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殷恒不喜欢政事堂。
天泰元年腊月初五日,御史大夫殷恒也一早来这里上‘小朝’,因为今日要宣布新任左右司丞。
这可是眼下朝中第一大事,他身为御史台言官之首,有必要参与其中。
每一次来这里,他都会想,若哪天自己当上丞相,为政事堂之主,必要将这官署里里外外重新整修一番。
最好能先换掉那扇上刻腾龙纹的铜筑大门。
若要留下些什么,他唯一愿留的就是政事堂门口那对石狮子。
生于长安第一世家名门殷家的他,自幼被选作了太子侍读,与太子一同长大,日日相伴。
十几岁时一天,他们跑出宫四处游乐,来到这政事堂前,太子弃了马,爬到右边那尊石狮子背上,骑在上面冲他喊。
“玉衡!快看我威不威风?”
那年那位太子不过刚到束发之龄,眉目英朗,面容白皙稚嫩,一笑若四海繁花盛开。
可他不常笑。
跟他已故的父皇,还有当朝的皇上叔父一样,平日都是阴郁难展眉的。
因为别人都说,他们这些姓陈的,都是秦家养在金笼子里的病龙。
为何是病龙?因为自成帝起,他们所有的皇室后裔,都是‘□□疯皇’的后代。
所有人都仿佛可以预知,坐上帝位的那人必然会疯,或者会早逝,总之没人会看好他们。
他自小由相父教养,秦相爷亲手为他穿上太子龙袍,让他住进东宫,每一日都要去东宫检查他的课业。
他每每面对秦相爷大气不敢出,颤颤巍巍百般小心。
殷恒知道他从小就不快乐,可长安子弟又有几个是快乐的?
更何况他还是将来的帝王,就注定他要比旁人承受更多,他必须尽快成长起来,像他相父期望的那样,文治武功,君临天下。
太子的心事无人说,只有自己与他亲近,他会对自己哭,对自己笑,他们在深宫中作伴,是彼此唯一的朋友。
他总说:“玉衡,你看我不是能读书,能习武吗?我没有发疯,我没做错什么事啊,为什么他们都怕我?为什么他们都拿那种眼神瞧我?他们都想我死,我知道,我听到他们在设赌局,赌我什么时候死……”
年幼的殷恒曾使坏逗他:“是啊,我也赌了。”
太子脸一耷拉,怨愤地看着他,他笑道:“我押了一千万两,赌殿下会长命百岁,会春秋康健,会一世安稳无虞。殿下可不能让我输啊,不然殷家就家徒四壁了。”
太子笑了,他便又看到了万千芳华,灼灼盛开。
殷家是世代官门,侯门贵胄,家中长辈教导他们,殷家人是侍奉皇族的烈鹰,是陈氏最忠心的拥护者。
千秋百代长安盛世,金龙飞处必有鹰翔。
所以他对太子忠心耿耿,从幼年时起,就恨不得将心肝掏给他的太子殿下,只要太子平安喜乐,他什么都愿意做。
太子曾伏在他背上问他:“若我跟父皇一样早亡了,玉衡会来陪我吗?”
他摇摇头:“不会,因为我不会让殿下英年早逝,我会一直保护殿下。”
“听说东海有一仙岛,岛上有长生药,等我长大了,就化作那徐福第二世,去为殿下渡海问药,求神仙庇佑殿下长生不老。”
太子道:“神仙庇佑不了我,只有玉衡能佑我。”
为了让太子开心,他会偷偷带太子出宫游玩,一起微服逛于长安城,或被找回去,也就是自己挨一顿打的事。
皇宫里的廷杖狠毒,几次打下来,他单薄的脊背上已经没有半点好肉。
而太子从不知道,或许他知道,但等他好一些,还是会让自己带他出去玩。
就像这回,他上次挨的打还没好,太子去他房中看他病容恹恹地伏在榻上,对他说:“玉衡很痛是不是?”
“等我登基了,我会把打你的那些奴才都杀掉!”
他说不要,殿下要做明君,要以仁爱为重,自己受罚是因触犯宫规,挨打也无怨。
太子便拉他的手:“那我们今日去北城玩吧,上次我们听的那出戏,我又想听了。”
他很无奈,背上的伤痛让他害怕,可是,他是太子啊,他在对自己笑……
听完戏,游到政事堂前,太子骑在石狮子上问他威不威风,他笑答威风,背上的伤口又裂了一些,他笑容中疼出了眼泪。
他胆怯地瞄瞄官署前的护卫,在石狮子边蹲下,“殿下踩我的背下来吧,我们得快点回宫了。”
“我不回,我要在这等相父散值。”太子抱着石狮子头道。
太子让他坐到另一尊石狮子上,他不敢,太子脸色沉了下来,“玉衡就是不想我欢愉对不对?”
