被后来者绝望的脚步淹没。
绝望的哭喊、呼儿唤女的嘶鸣、被遗弃牲畜的哀嚎,混合成一股庞大而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声浪,即使在高耸的卫城上,也彷佛能穿透空气,直击耳膜。
阿瑟雅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锁定在一个小小的身影上。那是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女孩,穿着一件明显不合身、破烂不堪的裙子,站在路中间,茫然地看着周围奔逃汹涌的人潮,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脏兮兮的、用破布缝制的娃娃。一个急于逃命的男人粗暴地撞开她,她瘦小的身体像一片树叶般摔倒在地,那个布娃娃从她手中脱落,滚落到泥泞与尘土中,瞬间被无数只慌不择路的脚践踏、踩扁,与污秽融为一体。女孩没有哭,甚至没有爬起来,只是呆呆地看着那团曾经是她唯一玩伴的污渍,彷佛她的整个世界,连同对安全与美好的最后一丝认知,也随之彻底破碎了。
这一幕,比任何祭司的警告、任何难民口述的故事都更具毁灭性的冲击力。
战争,在这一刻对阿瑟雅而言,不再是抽象的政治概念或遥远的英雄传说,也不再是孩童无知的游戏。它就是这扑面而来的、带着焦糊味的尘土,是这震耳欲聋、撕心裂肺的悲鸣,是那个小女孩眼中彻底破碎、归于虚无的世界。伯里克利的「伟大战略」,在这一刻,具象化为无数个体无法承受的痛苦。
阿瑟雅感到一阵剧烈的反胃,她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强烈的晕眩感让她几乎软倒。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如此深刻地感受到战争的恐怖本质——它不是诗人吟唱的荣耀,不是政治家宣扬的必要之恶,而是最彻底、最野蛮的剥夺、毁灭与人性沦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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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林帕斯的剧场与神祇的赌注
当凡间的烽火与悲鸣汇聚成无形的能量直冲云霄时,奥林帕斯山巅,那超越时间与空间的观望台上,云海翻涌,幻化出阿提卡平原清晰而实时的景象,细节甚至比阿瑟雅所见更为残酷。
众神的身影在永恒的金光与流动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们的目光,投向了这场由他们复杂的意志、嫉妒与凡间自身野心共同酿成的戏剧。
众神之王宙斯,端坐在他的象牙与黄金宝座上,须发如雷电织就,手中随意把玩着那象征绝对权力、一击便可粉碎山岳的雷霆。他的目光深邃如星空,带着一种俯瞰棋盘的、近乎残酷的冷漠与兴致。
「开始了,」宙斯的声音如同滚过天际的闷雷,在众神之间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又一场值得观赏的伟大戏剧。阿伽门农的时代(指特洛伊战争时期,迈锡尼国王阿伽门农为统帅,率领希腊联军远征特洛伊。那场长达十年的战争因众神的干涉而充满传奇色彩,是希腊英雄时代的巅峰,也是诸神上一次大规模介入凡间事务的标志性事件。)已然远去,那场因金苹果而起、因海伦而盛的战争,奉献了足够的英雄血与史诗素材。如今,让我们看看,雅典的智慧与斯巴达的力量,这两种凡人引以为傲的品质,在没有木马诡计的战场上,究竟哪一个更能取悦我们,更能证明其价值。」
战神阿瑞斯闻言,发出一阵狂野而欢愉的、如同金属摩擦般刺耳的大笑。他身穿彷佛永远浸润着鲜血的青铜战甲,身边自动萦绕着兵刃交击的刺耳虚影、盾牌破碎的轰鸣和垂死者最后的哀嚎。
他贪婪地、深深地呼吸,凡间如同井喷般升腾而起的恐惧、愤怒、仇恨与纯粹的杀戮欲望,如同最醇香烈性的美酒,让他肌肉贲张,陶醉不已。
「多么甜美的气息!多么纯粹的力量!」阿瑞斯低吼着,他的眼中燃烧着毫不掩饰的嗜血火焰,彷佛他自己就是战争的化身,「看那恐惧如同瘟疫般在凡人心中滋生、蔓延!听那绝望的哀歌,这是献给我最完美、最盛大的祭品!杀吧!毁灭吧!让这场战争足够血腥,足够漫长,直到大地被鲜血浸透,天空被硝烟遮蔽!」
智慧、工艺与战略战争女神雅典娜,则静立一旁,与阿瑞斯的狂躁形成鲜明对比。她头戴饰有橄榄枝与斯芬克斯像的金冠,身披精心折叠的华丽希顿长袍,右手持着金光闪耀、无坚不摧的长矛,左臂上挂着那面传说中由火神赫菲斯托斯打造、刻着恐怖梅杜莎头颅的埃癸斯神盾。
她的表情冷静而专注,如同最优秀的棋手,清澈如灰烬的眼眸中,快速分析、倒映着她钟爱城邦的每一个细节——燃烧的田野、奔逃的难民、雅典城内紧绷的防线、以及比雷埃夫斯港内正在集结的战舰。
她没有像阿瑞斯那样狂热,但她的意志如同最坚硬的钻石,她的守护如同无形的堡垒。
微妙而强大的力量从她身上散发,如同智慧的微风,拂过雅典战士与将军的心头,给予他们镇定、勇气与战术的灵感;她的神力,如同无形的网络,链接著作战会议里的伯里克利和他的将领,启迪着他们对全局的掌控。她在以自己的方式,冷静而坚定地守护着她的城邦与子民。
而在这诸神之中,爱与美之神阿芙萝黛蒂,她的姿态最为与众不同,也最为复杂。她斜倚在铺着最柔软云锦的软榻上,绝美的容颜上带着一丝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忧伤与深切的怜悯。她的指尖轻绕着一缕如同阳光镀过的金色发丝,目光并未停留在宏大的战场或战略得失上,而是温柔却坚定地穿透了层层云雾,精准地落在了两个渺小却在她眼中无比清晰的凡间身影之上——
一个是站在卫城墙边,因目睹苦难而面色苍白、浑身微微颤抖的黑发小女孩;另一个,则是在远方长墙塔楼上,紧握长矛,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年轻的脸庞上写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挣扎的少年。
「哦,我可怜的、迷途的小羊羔们,」阿芙萝黛蒂轻声叹息,声音如同最温柔的玫瑰花瓣拂过心弦,带着一种其他神祇无法理解的共情,「在钢铁与火焰的洪流中,在众神与政治的棋局里,你们那刚刚萌芽的、如此纯净而脆弱的连结,将如何生存?恐惧与责任正在撕裂他年轻的灵魂,而直面的苦难与无力感正在吞噬她清澈的眼眸。但请记住,爱,是比战争更古老、更顽强的力量,它能在废墟中绽放,在绝境中导航……我将注视着你们,在毁灭的边缘,寻找并守护那一丝属于你们的、微弱却珍贵的命运之光。」
宙斯对阿瑞斯的狂热报以纵容的、彷佛看戏的微笑,对雅典娜的专注与隐忧不置可否,而对阿芙萝黛蒂的感伤与介入,则只是淡淡一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对他而言,这一切都是命运纺锤上早已纺好的线,是一场宏大史诗的必然章节。凡人的情感与爱恋,不过是点缀史诗的韵脚,是调剂漫长神生的余兴节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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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墙上的凝视与信物的力量
莱山德站在西面长墙第三塔楼上,粗糙的皮甲摩擦着他汗湿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痒,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感官,都被远方那幅恐怖的景象所俘获。
他看到了烽火,听到了号角,此刻,他正死死盯着远方地平线上那条正在缓缓移动的、由无数金属盾牌和矛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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