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华灯初上,卢府里里外外已是被人堵得水泄不通,金银贺礼堆满了后院的三间府库。
今年卢元植本不想大操大办,奈何官员们的盛情难却,除贺礼外,朝上朝下二品以上官员各敬献三千两,四品以上官员各敬献五百两,约算也有五六万两雪花银给了卢府,办成了这场寿礼,终究卢家是不用出一文钱的。
卢府大门前的宽蓬华盖马车仪仗如水如龙,后门更是热闹,排到三条路开外,尽是没法进卢府的四品以下官员。
府中前堂摆下五十桌酒,前院空地又设上百酒案,内府花园中另设五十桌,黄夫人并郡主携卢家内眷在此招待各家眷属。
府苑三进的六条通廊上,坐满了乐师礼工,丝弦管钟琳琅满目,他们不是各地名家,就是宫廷御用,一个个形容光洁披云挂彩,如同仙乐下凡。
卢府本有内外两间后厨,这几日又开了三间,另置了数十位厨管,大桌十九道主菜,小案十五道主菜,珍馐美味不尽其数。
开宴后五十个侍女着一色绫罗丝衣上菜,一排排齐齐整整地从各穿廊中托盘而出,步履如舞,香飘满院。
知道卢府摆宴向来有排场,这些佳肴再好,这些官员也不会全吃了,不过偶动一两筷子,所以长安城里的穷苦人家早早得了消息,在后门不远处徘徊,就等着宴散,卢家下人将装剩饭剩菜的泔水桶推出来,他们好言求一求也能得些美味打打牙祭。
开宴前,各位高官已到卢府,争相给卢元植贺寿,黄正庭和荀高阳最先到,可是一直没跟卢元植搭上话,他们还没看出卢元植有故意躲他们的意思,热闹之时,他们也没想那么多。
荀高阳其实另有任务,他正为江河川连连到他府上追问郁笙下落的事心烦,因江河川已向长安府尹递了诉状,要求搜查荀府,他便趁参宴,与长安府尹交代,不要理会江河川,快些将这事压下去。
卢远承病了那一场刚好,这几日才回户部署事,却发现了异样。
他趁闲时悄悄把黄正庭拉到无人处,问:“舅舅,这两天你干嘛都不上署?可别拿突感风寒那一套来糊弄我,我看你老人家这精神头,别说风寒了,脱光了绕城墙跑一圈都还能去赌坊大战三天三夜!”
“你这死小子怎么说话?舅舅不就是几天没上署嘛,还不是去办正事了?”黄正庭遮遮掩掩道。
卢远承是有些真急了:“你办什么正事?还不是天天在如意坊?舅舅你说实话,你是不是动了部里的账了?我昨天核了,少了一百万两,那几个侯府送来的银子被动了。”
黄正庭连忙捂住他的嘴,“这事你可千万别声张,要是被丞相知道舅舅就没命了!我这也是没办法,拿着银子来救命的,荀司丞也干了。”
“你放心吧,我们已经把账收回来了,还大捞了一笔,你这几日替舅舅多盯着点部里,账上异常的事可不能泄露出去!”
卢远承还是感觉不妥,但是黄正庭这样求他,他也不忍心捅到卢元植那里去,只能点头答应帮他瞒着。
对卢远承来说,黄正庭比卢元植更亲切,从小到大,哥哥是众心捧月,关心自己的人少之又少,自己的生母早逝,生母娘家有没有让他可以依靠的人,唯有这个‘舅舅’格外关照自己。
进了户部,黄正庭不知道捅了大大小小多少篓子,卢远承都帮他遮着,就像小时候黄正庭在长安时,他犯了错只能去找黄正庭求救,黄正庭没少帮他在卢元植面前打马虎眼。
卢远承知道,虽然之前黄正庭,乃至卢元植都曾暗中挪用过国库库银,却也没谁敢挪用一百万两这么一大笔,而且还是五州掌军侯府的银子。
这样的大事,要是有点纰漏,黄正庭必将全家性命不保!
