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像一头恣意又残忍的兽,嚣张地从冉劭混沌的意识上碾过。
冉劭觉得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长到几乎要溺毙在那片由记忆与渴望交织成的、温暖而危险的深海里。
梦里,他站在一条熟悉的、洒满午后阳光的走廊尽头。
然后,洛珈出现了。
不是悄无声息,而是向他跑来。
像某种雀跃的鸟。跑到跟前,几乎是撞进他怀里的,手臂环住冉劭的腰,脸颊埋在他颈窝,用力蹭了蹭。
洛珈抬起头,声音黏糊糊地问:“怎么这次出了这么久的任务呀?”
那一瞬间,周遭的背景变了,是他们那间不算大、却总被洛珈收拾得整洁又温馨的房子。
空气里有股淡淡的、熟悉的熏香味,是洛珈惯用的那种,带着点柑橘的清甜和木质的沉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
那味道太熟悉了,冉劭几乎是本能地、更紧地环住洛珈单薄的肩膀,将人死死嵌进自己怀里,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用力嗅着那令人心安的气息,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
画面毫无征兆地切换,褪去了所有温度和光亮,只剩下冰冷、肮脏、充斥着劣质烟草和暴力欲求的灰暗小巷。
那是他们的初遇。洛珈被三个男人按在潮湿污秽的墙角,衣服被撕扯得破碎,露出的皮肤在惨淡的路灯下白得晃眼。
那时的冉劭刚结束一场厮杀,满身戾气未散,靠在阴影里点烟,目光扫过那场并不新鲜的施暴,心里只有一片事不关己的漠然与厌烦。
他本不想管,这世上的腌臜事太多,他管不过来,也懒得管。
可就在他转身欲走的一刹那,黑暗中,那双原本写满惊恐与绝望的眼睛,猛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望过来。
然后,洛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脱了钳制,像只慌不择路、伤痕累累的小兽,赤着脚,跌跌撞撞地朝他冲了过来。冰凉的、沾着污渍和血迹的手指,死死攥住了他的衣角。
洛珈跪在他面前,仰着脸,脸上泪痕未干,混合着尘土和淤青,狼狈不堪,洛珈做了一件让冉劭浑身僵住的事,他低下头,生涩地取悦他。
夜色成了最暧昧也最不堪的遮羞布。冉劭没有拒绝。
欲望像沉寂已久的火山,被这突如其来的、带着血腥和眼泪的献祭轻易点燃、引爆。
即使相遇如此不堪,如此被欲//望和暴力涂抹得面目全非,在冉劭心里,洛珈始终是纯洁的。
不是未经世事的白纸,而是在经历过所有泥泞污秽之后,依旧像月亮一样的存在。
洛珈一流泪,睫毛湿漉漉地垂着,鼻尖泛红,嘴唇微微抿着,那副样子,总能轻易让冉劭坚硬的心脏塌陷下去一角。
他会俯下身,用拇指指腹笨拙地擦去那些眼泪,或者干脆吻上去,将咸涩的液体和所有的呜咽都堵回去。
冉劭早就乱了阵脚,在他自己都未曾清醒觉察的时候,就已经兵荒马乱,溃不成军。
后来,当怀疑的种子落下,当背叛的可能越来越大,那股汹涌而上的暴怒与钝痛,才会来得那样猛烈,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生气,气到恨不得掐死洛珈,再把自己也一同毁灭。
可是,只要抱住洛珈,就像此刻梦里这样,冉劭就能感到一种奇异的、近乎昏聩的幸福。
他从未在任何人、任何事上,感受过如此真切又令他贪恋的一切。
梦里的画面再次流转。
刺目的灰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和到近乎圣洁的光晕。
他们好像站在了一条长得望不到尽头的红毯上,脚下是厚实柔软的地毯。洛珈侧过脸看他,眼睛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和一点点促狭,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干嘛发呆呀?走啊。”
说着,温热的手掌钻进他垂在身侧的手,十指自然地交扣,牵着他,一步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这个梦真实得可怕,冉劭甚至能偏过头,看见旁边铺着洁白桌布的长条案几上,摆放着堆积如山的、系着丝带的祝福贺卡,卡片上的鎏金字迹在光线下微微反光。
洛珈身上穿着剪裁合体的白色礼服,腰身收得极细,衬得肩颈线条优美利落。
周遭仿佛有无数细碎而精致的光点凭空悬浮、旋转,像夏日夜晚的萤火,又像被碾碎了的星光,温柔地洒在他周身。
灯光不知从何处打下,在空气中切割出明暗交织的通道,展示着一个既闪烁迷离、又真实得触手可及的婚礼场景。遥远的地方,仿佛有庄重的钟声在一声声摇荡,余韵悠长,穿透梦境抵达耳膜。
