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月西沉,黯淡的星光笼罩着整座紫宸宫,像是一块无声的柔软的墨蓝绸缎,令一切都显得寂静无比。
璇玑踩着公子景的影子,一步一步往前走。
她原本是走在公子景前面,后来见他大包小包提着东西,自己两手空空,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便放慢了脚步。
忽然,公子景停下来,璇玑一个不留神,直愣愣地撞上他的背。
她“哎哟”一声,揉了揉额头。
“到明华殿了。”公子景轻声开口,“要我送你进去吗?东西有点多。”
璇玑想了想,这个点明华殿的宫人虽然差不多已经睡下,但公子景跟着自己大摇大摆从正门里进去,万一被人看到,总归还是不太好。
于是接过他手里提着的零食纸包,“不了,我自己一个人也拿得动,你早点歇息。”
公子景点点头,然而转身离开前,还是顿住脚步,道:
“我猜彻侯明天会来找你。”
“想找就找呗。”璇玑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耸耸肩,“只要不向我母皇打小报告,爱怎么找怎么找。”
公子景欲言又止,最后低低叹口气,嘱咐她:
“那你早点休息,改天见。”
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有需要的东西,派人带话给我就好。”
因为手里提着零嘴,璇玑没法和他挥手告别,只好用力点头:
“你也早点睡,放心,我如果想出去玩一定找你!”
回到寝殿,璇玑草草洗漱过后,一头扎进淡金的鲛绡纱罗帐里。
锦衾以上好的云锦绸缎制成,点缀着衔珠的青鸟与振翅的蝴蝶,因为针脚细密,即便刺绣繁多依旧柔滑似水。璇玑在上面滚了几遭,将它揉得不像样子,直到睡意沉沉袭来,她才停下。
灯火朦胧,静谧的夜色里,少女纤长浓密的羽睫静静垂落,身子亦是随着清浅的呼吸微微起伏……
太元初年,夏,诏狱。
“哎,听说没,陛下对皇太女提出的新政,恼怒非常……”
“公卿大臣们也都很不满意,每天聚集在昭阳殿外,向陛下告状诋毁……”
“听说陛下已经打算放弃新政,恢复之前的无为而治了……皇太女说不定也会被陛下厌弃,不然陛下不会派人抓了太傅和少傅进来……”
一墙之隔,狱卒的窃窃私语声,是如此清晰。
他们在说:她遭了母皇的厌弃,要被废了。
外面雨声如泣如诉,隐约夹杂着轰鸣的雷声。十三岁的少女站在诏狱光线黯淡的角落,死死咬住下唇,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没关系的,书里写了,她是母皇与宸哀帝唯一的血脉,母皇不可能废了自己的。
她最后一定能平安登基的。
然而,再怎样安慰自己,璇玑整个人还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一双明媚的杏仁眼里,泛起朦胧的水雾。
“殿下?”见她出神,公子景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他低声安慰:“别听他们的,还是尽快去看两位大人吧。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如有意外,出来找我便是。”
听见他的安慰,璇玑想起自己来诏狱的目的,低低“嗯”了一声后,提起食盒,穿过一道道铁门,走到最里面的牢房前。
透过铁栅栏的缝隙,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两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穿着破旧的囚服,盘腿坐在湿冷发霉的稻草上。
左边的老人是太傅师邝,右边的老人是少傅叶禺,都是亲自照看她长大,教她读书识字的人。
因为他们现在的处境,璇玑吸了吸鼻子,轻声唤道:
“老师。”
看到她来,两人慌忙伏地,隔着栅栏就要给她行礼:
“殿下——”
“地上凉,老师无须多礼,快快请起。”她赶忙让两位老人从地上起来,又打开食盒,一一拿出里面的饭菜,从缝隙里递过去。
“我这次来,只是给你们带点吃的,听说诏狱里伙食不好,两位老师受苦了。”
“老臣身陷囹圄,还能得殿下如此挂念,老臣万死不辞!”叶禺感动得老泪纵横,差点就要再次跪地行肃拜礼。
师邝长叹口气:“是老臣无能,未能完成殿下的嘱托,落到今日的境地,也怨不得旁人……”
想起什么,他抬头问她:“对了殿下,您没有为老臣,向陛下求情吧?”