他劝说黄正庭千万谨慎,尽快把漏子补上,黄正庭再三保证,说万事俱妥,让他宽心。
卢远承还拉着他不肯让他走,正好府外传来十声锣鸣,管家通报宫里来人了。
顿时全府上下鸦雀无声,卢远承这才放过黄正庭,急急赶向前堂,随卢元植恭迎圣旨。
卢元植大寿,皇上特赐重赏,所有人在前苑跪着,卢家人在前,听司礼太监宣旨,看着数十箱御赐宝物抬进卢府,心中皆暗羡不已。
谢恩完毕,卢家兄弟扶卢元植起身,让管事招待宣旨太监,为首的吴公公却没有急着领赏。
宾客各归其位,他又去与卢元植说话,私下道:“丞相大人,皇后娘娘也有恩赏。”
这事于卢元植还是第一回。
自从卢远晔进宫后,每年他的寿辰,她都是不会过问的,也不会刻意赏赐卢家。
因此卢元植自然诧异,他忙躬身一礼:“多谢皇后恩赐,娘娘费心了。”
吴公公让人呈上一个金边长盒,卢元植腰不敢直,双手接过,再三叩谢。
“请问公公,娘娘还有何训下?”
吴公公道:“皇后娘娘入宫多年,思念双亲,特别为丞相大人画了四幅丹青,以尽孝心,娘娘叮嘱,贺礼虽轻,也是一番心意,请丞相大人细细观赏,以明娘娘之用心。”
卢元植再礼:“老臣深感皇后厚恩,定然珍惜。老臣恭祝皇后娘娘凤体万安,福寿千岁。”
宫里的人走了,卢府恢复如前,又开始热闹喧腾,卢元植心情大好,让人将皇后赏赐之物收进书房,然后继续待客。
晋王本不愿来参宴,可是耐不过成硕郡主劝解,他不想刚小产过的女儿心中不愉快,还是来走了个过场,与卢元植维持表面的和谐。
放眼全府,除了殷家人,朝上百官,城内巨商名仕,够得上资格的基本到齐。
正式开宴,贵客齐齐祝贺,卢府里里外外奢华满目,这般荣光一时无两。
卢元植因为卢远晔的寿礼,而暂忘别的烦心事,敞开心怀与大家共饮,府上舞乐不停。
午夜时分,酒酣耳热兴致正高时,卢元植甚至亲自开嗓献丑,在宴上高歌一曲,唱起梆子腔,拉着亲家晋王爷和声。
让众人看了,晋王与卢元植闹翻的传闻不攻自破,那些有心之人更畏惧卢家,深知卢家势大不可动摇。
新月如钩夜凉如水,北城相府锦衣满目饫甘餍肥之时,南城平民百姓聚居之地已随着暮色渐渐消匿了声息与灯火。
砭人肌肤的深冬峭风在阒无人迹的巷道上扫掠而过,街面上黑糊糊地什么也看不清。更过亥初之际,顾君宁乘坐一驾疾行的马车,匆匆赶到永年巷。
巷口太窄马车无法通行,她一时顾不得许多,直提着裙摆跳下车篷,踏上泥泞崎岖的小路,扶苏在她之后也下了车,提着医箱慢悠悠走在后面。
“顾大人,这边去。”最末跟下一个书生模样的人,赶上前为顾君宁提灯引道,三人在黑黝黝的巷子里三转四绕,一同踅进了一方黄篱草院。
这位二十上下,面色瘦黄,布衣皂巾的青年,乃范芝之弟,名叫范菁,字子酌,与其兄同年参加科举落榜,一道入官署为了吏,现任兵部低等掾佐。
话说今晚,杨啸宁到顾家拜访过后,三顾别无旁事,遂与常日一般,围于书房棋枰前手谈叙话,然一局未终,忽又有人局促叩门,来客正是范菁。
近日顾君宁一头扎进天一神坛工事中,神坛改建的初期最为关键,白日里她大多时间都在工址监工,脚不沾地,忙累交加,惟幸有范芝在署,替她料理署事,叫她无后顾之忧。
范芝自当一房之任,现已逐步娴熟自如,于公事上无叫人费心之处,因此顾君宁近日繁忙中对他留意较少。