还有隐约的、舒缓而神圣的管风琴乐曲声,丝丝缕缕,缥缈而来。他甚至能嗅到空气中弥漫开的、沁人心脾的玫瑰花香,甜而不腻,盛大而芬芳,将整个梦境都浸泡在一种令人沉醉的、圆满的喜悦里。
突然身边的音乐声停了,脚下的场景骤然回缩,面前的洛珈脸上的笑容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他看着他道:“醒来吧。”
冉劭从一片粘稠沉重的黑暗里挣扎出来,眼皮像坠了铅,异常艰难地掀开一条缝。
视野先是模糊的白,接着逐渐对焦,映入眼帘的第一张脸,是濯荣。
只是那张平日里总带着点玩世不恭或锋利棱角的脸,此刻肿得几乎变了形,眼眶乌青,嘴角裂开,颧骨上覆盖着大片的紫红色淤血,滑稽又可怖地凑在他眼前。
他喉咙干得发疼,第一个念头是洛珈。
冉劭猛地想要掀开身上厚重的被子坐起来,四肢却沉得不像自己的,一阵虚脱的无力感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濯荣伸手按住他肩膀:“你大伯……冉将军,现在在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洛珈……”
“是凶手。游薰博士……也被他们带走了。”
冉劭甩开濯荣的手,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将自己从床上挪下来,他不管不顾,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刚迈出两步,膝盖一软,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向前扑倒,重重跌坐在地板上,震得胸腔一阵闷痛,眼前金星乱冒。
他被带回椅子上,像一具被抽空了所有支撑的皮囊,软软地靠着。对面坐着人,面孔陌生,眼神里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还有一丝怜悯。
那人开口,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剖析般的冰冷:“他五年前,就看准了你的身份,刻意接近,一步步取得你的信任。目的,就是为了窃取南方基地的情报,为今天的行动铺路。”
那人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锁住冉劭失神的眼睛,审问道:“在这期间,冉队长,您……察觉过他的意图吗?”
冉劭坐在那儿,椅子冰凉的扶手硌着他的手心。
他摇头,幅度很小,像是本能地抗拒这个问题的前提,可随即,情绪像被凿开了口的堤坝,第一次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带着连他自己都陌生的激动和惶急:“我不相信,他不是,他……”
他急促地喘了口气:“他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看见血都会皱眉,罐头……罐头拉环他都经常打不开,要我帮忙,遇到点什么事,除了哭,就是找我……他什么都不会,我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被人堵在巷子里,欺负得连还手都不敢,而且……而且他连异能都没有!一个没有异能的人,怎么可能对……对人动手?一定是有人栽赃,是戈礼!肯定是戈礼搞的鬼!”
他语无伦次,可对方只是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执迷不悟的可怜虫。
“看来,”那人缓缓道,“您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随后,旁边有人上前,将一张边缘有些磨损的彩色照片,轻轻放在了冉劭面前的桌面上。
照片像是从某个旧档案或私人相册里取出来的,背景模糊,人物也有些褪色。
冉劭的目光,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瞬间就捕捉到了洛珈。
照片上的洛珈看起来比现在年轻一些,脸庞更显青涩,穿着简单的T恤和工装裤,头发稍短,正侧着脸,对旁边一个高大男人笑着。
那笑容……是冉劭从未见过的,带着一种毫无阴霾的、全然放松的明亮,眼神清亮,唇角弯起的弧度自然又恣意。
“他的名字,确实叫洛珈。”对面人的声音继续,像法官宣读判决书,冰冷而不带感情,“照片上与他举止亲密的这个男人,叫饶容。五年前,是G区基地的创始人之一。这张照片,是当初G区基地核心成员的私下合影,洛珈和饶容,是公开的情侣关系。”
叙述者停顿了一下,给冉劭消化的时间。
“五年前,城西废弃加油站发生大爆炸,当时G区基地派去执行丧尸清除计划的小队,连同基地创始人饶容,全部葬身火海,无一生还。当时下令,在未完全确认人员撤离的情况下,提前引爆炸药的人……是冉鸿朗将军,您的伯父,而饶宋是他的私生子。”
饶容……饶容是伯父的私生子?