他只好顺从,忍着疼,爬上另一尊石狮,太子支颐笑看他。
很快官署内就出来人了,为首的是秦相爷,身着天下间仅此一套的墨底云纹正一品丞相官服,径直向太子走去。
殷恒还没来得及跳下石狮,就被人一巴掌打了下来。
秦相爷的一位文吏,冲他喝道:“大胆!竟敢在官署前如此放肆!这是你能随便坐的吗?”
他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跪下,磕头认错。
那边秦相爷张臂抱下太子,太子依在秦相爷宽广的肩上嗫嚅:“相父勿怪,我只是想念相父了,就来看看相父。”
秦相爷放下太子,走到受责的殷恒面前,和蔼地拉他起身,给他掸掸身上的灰。
“孩子别怕,摔疼了吧?这些人没轻没重的。”
殷恒惊魂安定,拘了一礼,看着慈眉善目的秦相爷,心里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那么怕他?明明秦相爷是这么宽厚亲和啊。
太子剜了一眼那个文吏,对秦相爷道:“相父,玉衡是我的人,他打我的人,是对本太子不敬,相父杀了他!”
“好,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臣听旨。”
秦相爷宠溺笑道,一挥手,让人将那个文吏带走了。
那个文吏没有死,后来还跟秦相爷一起去了荆州,这是殷恒不知道的。
而那一日,殷恒一直处于害死一人的惶恐中,回了宫里,他一见东宫掌事太监,就自觉地去刑房领罚。
但那顿廷杖,他没挨上,刚要打时,秦相爷来了,把他带出去。
“孩子,你出宫回家吧,以后不用你当太子侍读了,你父亲在宫门前等你呢。”
他惊慌失措,连连赔罪,秦相爷好声安慰他:“不是你的错,只是你不适合在太子身边,你是个好孩子,压不住他,再在他身边,只会受苦。”
他噙泪道:“玉衡不怕吃苦,玉衡愿意陪伴殿下。”
秦相爷弯身环着他,和他一起看向东宫宫门,叹了口气道:“他是头小恶龙,外表看着可心,心里总有阴戾,所以我们不能只纵着他。”
“等你长大后,你要跟你父亲、祖父一样,成为御史台一员,做一把龙鞭,谏言奉君,规束帝王德行,到那时,你才算是真正帮了他。”
他听话而去,任秦相爷携着他的手,走出宫门。
在路上他对秦相爷说:“丞相大人,不要对太子殿下失望好不好?其实他不坏的,他只是不开心……”
秦相爷摸摸他的头:“身为储君,不能不开心,不然只会让别人为他付出代价。”
那时殷恒不懂秦相爷的话,毕竟他和太子一起长大,情同兄弟,他已经习惯了对殿下事事包容。
那天殷恒坐上了父亲的马车,将要离开皇宫时,太子追了出来,抱住他大哭,在众目睽睽下,哭得那样可怜。
“玉衡,你不会忘记你的诺言对不对?”