未曾想,正是这个叫自己最不用操心的人,却在暗地沾了祸事。
人活在世,关关难过关关过,于百姓而言,最难过的莫过于年关。范芝祖上世代务农,家境向来贫寒,加之他这一代兄弟皆是读书人,难免更为艰苦。
双亲虽仍在堂,但都已年迈病弱,两兄弟也因日子实在难熬,方在落榜后无奈选择为吏,以图生计。
两个初出茅庐未有婚配的底层掾佐,拿着两钱银子的月俸,本不求富足,以此贴补家用粗茶淡饭也易过活。而不巧逢上灾年,今岁一整个春种秋收轮回,范芝家的五亩农田可谓颗粒无收,一家四口加一条老黄狗一头耕牛,平日吃用全仗两兄弟这每月四钱银子。
偏的两人今年都是初入官署,上下打点,人情往来,酒肉交际,亲戚还礼,多处都需用钱,尤其是这年关之时,范芝虽有顾君宁平日赏赐接济,也不得不拉下许多饥荒。
想到老父老母辛苦操劳一辈子,养出两个读书人,兄弟俩却都无能为官,范芝心中时常懊恼羞惭,为吏之初在父母亲戚面前都有些抬不起头。
为着让双亲心中稍有宽慰,他总对外夸夸其谈为吏的好处,让亲戚们觉得为吏比做官更能得钱。寻常老百姓哪懂其中门道,那些亲戚邻里但听他吹牛摆阔,就亲近他家,对他家奉承讨好。
因此范家这一年在永年巷最为有面,远亲近邻遇上困难也多来找范家兄弟借银借米,为了面子以及双亲平日能得大家多多尊敬照顾,范芝只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最难堪不过眼前,承建司文吏之首尤世南新得了一子,今日在家中大摆满月酒,署中掾吏无不向他送礼恭贺。
尤主簿地位放在那,哪怕他从未教过范芝一事,也算是范芝的先生恩师,所以范芝自然也要不吝表示心意。
手头银两差不多已经全都用来置办了家中年货,范芝个人省吃俭用两月,暗暗攒了一两银子,本为给老双亲裁制新的冬衣。
他父亲那身粗棉絮袄子穿了十年有余,内里补子打了十三处,外面一层粗麻布料子也早已磨得薄如蝉翼,父亲不舍得换,素日下地便在外头围一张烂麻袋,每日回家麻袋上一抖直掉土灰冰碴子,范芝看在眼里不忍多时。
可眼下就逢上了顶头上级的大喜事,又要开销掉一笔,范芝百般无奈,幸好双亲知了他苦处倒也体谅,劝他以前程要紧,不可得罪上司,还帮着他卖了家中的老耕牛,拢了一共二两三钱银子,去凑份买礼,做下这份人情。
二两三钱银子,搁在寻常人家,也够一家数口一年的过活了,然放在名利交际场上,连一点小水花都砸不起。
范芝在尤世南的邀约名单上,为此今日他须臾也不敢耽误,还未到时辰,就忙完了手头的事,赶紧拎着礼物去尤宅参宴。
他骑上瘦马方走出几里,又突然想起顾君宁早间嘱咐他拟好交到营缮司,向营缮司催要后续木料的一份咨文,还未得到营缮司掌司周容彦的批复,就怕自己今日不把这事盯完,又会误了顾君宁的差遣。
范芝实放心不下,心想幸还有些宽裕时候,他遂返回官署,跑去营缮司向周容彦的文书主笔打问了声。
“里头打了半天的牌,这会儿还在躺尸呢,你去催他也是找骂。”高主笔指指周容彦紧闭的值房门,向他没好气道。
眼见散值时辰将至,思量着周容彦怎么也该醒了,范芝情急之下叫了一百声哥哥,好生哀求了一番,劝得高主笔帮他进去看眼那份咨文可有批复,若已经批了,他就马上交去料场领木料,若是没批,他明日也好晨报顾君宁,跟上官有个交代。