生理意义上的……堂哥?
这个信息像一颗炸弹,在冉劭早已混乱不堪的脑子里轰然炸开,留下尖锐的耳鸣和一片空白。
“而洛珈,”那声音冷酷地继续,“他混入南方基地,取得您的信任,最终目的,就是为了复仇。向下令的冉将军复仇,也向……整个南方基地复仇。”
“此外,根据我们最新获得的情报,洛珈并非没有异能。之前的档案记录在这一项上是空白,存在刻意隐瞒或误导,而戈礼,一直是他暗中的保护者和联络人。”
冉劭低下了头。
脖颈像是承受不住头颅的重量,深深弯折下去,额头几乎要抵到冰凉的桌面。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很久,久到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将头抬了起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眼底仿佛结了厚厚一层冰,冰下是望不见底的、死寂的黑。
半个月后。
冉劭早就出院了。
他身上的外伤好得七七八八,只有一些深层的伤口偶尔在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
冉鸿朗也终于从重症监护室转入了普通病房,虽然依旧虚弱,需要靠各种仪器维持,但总算脱离了最危险的阶段。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监测仪器发出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
护工正小心翼翼地将冉鸿朗从床上扶起来一些,在他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
冉劭就站在窗边,侧对着病床。
窗外是医院灰白色的建筑和一小片被修剪得整齐过头的草坪,天色阴沉。
他好像完全忘记了病房里还有个需要绝对安静修养的重伤员,也或许根本不在意。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叼在嘴里,又摸出打火机。
“咔哒”一声轻响,幽蓝的火苗窜起,点燃了烟卷。他深深吸了一口,灰白色的烟雾从他鼻腔和唇间缓缓逸出,模糊了他半边冷硬的侧脸轮廓,也将窗外本就黯淡的光线搅得更加浑浊。
护工皱了皱眉,犹豫着小声提醒:“冉队长,这里是病房,病人不能闻烟味……”
冉劭像是没听见,又吸了一口烟,才极其缓慢地转过头。
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越过护工,直直地,与病床上冉鸿朗缓缓睁开的、依旧虚弱却已恢复了几分锐利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又深又沉,像是要把肺叶里最后一点浑浊都置换掉。
冉劭不再站着,转身,有些粗暴地捞过一把折叠椅,哐当一声放在地上,坐了下去。
头发确实长了不少,额前的碎发已经快要盖住眼睛,配上他下巴上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还有眼底那片挥之不去的、浓重的阴翳,整个人透着一股子颓唐。
护工踌躇了一下,还是走上前,从他指间轻轻抽走了那支燃了一半、还在袅袅飘着青烟的香烟,而后轻手轻脚地把病房的门给带上了。
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声响。
病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滴声。
冉鸿朗躺在病床上,身上连着不少管线,脸色是失血过多后的蜡黄,眼窝深陷。他看着冉劭,沉默了几秒,才开口:“我知道……你现在,还有些不能接受,可是……”
“你当初,”冉劭打断了他,“早就知道了他的身份。”
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冉鸿朗被截断了话头,也没有恼怒,只是极缓地、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那叹息牵动了胸口的伤,让他眉头皱紧,呼吸急促了些许。
他确实伤得很重,虽然勉强捡回一条命,但脏器受损严重,不过是靠着现代医疗手段在拖延时间,任谁都看得出来,他活不长了。
他缓了缓:“我只见过他一次……末世之前。他站在饶容身边,那时候……他还很年轻,样子和现在变化不大。后来,你把他带回基地,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其实就认出来了,只是……不敢确定,或者说,不愿意确定。”
他从未公开承认过饶容这个儿子,那是他年轻时一次荒唐错误留下的印记。
他确实后悔了,在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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