他再三保证,太子才放开他的手,两个少年从此宫内宫外,天各一方。
后来他考了功名,进入了御史台,人们称他‘兰台仙君’。
他始终记着秦相爷对自己的教诲,要做一把龙鞭,规劝鞭策那至高皇权。
灵帝驾崩了,又一次,太子在秦相爷搀扶下,走进明堂金殿,登基为帝,后世称他为‘崇治帝’。
这个庙号,是在登基时,他自己选好的,因为他的相父是长治侯,他便取庙号为‘崇治’。
大臣们都说,有秦相爷在,其实皇位上坐的是谁,都无关紧要。
他们已经习惯了,将天子视为摆设。
每次上大朝,皇上的话,除了秦相爷,没人会听,皇上的意见,除了秦相爷,没人在意,皇上的喜怒,除了秦相爷,没人关心。
还有很多人,不断地劝秦相爷,与其苦心扶弱主,不如他取而代之,大齐十三州必会归心响应。
秦相爷却杀了那些人,并放话,只要他在世一日,大齐皇位之主就只能姓陈。
百官中,除了秦相爷,还有一人会关心帝王,那就是御史台的一位年轻御史,殷恒。
他看着那年轻的帝王越来越暴躁易怒,在那皇位上坐得越来越压抑,但他无能为力。
他只能尽职做好本分,关注皇上,忠心劝谏,让皇上不要耽于享乐,不要虐待宫人,不要与妃嫔荒淫……
他还劝皇上多关心政事,多跟秦相爷学治国之道,隐忍进取,收拢人心,就算一时不能亲政,也可累积帝王威信,维护皇室荣光。
他的事无巨细千言万语,在崇治帝眼里却是废纸一堆,反而更惹怒崇治帝。
崇治帝以为他也跟那些臣子一样,对自己只有批判,想要将他拉下皇位。
但是,不用他劝谏,与崇治帝一母同胞的晋仪长公主,却做了他说的这些事。
殷恒也不知从何时起,朝上有风头偏向了晋仪长公主,群臣开始对秦相爷的专权有了意见,御史台也有越来越多的人,冒死弹劾秦相爷僭越。
他一直太过关注崇治帝,都忽略了,崇治帝的亲弟亲妹,晋仪长公主和晋王,已经悄悄成长了起来。
晋仪长公主的支持者越来越多,她一女子干政,竟还赢得了长平侯府等重臣名门的拥护。
开始有人劝谏晋仪长公主入主政事堂,代皇上治理大齐,维护皇权正统。
殷恒那时太年轻,他问过父亲,殷家该怎么办?
他父亲,当朝御史大夫,在病危临终时,对刚承袭侯位的他说:“玉衡莫忘,殷家世受皇恩,千秋百代盛世长安,金龙飞处必有鹰翔。”
说完,父亲就闭上了眼,那年他二十六岁,小儿子殷齐修刚出生,他就成了殷家之主,安南侯。
他和兄弟、儿子们在父亲灵前立誓,谨记殷家使命,效忠皇权,世代不渝。
他一度考虑得清楚,在给父亲办完丧事回朝后,他就要追随长公主,维护皇权。
他想明白了,朝臣说得对,秦相爷已经快六十岁了,该让他回封地颐养天年了。
但是,他没想到,自己刚回朝不久,一个晚上,崇治帝忽然发旨传他进宫,以此成就了他一生最大的一场噩梦。
一般朝臣觐见,都是在御书房,而那晚,崇治帝将他召进了寝宫。
那还是他熟悉的皇宫,可崇治帝却显得陌生了,多年浸淫酒色玩乐,他已经不再是自己藏在心里的那个少年储君。
“陛下龙体不适,怎能不吃药?”
他端起药碗,劝崇治帝服药,因为宫人去宣他时,说皇上生病不肯服药,只叫他的名字,或是病糊涂了,他便没多想就赶忙进了宫。
可那时崇治帝却没有病重的模样,只拉起了他的手,笑道:“玉衡还记得吗?朕说过,神仙庇佑不了朕,只有玉衡可佑朕。”
“能治愈朕心病的,只有你,殷玉衡。”
殷恒闻言一颤,盛药汤的金漆碗怦然砸地,药汤溅湿了他的官服,刺鼻的苦药味弥漫整个寝宫。
崇治帝发丝散乱,只披着单薄的衣裳,紧拽住惶恐的他:“玉衡衣裳湿了,不如脱了吧?”
他连连弯腰后退,跪下拜礼:“既然陛下龙体无恙,微臣先告退了。家父丧期未过,微臣一守丧之人,不宜亲近龙体。”
他面色吓得煞白,颤抖地说着,就要退走,崇治帝一扬手让人关闭了殿门,寝殿中只剩下他们二人。
殷恒跪地不敢起,不敢抬头,甚至不敢呼吸。
崇治帝冷面斥他:“玉衡你果然变了,往年你为了朕,什么都愿意做,但自从你穿上这身官服,就处处忤逆朕!你也再不将朕放在眼里了是不是?”
“殷玉衡,你也要做乱臣贼子吗?”
威怒之声震荡他的耳膜,他以头抢地:“陛下,殷家忠心天地可鉴!微臣从未想过忤逆陛下,只想尽人臣之责,辅君治国,时时警醒,不敢逾越!请陛下恕罪!非臣子本分之事,臣万不敢为!”
“你在说谎!”