高主笔看他可怜见的,便偷偷摸摸进值房看了眼,那咨文还跟其他公文一样放在周容彦的牌桌一角,当天的公文是一封都没处理。
高主笔心中暗骂了一声,想帮范芝取走,去找主簿代周掌司批了好让范芝交差,可没想就是这几步走动,不慎扰醒了周容彦。
说来也该着高主笔与范芝倒霉,不防周容彦心里正有不痛快。
也不为旁的,就因今日乃丞相卢元植大寿,各官署有头脸的高官都受邀去相府饮宴了,这种盛事偏的没着他这种六品小官什么事,还得想法子送礼争丞相大人偶然侧目。
每年这个时候,周容彦心里头都会怄气,今日一天闷得公事也不想理,直叫了一帮子同样不能参宴的底层小官聚在值房里打牌。
一下午过去,好死不死就数他输得最多,被承建司长官梁正卿赢了十几两银子。
所以,他这一睁开眼瞧见高主笔就破口大骂,高主笔向他解释原由道礼赔罪,他见是承建司来人,心中更火,把瑟缩在门口的范芝叫了进去,对着范芝数落了一刻钟。
范芝除了道歉恭维,是战战兢兢半声也不敢出,只在他看似已经消气之后,小心地问了句咨文的处置。
周容彦躺在靠椅上,拿三角眼斜了下恓惶焦急的范芝,似是想起什么趣事,不答正话,倒阴阴发笑:
“听说你就是顾司监的‘署中臂膀’啊?”
范芝知他讽刺之意,也只好假装糊涂连连谦辞。周容彦不紧不慢地把玩手中某相好送的璎珞,又道:
“工部三百五十七位文吏,唯独你有本事,能伺候好一位女官,想必你是有大本事的,可能让本大人见识见识?”
见周容彦又要起刻薄心思,高主笔连忙给旁边掾佐使眼色,让人去请主簿来‘管教’这位脑满肠肥心窄尖刻的掌司大人。
那厢范芝已经红脸乱神,正不知周大人意欲何为,只见他一扬手让前来伺候他洗手的掾佐将水盆放到了地上,他双腿一抻四仰八叉地靠倒:
“这天真狗/日的冷,还得烫烫脚才舒坦,范掾佐,有劳了?”
说着,他便不再着眼于人,随手拿了份文书懒洋洋地翻看着,恰好正是顾君宁的那份咨文,他尚未批阅。
“大人,”高主笔瞥了眼僵在原地片刻间不知如何主张的范芝,忙趋身上前:“小范都多久没干过掾佐的活了,还懂什么伺候?还是让吴掾佐来吧?”
周容彦正是把住了范芝如今只有文书之权,而无文书之职,方借此辱玩他,看自己的文书主笔却也借此为范芝找台阶下,周容彦立即又变了脸色,只斜着一双猪肚眼扫向范芝:
“范掾佐,还愣着?你不着急去饮宴吗?”
年轻气盛的高主笔已忍无可忍,再想直接劝止带走范芝,然只见范芝抬起头来,面带微有谄媚的笑,点头哈腰毕恭毕敬地走向周容彦。
他利索地捋起袖子,半跪在地,毫无扭捏地捧起周容彦那双肥腻的臭脚侍候起来。
口中亦无别话,单亲亲热热的一句:“能服侍大人一回,也是卑职的福气,只叫大人不嫌弃卑职愚鲁才是。”
清脆的热水拨动声中,高主笔怔了一瞬,原先只觉心中有气,这下却愈发觉得心头被大石头压死了,半点喘不过气来。
他转身走出值房关上门,周容彦自畅快地大笑,嘴里扯些有的没的,说到兴处,壮躯四扭,弄得洗脚水数次溅到范芝身上面上,范芝只是乐呵地笑。
磨磨蹭蹭就耗掉了近半个时辰,范芝端着凉了的洗脚水退出周容彦值房时,营缮司掌司堂已经无有人影。
“他给你批复了吗?”
