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路,跑了一段慢走,追鱼百无聊赖,跟他二爷搭话。韦延清也悠闲自得,没有不理。
主仆二人就这么聊了起来。
追鱼:“二爷,您有遗憾吗?”
“......”韦延清瞥他一眼,凉声道,“我又没死。”
突然这么凝重地问他,旁人听了,不当以为他要英年早逝,活不长久。
追鱼心态好,接腔继续:“那二爷的意思是,只要活着,就不会有遗憾吗?”
韦延清确实是这么以为的。他从小到大就没遇到过不如意的事,最多是生气,但自从儿时他理解到一旦自己生气,遭殃的便会是身边的小厮丫鬟,索性连气也不怎么表现出来过。
他不是那种小气的人,若非他们做错事,没必要让别人因为他不好过。
这么一想,他处事还算稳妥,没后悔过,更没良心愧疚过。有挫败,也能当下解决,绝不拖到第二日,幸运的是结果往往不错。
并没遗憾需要挽回。
韦延清想了想,点头算是肯定。
追鱼钻空道:“都说生离死别是人生一大苦楚,那二爷是觉得生离并不可怕吗?”
韦延清听出他的拐弯抹角,索性寻一棵树将马栓了,靠在树上阖眸缓神,补昨晚通宵饮酒的觉。
附近有一个湖,夜风一吹,舒爽清畅。
树下身形挺拔的公子懒洋洋道:“有话直说。”
追鱼在心里感动了一下,公子居然为了听他说话,特意下马借口歇息,不亏他一腔忠心耿耿,又是做牛又是当马。
追鱼没耽误,大着胆子道:“去江南少说两年,您和公主的亲事黄了怎么办?”
“......”
没声。追鱼再看去,发现前一刻还体贴他的祖宗,这会儿可就呼吸匀称,俊脸柔和了几分,不知是真睡着了,还是故意伪装逃避问题。
总不能是懒得回答。
他姑且当作是伪装:“公子?”
没人应,“蝉噪林逾静”。
追鱼冷笑,一屁股坐下,只觉自己瞎操心。
反正也不会理,他随便扯话道:“绾姑娘知道您跟老爷提了院子的事儿,特意跑去表示感谢,您倒好,为赶半里路,也不等绾姑娘,一溜飞驰蹿到了这荒郊野外。”
绾姑娘不知道会不会伤心呢。但没办法,公子一向如此,他洒脱惯了,对除了老太太她们以外的人都没什么耐心应付。
“哎,我可是听说,绾姑娘知道您走了,蔫儿的跟被抱走嫦娥身边的玉兔似的,您这个嫦娥只顾奔月,都不带多看绾姑娘一眼的。”
半晌,韦延清不得不睁开眼,嗓音极淡:“你是在替她抱不平?”
追鱼后脖颈一凉。
“没有没有,哪里的事?!我对二爷忠心耿耿,绝没胳膊肘往外拐的王八羔子心,”他狠起来,连自己都骂,“只是瞧绾姑娘可爱,这才于心不忍,跟您好声好气提一个小小的建议罢了。”
韦延清:“什么建议?”
追鱼苦口婆心:“......嫦娥仙子爱玉兔,您能否对绾姑娘多一份善良的爱护?”
“我凭什么?”韦延清越听越是满头黑线,陈家姑娘如何,与他何干,更轮不到他爱护,“你跟她很熟?”
“不熟。”
“那还是我现在跟她很熟?”
“也不熟。”
韦延清环臂转过身去,懒得再理白痴:“那就是你皮痒欠打。”
似是觉出韦府上下都挺喜欢那小家伙的,追鱼这般也无可厚非,再则追鱼跟着他从小也没少一块儿挨打,韦延清默了默,勉为其难地提醒了一通。
“我走之前,该有的礼数都到了,老太太房中的姑娘我并没不待见,都是和明珠她们一齐顺便辞过的。”
他语气淡淡的:“她要谢我是她的事,我要赶路去等十几个兄弟好友,是我的事,我们不熟,没必要弃我之事去迁就她。”
追鱼故意道:“二爷翻脸不认人?绾姑娘还跟您出去玩过呢。”
“这就算熟悉?”韦延清眉梢一挑,不置可否。
追鱼撇撇嘴,感觉自己还是对二爷如何想的心知肚明。
在二爷的认知里,不过是一时快乐。要他那么快去了解接纳一个人,并没那么容易,否则二爷好友众多,又如何区分得出哪些是攀附有所保留,哪些是有情有义值得深交?