崇治帝扑向他,跪坐在他面前,摁着他肩头质问:“什么人臣之责,辅君治国,都是你们的谎话!朝堂百官,都在骗朕!”
“但你啊,你是朕的玉衡!你怎么能骗朕!你怎么能不听朕的话?你怎敢拒绝朕?”
殷恒红着眼,看清他憔悴癫狂的面孔,终于懂了他——
原来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打发寂寥的玩伴,是他最趁手的玩物。
殷恒哽咽到窒息,再次伏拜叩地:“陛下……臣宁死不能失节!”
“若陛下还念一分幼年的相伴之谊,就放臣走吧,臣明日便自请致仕,不会再‘忤逆’陛下了……”
崇治帝面对他痛哭良久,一度让他心软,让他以为或是皇上近来有不顺心事,才起这荒唐念头,他还在心底安慰自己,可能崇治帝只是一时糊涂。
崇治帝像年少时那般哭着靠倒在他怀中,他还在他身上嗅着,想嗅出酒味。
“陛下,不要闹了好不好?”
时间一长,他像少年时那样安慰他,拍拍他的背,“陛下,臣从未变过,无论何时,臣都会守着陛下,辅佐陛下成为大齐明主。”
“这是臣的真心,臣会一生贯彻始终,对陛下绝无二心。”
崇治帝抱住他,哽咽不止,低唤他的名字,殷恒渐渐放下戒备,扶他起身,送他去龙榻上就寝。
“陛下累了,若陛下不安稳,微臣就在这里,跟以前在东宫一样,跪在陛下榻前,陪陛下说说话,陛下可以安心休息……”
他已经将那个少年放在心里太久了,他宁愿一直欺骗自己,眼前的,仍是自己的太子殿下。
他只不过迷失了,自己会将他找回,会让他康健起来……
走到龙榻边,浑身疲软的崇治帝突然来了力气,一把将他撂倒,骑在了他身上。
殷恒大骇,心底最后一分希望倏忽破碎,他拼命挣扎。
可崇治帝卸下一切柔弱伪装,露出了可怕的底色,不顾一切撕扯着他的衣服。
那种屈辱,对于一位骄傲的贵门子弟来说,是一生无法抹去的伤痛。
他挣扎着,愤死抗拒,甚至不惜犯下灭门之罪,推倒了那九五之尊,一头撞向宫柱。
他的头在宫柱上撞出一个血窟窿,崇治帝大叫一声,他怆然倒地,晕死过去。
可噩梦还没有结束……
崇治帝叫来人给他止血包扎,救醒他,他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龙榻上,手脚都被锦缎绑了起来。
而崇治帝手拿一把匕首,面色比那刀刃还要冰冷,任他哀求痛哭,都视若无睹。
“玉衡,你宁死都要离开朕,可是想去陪别人?”他冷笑着质问殷恒。
他用锦帕擦拭着刀刃,附面吻殷恒的面颊和身体,停在他腰间,用手狠狠玩弄。
“朕不会让你离开的,朕就让你在宫里待一辈子,永远陪着朕,服侍朕……”
殷恒绝望地扭曲挣扎,呼天喊地,被他的深吻堵住了喉咙,在血腥味中再次窒息昏迷。
“玉衡不要怕疼……哦,朕怎么忘了,玉衡最不怕疼了,挨了那么廷杖,还能背着朕走那么远的路……”
直到一阵剧痛贯彻全身,他痛到惊醒,甚至那颗痛到麻木的心都被刺醒。
那是他见过的最血腥最恶心的场景……
崇治帝拿着割下来的东西,在他面前晃荡,面上露出狰狞如魔鬼的笑,将一把血抹在他脸上:“玉衡,再不能离开朕了……”
龙榻上血流成河,他痛到不能自已,他想再晕过去,可那痛楚让他晕不了,撕扯着他浑身上下每根神经。
他嚎到想发都发不出声音,太监们给他止血上药,崇治帝对他笑着,宠爱地注视着他,抱着他的头,不停亲吻,就像爱抚一只受伤的宠物。
他眼前一切都变成了阴暗地府,魑魅魍魉,他感觉自己已经死了,阎王抱着自己,要带自己坠进那无边地狱……
嘭得一声,寝宫门被撞开,在他微弱的视线中,秦相爷走了进来。
殷家在宫里的眼线说皇上深夜将殷恒召去闭门独处,不知为了何事,他们担心殷恒在宫中恐遭不测。
所以殷家人不惜暴露安插了眼线在宫中,情急之下同时向秦相爷和晋仪长公主求救。
普天之下,只有这二人可以管住崇治帝,晋仪长公主不巧出城去了,秦相爷闻讯便夜闯了宫门。
他想过,殷家人会慌成那样,事情可能挺严重的,崇治帝又做了荒唐事了,可他没想到崇治帝竟会荒唐到这个地步!