璇玑苦涩摇头:“事到如今,就算我想求情,母皇也不会听,她一心认为是老师挑唆我和她作对……”
“那就好。”师邝总算放下心,再次叹息,“殿下的新政,桩桩件件都是好的,只是……只是我们都没想到,反对的力量,会如此之大。”
叶禺苦笑:“光是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一条,就足够得罪一大批官员了。更不要提殿下还下诏要各地举荐‘直言敢谏之士’——世人皆知,我大兆的官员,大部分都是世家出身的子弟。”
“但我听说,这次闹得最厉害的,还是那些诸侯……”璇玑迟疑。
师邝眼里闪过一抹讽刺:“谁让殿下鼓励检举皇亲国戚中违法乱纪的人呢,那些聚集在昭阳殿外向陛下告状的家伙,哪个屁股后面不是一大本烂账。而且殿下还希望列侯就国……”
“如今你我皆在诏狱,太傅切莫多言。”意识到再说下去容易带来麻烦,叶禺赶紧转移话题,看向少女,诚恳道:
“如今之计,殿下还是以韬光养晦,保全自身为要紧。我们都年纪大了,可殿下不同,殿下还年轻,还有机会——”
注视着两位老师的白发,璇玑心里一阵酸楚。
或许她应该换个角度想,普天之下,女帝本来就少,放眼整个盛华洲,被自己老娘抢了皇位的就更少。
再怎么说,她也能排个稀有帝王排行榜前十名?
不过以眼下的情况,稀有帝王应该是排不上了,倒霉皇储前十名,还是有希望争一争的。
两位老人同样凝视着少女,在心底长长叹息。
如今女帝容宠臣罗颂以“奸利”的罪名诬陷两人,无非是为了形成“皇帝—宠臣”与“皇太女—东宫亲信”的微妙平衡,使皇太女始终处于被监督的状态。
可皇太女现今不过十三岁,诸侯与众臣虎视眈眈,都想着把她从那个位子拉下来,他们走后,她又将何以为继?
咔嚓嚓。
又是一道闪电劈过,雪亮的电光映亮整个牢房。
恰在此时,狱卒的咳嗽声不惊轻尘地响起,提醒道:
“殿下,探监的时间到了,您该回去了。”
因为狱卒的催促,少女重新盖好漆盒,离开前,又顿住脚步,向两位老人深深一拜,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两位老师请放心,本宫一定想办法,救你们脱困。”
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璇玑也记不清了。
依稀印象里,自己站在昭阳殿外,等候着,等候着。
投在地面的影子,从长变短,又从短变长。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尖利的内侍嗓音,骤然划破长空:
“启禀陛下,太傅师邝、少傅叶禺,于狱中畏罪自尽!”
明明是炎炎夏日,然而一刹那的时间,少女四肢冰凉,如坠冰窟。
醒来之际,已是满面泪痕。
璇玑瞥了眼窗棂外的天空,此时正是一天之中最黑的时候,犹如一团浓墨,令整个紫宸宫都沉浸在化不开的寂静里。唯有远处更夫敲梆子的声音,隔着重重宫墙飘来。
“咚——咚——”
一下下撞在死寂里,反倒衬得夜色愈发沉、愈发深,仿佛要将整座宫殿连同里头的人与事,都一并吞进无边无际的墨色之中。
她摸了摸冰凉的脸蛋,想了想,抱着碧玉枕,向床上一栽,继续呼呼大睡——人生大事,没有什么是睡觉不能解决的,如果有,那就是再睡一觉!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的天际露出一线鱼肚白,曙光如水波般扩散。
迷迷蒙蒙间,璇玑听见侍女书瑶的嗓音:
“殿下,醒醒,醒醒——”
她翻个身,嘟囔了一句:“别吵,我要睡觉……”
早晨的意义不就在于睡懒觉吗?
就算她有起床的心,床和被子也不同意。
然而很快,书瑶下一句话,令璇玑一个激灵,瞬时清醒,书瑶说:
“殿下,彻侯大人来看望您了。”
下一秒,令璇玑头皮发麻的爽朗女声响起:
“怎么这个点还没起来?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快随我去晨练!”
……她就知道。
她平等地憎恶每一个喜欢早起,喜欢晨练,还喜欢一边早起一边拖着赖床的人一起晨练的卷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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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时辰后。
仲春的阳光明媚如碎金,庭院里的海棠花开得正好,似红云绕天。
树下,一袭劲装的女将身手矫健,长枪如银龙般扫过,扬起阵阵花雨,端的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哇!彻侯大人枪法好厉害!”
“不愧是大兆的军神!刚刚那一击太威风了!”
相比于一众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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