若真如此,早不知被两面三刀的坑了几回。
他可以平常心接纳家中多出一人,多出一个妹妹,但也只能到此为止。
也是,怪不得后来二爷跟这位陈妹妹,极少有主动说过话,何况女眷与外男本就少见。
追鱼想开,点头道:“我懂了,看来您还是不喜欢。”
韦延清沉默,想一脚踢出他的脑仁,看看里面装的是不是果仁。
他没耐心再鸡同鸭讲,背过身去,独自晒月光。
再说了,对那个小姑娘来说,他不过是见过一面的哥哥。
不然怎么在那之后,她常跟韦三说话,极少理他。
......
崔老夫人卧病在床,绾月一直陪着。哪知老夫人思孙成疾,这一躺便是半年,直到秋后才觉爽利。
前因养在身边十余年的孙女分离,本就心情郁闷未散尽,后因最疼爱的孙子竟也一朝南下,孤身一人,举目无亲,不知吃怎样的苦。
当初搬院那会儿,碧顷便被崔老夫人分去了陈绾月身边照管,主仆和睦,甚至半年间已是实实在在的家内人,无话不说。
碧顷端着盆水进来,欢快道:“姑娘,过几日就是中秋节,三姑娘她们正寻思弄些个灯谜,到时大家猜呢。杜奶奶的丫头秋芳来喊,叫您去四姑娘那呢。”
柳嬷嬷和吉祥都停下手头的活,去看简单隔出来的书室。
陈绾月从书案上抬起头,搁笔笑道:“就说我不去了。”
中秋团聚是好,只是老太太又得触动伤心事,她想趁这几日的闲暇多陪老太太,这会儿写完东西,时辰一到,她是要去老太太房里的。
陪的时日长了,她大多定点去,不叫崔老夫人等得心里急,若其余时候再想见她,传人来喊也更方便些,不至扑空。
话刚说完,只见门槛处摇曳进来一裙小白团缀花锦羽纱,接着是绿雾翠缎面粉杏纱,秋芳扯着韦明珠的大丫头颜篌进来。
两人咯咯笑着不由分说将陈绾月拽出书室。
颜篌脸颊白里透红,不知发生了什么样趣事,这会子笑得喘息连连,只管挽住陈绾月往外走。
秋芳劝道:“绾姑娘打算和书过一辈子?若不是,如何不肯去寻些女儿家的乐子?老太太那边你去的够多,争差这一时半会子的?便是今日不去明日去,老太太也不肯舍得埋怨你什么,真要说起来,该是我们这起好生事的讨人烦呢!”
陈绾月不禁跟着笑了,着实叫秋芳两人闹得情不自禁,不觉就出了房门。碧顷忙跟上。
“绾姑娘你不知道,今儿个四姑娘去霓姑娘那里,两人不知怎就起了雅兴,非要立什么花神阁,霓姑娘又是什么殿又是什么堂的,真是好脑子。”秋芳笑道。
“大姑娘三姑娘还有绿萝绀玉她们都在了,就差你一个,倒还好,这会子也才刚开始。走,咱们聚在一处说说话儿。”
颜篌说着,快步拉着陈绾月上桥探路,穿枝绕廊,四人前后急匆匆的,不多时便到了韦凝香的住处。
“果真不差,都在这儿了。”绾月掩袖进去。见到她们都在说笑,瞧起来兴致勃勃,忍不住娇声调侃了句。
杜杳坐在榻左,手里还拿着一副花笺,冷哼笑道:“还有脸说我们,瞧瞧你几时让我们好好见上一见?我竟不知,你是个大忙人。”
“可算来了,快坐下。”韦凝香激动起身。
韦明珠接腔笑道:“前几回都贪睡,不招外事,今儿个再说觉得倦了,可是不依。没个黑灯瞎火是不散的。这还有酒呢。”
韦凝香忙走去将绾月按坐在蒲团,叮嘱秋芳颜篌她们合力抬一张大桌展开,就放在可容纳四五个人的宽榻上。
又搁上一瓶绿托粉荷,十几样西域小吃,东海螺肉,南江小脆藕,再加了一碟去过腥味的蟹肉芙蓉饼。
碧顷几个人搬了几套椅子,团团坐在榻下。
杜杳的丫头秋芳旁边,韦凝香雅兴大发又叫萍友摆上不拘一格的旧香炉,焚着松香。
陈绾月挨着杜杳在右边榻上,她是最里面靠窗,杜杳旁边也就是外边榻上坐着韦明珠。
左边榻上从窗到内,依次是韦绮罗,崔灯霓,韦凝香。
下边地上,从左边到右边半弧的尽头分别是绿萝,绀玉,萍友,碧顷,颜篌,秋芳。
韦凝香打开一只梅花匣,手伸进去,带着玉镯子的柔软手腕露出宽袖一小截,冰肌玉骨不似窗外秋日的衰败。
再伸出来时,她的手中拿了一副厚厚的细长花笺,用提前准备好的竹筒装了,摆在中央。
陈绾月看了看,每支花笺颜色不一,头上都缀着白玉片,穗子是明粉线、暗红线打的结子。
韦凝香:“我观古有建安七子,竹林七贤,又听闻二哥哥居然也有个什么长安十六公子的雅称戏谑,我觉有趣,一日夜里忽想起来,凭它怎么也不过是个雅称,难道旁人起得,圣人贤士起得,偏咱们这些闺阁女子起它不得?便有了这个念头,把大家聚起来,看要不要成个不是冤家不聚头的好雅谑。”
“好雅谑我没有,好名儿我倒有一个。”杜杳笑道。
崔灯霓弯了弯唇,忙道:“大嫂嫂别卖关子,想了半日想不出一个,亏得你这时想起,快说了出来,若是稍纵即逝给忘了,可惜不可惜。”
“惠能大师有句诗叫‘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杜杳慢声思道,顿了一顿,笑言,“‘罗浮银是殿,瀛洲玉作堂’,殿堂虽好,不及台之无物,不若以台为基,采‘京华游侠窟,山林隐遁栖’的快意潇洒,再撒花作缀......”