见到他,崇治帝吓到了一般,滚下了榻,哭喊着:“相父,相父,殷玉衡忤逆朕,朕罚了他了……”
他虚伪辩解的话还没说完,秦相爷的大掌挥舞而下,一把将那九五之尊掀翻在地,滚了两圈。
“混账!你是在干什么!”
那是秦相爷第一次对皇上发怒,甚至第一次打了皇上,似乎普天之下,只有他有这个资格。
宫殿里众人噤声,全部跪倒。
崇治帝被掌掴出了血,终于知道怕了,扑过去抱住秦相爷的腿哀求:“相父,相父,你错怪朕了,相父……”
秦相爷推开这个他带大的孩子,冲他怒吼:“我没指望你做明君,但你至少得做个人吧!你怎么能变成这样?”
崇治帝深觉受辱,一时再装不了谦卑,蹦起身对秦相爷发狂嘶吼:“朕是皇上!朕是真龙之子!朕当然不是人!相父你说的,朕是天下之主,朕可以拥有一切!你怎敢打朕?指责朕!”
那一刻,秦相爷起了废帝的念头……
他阖眼缓了下气,冷静发令:“将陛下带去御书房,闭门思过。”
随他而来的御林军,任崇治帝嘶吼着,将他架走了,幽禁于御书房。
秦相爷传来御医给殷恒医治,心坚如他都不忍直视殷恒的伤处,只守在他身边,安慰着:“玉衡,都怪本相,来迟了……玉衡,你会好起来的,本相等会儿就送你回家,你的家人在宫门口等你。”
他面无血色,泪珠混着汗珠一起滚了下来,微弱的声音道:“请丞相大人,赐下官一死……”
“不,你不能死。”
秦相爷握着他手,对他坚毅道:“你是安南侯,你是殷家之主,你还有大好前程,殷家还要靠你发扬光大,你不能就此而去!”
御医给殷恒上好药,宫人给他清理穿衣,将他挪到干净的靠榻上躺着,整个过程秦相爷寸步不离。
最后,秦相爷叫来随他而至的御林军都尉,冷面下令:“今夜宫闱内之事,一个字也不准传出去,你可明白?”
都尉附礼答话:“是,末将待会儿亲送与陛下议完事的殷御史出宫。”
秦相爷点点头,又发令:“今夜寝宫中人,一律处死,涉事御医、军士,一个不留!”
都尉抖了一下,额头出了汗,低头答道:“是,丞相大人。”
秦相爷深望了他一眼,这位效力秦相爷已久的都尉,悻悻退下。
这夜过后,御林军营少了一个都尉,世上多了一个富贵的哑巴。
殷恒还没被送出宫门,寝殿内一切痕迹都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焕然一新,连宫人的面孔都换了一批。
是秦相爷亲自送昏迷半死的他出宫的,甚至到了殷府,秦相爷都没有离开,他没有跟殷家人解释原由,没有告诉任何人殷恒受了什么伤。
别人都以为,殷恒只是勇于劝谏,与皇上起了口角,年轻人一时热血,就撞柱明志,头破血流。
这是秦相爷传出去的,从此御史台多了一则佳话,等‘兰台仙君’再回御史台时,他就成了兰台的楷模。
他昏迷的时日,秦相爷为他铺好了所有后路,但他等他清醒后,他还是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死去。
他不肯吃药,不肯说话,不肯进食,不准任何人碰他,御医只有给他灌了安眠汤才能给他医治。
他几日内就瘦成枯槁,秦相爷带了一批宫人来伺候他,并日日守在他房中。
一个夜里,秦相爷拿了一条白绫给他,将他带去了殷家祠堂,让他上吊。
他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悬梁自尽,秦相爷没有拦他,还帮他踢掉了凳子。
“殷家第一代安南侯,你曾曾祖父,明德二年领兵抗敌,打了十场败仗,明帝下旨,让他阵前自决,但他没有死,第十一战,他赢了,他带三千兵士杀出一条血路,击退敌军,回朝受封安南侯!”