散值时辰过,四下空无一人,低着头快步走着的他,突然听到一个声音。
范芝忙仰面,同时露出礼貌客气的笑,放下怀中杂物,粗整衣摆,向廊下独立的一位儒雅文士行学生之礼:
“回先生,周大人今日乏了,无力处理文书,只叫学生明日再来。”
话语中尾音颤了颤,他又附礼弯腰,再作揖道:“学生无礼搅扰贵司多时,还请荀先生见谅。”
“明日不用再找他,直接到高主笔那里拿走就是。”
来人年过不惑之龄,面如弱冠之华,颜丹鬓绿,瘦长脸颊,没有一丝皱纹,尖下巴颏上一绺胡须修得整整齐齐,一双眼睛不浮不肿,透出的光芒深沉有力。
这位荀先生,正是营缮司掌司堂主簿,荀颖,字孟渊,传说年轻时曾被赞为‘神曜君子’。
论起资历,其与林献、钟元等几乎同期入署,如今工部中职位在他之上的文吏也没几个比他更加资深,论才学,荀主簿亦是吏中斗南一人,笔下片石韩陵,璧坐玑驰,同掾望尘莫及。
如此淑质贞亮,英才卓砾之人,作风却尤为低调谦和,二十年为吏,至今仍只是三等主簿。
荀主簿一向待人温和宽厚,这时也不拘上下,一面说话,一面拿出一方香汗巾为他擦拭起头发上的水渍,帮他理了理形容。
范芝身子一抖,慌得要退后道谢,荀颖止住了他:“去吧,先为尤主簿道贺要紧,替我问个好。”
“是,先生……”
荀颖背手折身走向周容彦的值房:“对了,你的掾佐服旧了,明日我跟尤主簿说说,请他给你换身新衣裳。”
“多、多,多谢先生!”
虽心中不敢真怀指望,范芝仍是因他这闲聊般的几句话,惊喜无措到结巴起来。
一时也顾不得其他,只想着快去讨好尤世南为上。
这厢范芝匆匆出署赴宴,那厢营缮司执事堂大门砰地关上。
由此周容彦被锁在里面,加值了三天三夜,才被放出。
范芝赶到尤宅时,天已黑尽,冷风钻骨,他奔波多时亦疲乏不堪,只想快些讨杯热酒喝。
不想尤世南竟注意到他晚到了一刻钟,又见他送来的礼是一把不值几两银子的杂玉如意,品质做工实够不着上乘,心中嫌弃不已,当众冷脸问起他晚来原由。
范芝只好说出,是为向营缮司讨要文书批复才不慎致使赴宴来迟,朝他连连赔礼。
“……顾司监紧着这事,学生不敢拖延耽误……”
这大喜的日子,尤世南本就偷懒了一整天,在家抱儿子聚亲友,喝了一整天的酒了,这时早已酒酣浓醉。
不知怎么的,一听他提了句顾君宁,尤世南就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花雕泼到了他脸上。
“不要脸的下作东西!”尤世南对烫得直诶唷的范芝,指着鼻子大骂:“旁人不知道你心是怎么长的,本主簿却知道你心思!”
“子蠡啊子蠡,你怕是早就忘了自个的身份了吧?你他妈是吏!”尤世南打了个酒嗝,一甩赤红的脸,拍胸脯道:“她是官,她与你何干?年轻人,心不要长偏了!站在狗日的官员那边,迟早有你苦头吃的!”
在场同掾有了解尤世南的,知他职位等级不高,却最爱以职权压人,惯会表面模仿大主簿们,向晚生们强调立场与团结,以显自个威能。
可范芝哪懂这些,霎时间骇然恐慌织心,脸被烫得跟他一样红,心中却摸不透他想法,又羞又恐地不敢抬头,浑身就如着火了一般滚烫。
有好心的同掾捧着尤世南,无话找话训了范芝一通,让尤世南消气转移注意力,场面也恢复了表面的和乐。
无奈范芝微低声弱,纵被人无故寻难取笑,也只好忍过,赔了一晚上的小心。
酒过三巡,好话说尽,尤世南终于不再拿范芝作威作福,醉意浓时,范芝悄悄退到一旁休息。
他素日人缘好,这时也少不了工事房的同级掾佐韩通、夏容等,好心来宽慰他。
那几位围着他低声说了些知心话,范芝始终无谓地打哈哈,似无事发生般,好一阵后,方有耳尖的好友听他如蚊子哽咽样,小声叹了句:
“怎么,尽心尽职做事……也是错了呢?”