“回头我找夫人寻处闲院,挂匾叫京游台,凭咱们称花相因六栖子,何如?”
众人忙说答应。
正是说笑间,韦凝香忽然“扑哧”一笑,捂了捂微红脸蛋儿,似觉好笑道:“你们快瞧,绾妹妹倚着窗,不知在想谁,一会子笑,一会子愁眉苦脸的,偏是不动,可不是李白诗里的‘美人卷珠帘,深坐颦蛾眉’呢!”
这一说,陈绾月登时红了耳朵,羞扯一片荷花瓣子,柔弱无骨地作势要扔去韦凝香脸上。
韦凝香忙接了,笑得倒在崔灯霓身上,抱着霓姐姐道:“瞧瞧,还急了呢,绾妹妹长成这样,不当胜过西子三分,我还真不知,她是可怜见儿地柔软,还是果真想着谁心里就发软了呢。”
“你这话好笑,”韦明珠只是冷笑,一本正经的,语气同样调侃,“绾妹妹便是想谁,也想不到那起俗物身上,我看就是顶顶好的世家公子,也配不上绾妹妹。就凭这小脸气质,别说京城,就是满天下,也再找不出这般标致的一个人儿来。”
听到韦明珠替自己解围,陈绾月松了口气,脸上温度却没降下。
这样的闺阁闲话平常说说倒转眼就罢,没人当得真,这回她虽不当真......
但好巧不巧,她正想着二哥哥。
不过是望见窗外渐起的秋风,不知他在江南过得怎样。半年不敢多想的人,这会子意外想起,歪打正着遇见这般羞话。
还是当着姨妈姐姐们的面,就算没想那些事,到底也太羞了。
陈绾月转移话题:“不是要抽花笺?怎么个抽法呢?”
果然一听花笺,韦凝香也不再追着闹她,收心将花笺整理了。
韦凝香:“这里面有一百支花笺,每一支上都有一花一字,凭你们各人缘分抽一支出来,一字为名,一花为诗,打一灯谜。不限韵,也不拘格律,既是缘分,何须管用这些框束?随心作便是。”
杜杳道:“这还不够,若单单只做诗,未免失了趣味,不妨加个赌注。我去拿盲头牌。”
盲头牌是五十六张薄木片做的,左上角用铜环扣住,可解可组,方便人写用。
常在酒桌筵席上当赌注的耍子,最开始所有人在上面写一句话或无伤大雅的要求,参与抽到的人便要无条件照做。
否则就是玩不起。
大家写好,韦绮罗接过搁在大桌的最里面,摆开二十张。
韦凝香摇匀,递给陈绾月:“从绾妹妹这开始,转一圈。”
陈绾月接过,随手抽出一支白玉片花笺。
只看一眼,她低下眸,轻轻笑道:“湿。莲花。”思忖几时,提笔在纸上写。
缘溪行·莲花
花茎青石界分域,风月书堂正肃穆。
一步乾坤光阴侧,三万卷书增香塞。
缘溪叩问庭前植,错把莲香作故识。
然后传给杜杳。
杜杳偏身瞧上一眼,弯唇笑道:“缘溪自然鞋湿。我这个是独字和山茶花。”也转了半晌眸子,洋洋洒洒写下一首。
钓鱼翁·山茶花
蒲柳先白江满头,瓜田未然鞋离畴。
寒江钓月白山茶,披蓑举光插瓶中。
裁夜摘星无须修,自有灯前浮光流。
“钓鱼者慎独,方能竿起有鱼,这是大智慧。”杜杳笑着说完,又伸手将竹筒递到韦明珠手中。
韦明珠看了:“漠。桂花。”她竟不思索,落笔利索,一贯的风风火火,陈绾月便托颌斜倚,盯着三姐姐眉眼弯弯地瞧看。
孤烟愁·桂花
泼香十里玉如钩,剑挑桂雾逍遥洲。
冰心无盛英雄迟,金符千里传京师。
孤帆入雨黄烟喧,疑是精魄过天门。
崔灯霓探头看过一遍,摇摇头道:“罢罢罢,三姑娘这个也太难猜,灯谜本是娱乐,烘托热闹,叫老太太开心。若是叫人绞尽脑汁也猜不出来,岂不弄巧成拙白失了体统?”