“你曾祖父,官至国辅,成帝猜忌他,让他独身赴北燕收贡,他被北燕放逐边城,餐风饮雪八年,最后带着北燕臣服国书和贡品,不辱使命,拖着病躯爬回了长安!”
“你祖叔父,年轻时为国戍边二十年,在凉州被射瞎了一只眼睛,被敌军挑断了脚筋,那时他才四十岁,又有军功在身,本是大展宏图的好年纪,却成了一个废人,但他还是活下去了,推着轮椅回朝为文官,洋洋洒洒写下万言《护国明志书》,震惊仕林,五十岁获封大学士,著作等身!”
“你祖父,官至御史大夫,遭小人嫉恨,捏造殷家有谋反之心,他带全家老小上长安城墙,宁全家跳楼身死以证清白,我带着皇上诏书赶去时,他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城墙,我将他拉了回来,他回朝后就让人看到了殷家之威,将所有构陷你家的人尽皆处死!”
“你父亲……呵,你父亲,是满朝文武中,本相最欣赏的。不是因为他和本相一样是三公之一,只因为他是个比任何人都勇敢的人。这些年,百官都怕本相,谁敢与本相叫板?只有他!”
“从他还是侍御史时,就锲而不舍地弹劾本相,我府中,你父亲写的弹劾书摞了半边墙,本相时常拿出来读一读,以规正自省,看自己是不是确有错处,没有你父亲的‘鞭策’,本相都走不到今日。如今他去了,本相感觉寂寞无比……”
“而你也要去了,那世间就再也不会有那般御史了,兰台也无设立必要了。”
“玉衡,你去后若见了你父亲,替本相说一声,他和本相较劲了这么多年,终究还是本相赢了!”
“哈哈哈他不但没有守好你们殷家祖上基业,还将兰台弄丢了!从此后政事堂一家独言!本相唯我独尊!皇室、百官为所欲为!”
“你跟他说,他是大齐的罪人,是明堂金殿的败笔,是古往今来所有言官的耻辱!”
“不!”
殷恒终于发出了声音,大颗眼泪砸地。
秦相爷见他有了求生的意图,放了一镖割断了白绫,他坠落在地。
殷恒艰难喘息着,目眦尽裂地向祖宗牌位爬去,痛哭捶地。
秦相爷看着他道:“你没有做错什么,你知道吗?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但若你死了,才是天大的罪过。”
“孩子,世间只有一种错,就是怯懦。”
秦相爷扶起他,为他拭泪,与他同面向那些显赫荣耀的牌位,“答应本相,养好了身体,就回朝吧,你会发现,一切都比你想象得好。”
“就当掉了一块肉,世上多的是残缺的可怜人,但他们都不是你殷恒。”
“烈鹰翱翔于空,有翅膀就够了,只要飞得够高,谁能看出它身上隐痛?”
“你仍是荣耀的殷家安南侯,御史台监察御史,以后你还会和你父亲、祖父一样,位列三公,成为御史大夫。”
他问:“丞相大人如何能肯定?若我成了无用之人呢?”
秦相爷双眼一眯,笑道:“因为这话是本相说的,就必然成真。你若自甘堕落,本相会亲手杀了你,灭了你们殷家九族,你信不信?”
殷恒知道说这话的是秦相爷,就表示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不可违逆的。
他点点头,向一个扬言要灭自己满门的人致谢。
他还问秦相爷为什么要这么关照自己,秦相爷却露出苦涩笑容:“因为我要赎罪啊,天子失德,相位失责,本相也有错处,没有把他教养好,愧对大齐。”
他哀叹着,望向殷恒父亲的新牌位:“若你父亲还在,就还有人能骂骂本相,可他不在了,本相只能自己骂自己,自偿罪过了。”
殷恒心中伤痛迷茫,一咬牙,摇头道:“不,丞相大人无过,是皇上!不配为皇上!”
秦相爷捂住了他嘴巴,“这种话,莫要再说了,记着你们殷家永远效忠皇室,并非为那龙椅上一人,无论那人是贤是愚,只要他姓陈,我们就得为他守好江山!”
那一刻殷恒甚至想骂秦相爷愚忠,可是这是秦相爷啊,他怎么会和愚字有半分关系呢?
后来殷恒一直猜测,秦相爷可能是因与皇上有多年父子情义,所以格外宽容溺爱,也有可能是因顾及天下安定,所以在制约皇权的同时维护皇权……
原因可能有很多,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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