“这也是没法子,谁叫我们不如人,活该受苦,怎说是因有错呢?”
闻听此迷茫之言的韩通,关切地抚了抚他的背脊,笑道:“子蠡你不是说荀主簿有提拔你之意吗?都摊上这么大喜事了,还为这些烦神作何?今晚忍一忍就是了。”
得此提醒,范芝心中稍得安慰,又回末席继续喝酒说笑,应酬各位先生去了。
无人不苦,无宴不散,一晚冷酒喝过,范芝难宴罢之时头脑已昏昏。
但他到此地步仍不敢忘正事,他惦记着不久前因喝得酩酊大醉而被扶进后堂躺下歇息,连宴散送客都没出面的尤世南,将出尤宅门时还想再去讨好一番,如此今夜才能安心。
“他还说如今周大人亦对他青眼有加,哈哈哈这也好说道的?周大人把他当玩意儿耍罢了,没有先生,他范子蠡何来伸张?瞧他今晚这么上蹿下跳,可不就是依仗先生宽厚,待他太善吗?”
范芝蹑手蹑脚地虚步走到宴厅之侧,隔着一层帘幕,听见已经醒来的尤世南正与人说笑。
原来是韩通,也和自己一样有‘孝顺’上级的用心,宴散未走回来照顾尤世南了。范芝听他们言语间提到自己,不由自主地侧身躲在帘幕后继续窃听。
韩通跪在靠榻前,为尤世南捏着腿,服侍他喝醒酒茶,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尤世南听他嚼舌根听得捧腹大笑。
而他们拿来找乐的,正是范芝私下诉与韩通的种种遭遇。范芝哪能想到,半个时辰前,自己只当将苦楚喜悦诉与知心人,然此时这位‘知心好友’却将这些当笑话,背后与人取笑?
他如被一榔头砸了后背,身子都痛麻了,双颊也发烧起来,不禁双手紧紧捏住衣角,又听那厢韩通说到:
“……先生打算何时给子蠡执笔文书之职呢?”
范芝竖起耳朵,关切尤世南态度。
幕帘那端,一阵凌乱狂笑后,尤世南漫不经心道:“年纪轻轻,便如此会发梦?让他暂代执笔文书管着那么大一个工事房,已是抬举他!”
“可是荀主簿……”韩通知尤世南无意,立即喜上眉梢。
“呸!”尤世南啐了一口痰,不屑地打断:“荀孟渊算个什么东西?他就算真提,我还非得答应?他凭啥?”
“混账叛徒教出来的缩头乌龟,为吏二十年,至今也只是小小的一司主簿,况且嘉茗先生厌恶他,都不准他进天禄苑的门!王相佐也是瞧都不瞧他一眼!”
“如此一个一生不得志,自个前途都无指望的人,还总装什么菩萨君子,假惺惺施舍什么小恩小惠!我呸!”
范芝心也素知荀颖待下宽容,却不得同级上司好脸,亦算是官场寂寞人,虽自己本就没完全指望,但见顶头上级如此彻底否决自己,也难免心神馁堕。
他没有闯进去与那二人对峙分辩,甚至连悄悄溜走的脚步声都掩饰得那样好,在出厅堂碰到尤宅管事时甚至露笑寒暄。
然而酒醉到九分的他,仍是忘了自己是怎么走出尤宅的。夏容等同掾牵着他的瘦马在外面等他,与他顺路同道回家。
行途中他们向他问询尤世南的态度,也有听他夸耀几词的人玩笑恭贺他,他只得堪堪假意无事应过。
“那只花瓶怎么说也值五两银子呢,他倒还嫌轻贱,刚收下我就听见他跟管事说拿去赏下人作年礼,真是狗娘养的尤世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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