如今聚起写灯谜,她们本就是要先猜一猜的,不拘时候,这时想起来说了也无妨,不过是大家心里默契,不扫兴罢了。
陈绾月唇角笑意渐收,调皮笑道:“不过是茶壶罢了,有何难猜?凭霓姐姐的聪慧,如何连这个也没头绪了?总不能,是跟茶壶杠上了呢。”
“还说什么体统不体统的,难不成一个没正经的游戏也能触入了老太太韦伯父的怒?”
说着,绾月捂嘴笑弯下身,凝香明珠等都笑作一团,伏案嘴里骂着绾儿嘴皮。那边碧顷等六个也笑个不住。
韦绮罗倒还好些,看了看崔灯霓抿唇冷笑不语的神情,若是果真不为此,哪里就动了真气?不过是姊妹间的玩笑。
霓姐姐不悦,要么是她端庄惯了,迎合老太太她们却遭打击。要么就是绾妹妹玩笑话照上了。
无论哪个,都未免太小心了些。韦绮罗主动解围道:“绾妹妹未免太不饶人,既是灯谜,自然有猜出来的和猜不出的,还是老太太整日惯着你,将你惯出了一身的调皮劲儿。看来老太太是比我们几个小时还要疼你。”
陈绾月坐起身,拈花冷笑,并没接腔。
韦明珠越身过去,摸牵上比粉荷还要娇俏的小手,也没管胳膊肘向外拐的大姐,只是笑侃:“快别折腾这嫩荷了,你的手竟将它的颜色胜去三分,再这样下去,连是一家人的花儿都要哭了呢,岂不失了体统?”
颜篌等死命笑得瘫软。杜杳忍俊不禁,忙将绾月的手从明珠手里夺了,藏过身后:“她嘴皮,我看你也不差。都黄昏时候了,再不往下传,难不成真要熬个通宵?你们年小不怕,我可熬不住。”
韦明珠再传秋芳。
秋芳没接,笑道:“我们且罢了,中秋在即,姑娘们把灯谜制好提前给我们猜一回,到中秋那日保底凑个热闹,也就不求它的了。”
玩笑话众人听听就过,韦明珠望了眼外面的天色,没强求秋芳她们。平日却是没少玩的,现在天晚得快,还是作速把灯谜制好要紧。
对面三人急着要竹筒抽笺,韦明珠递了过去。
见她们若无其事地继续玩闹,陈绾月摆弄着自己那支莲花笺,思绪飘远,眉目间微有惆怅婉转。
临近中秋,正该团聚,她思及父母,不免伤怀,又不好表现出来,扫了大家的兴。这也是她最近无心外出的缘故。
就连眼前的,二哥哥也不能跟家人团圆,只得孤身一人漂泊异乡。若是二哥哥今年中秋回来,她可以不计较他不等她的事实。
哎,大概二哥哥觉得她并不重要,毕竟才交往过几次。但即使他不回来,信她还是要写的。老太太她们肯定也会传信关切。
这样他收到她的信,知道是来自家中的信,且又多收到了一份心意,哪怕对他来说不重要也算是个惦念。
那边崔灯霓念道:“一个渡。海棠花。”稍作停顿,慢慢写出一首。
幻游乐·海棠花
含章玉质挂萝薜,雪拥海棠明芝卫。
粉箨香魂何须吟?灯延事愿握如心。
莫言盛世无华筵,宝珠玉器圆清梦。
凝香没多想,听了羞嘻嘻躲去萍友身后,揶揄道:“霓姐姐是无心之举,我却有个不懂事的小心思,说来大家别笑。”
崔灯霓有种不祥的预感,索性不拦她的,只是叫她一气说了算完,不吊胃口。
“以前竟不曾想过,霓姐姐的人品大概只有二哥哥才配得恰当,你说灯延,我心里有鬼,只是往你们两个那里去想。今日我算是醍醐灌顶,往后怕是将你两人视作佳偶天成的时候并不会少。”
崔灯霓下了榻,难得不顾举止,绯红一张脸,满室追着韦凝香要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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