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天泰元年,腊月初五,天未放明时,王缪就到了政事堂。
这是崇治帝驾崩,新皇继位的第三个月,再过一月就是除夕,再过十五天便到年底休朝之期。
这时他的上官,政事堂主位卢丞相,正在赶明堂金殿的大朝。
而他作为政事堂文吏之首,每每一早都要提前到署,为上官们准备‘小朝’,今日特别,他来得格外早。
王缪,字润清,凉州武威人,落榜举子出身,已为吏二十余载,侍奉‘云虎相爷’十五年多。
得人称‘神机先生’,也有人叫他‘算盘师爷’,他自然还是喜欢前者。
大齐实行官吏分治,卢元植是政事堂主位百官之首,身为政事堂正堂主簿,王缪就是大齐掾吏之首。
他这个职位在掾吏中,有个专属的称谓叫‘相佐’。
所谓“廨有十年吏,堂无百日官”,大齐的掾吏是‘铁饭碗’。
一经入堂,虽不可再考功名不能得官阶品级,无参政议政决策之权,却比那些堂上大人快活许多。
掾吏内部按资排辈坐等升级涨俸,互相联合包庇,只要无大错,不得罪官员,就无去职之险,顶多挪挪位置。
他们虽无官权,但实际作用比那更迭频繁的长官大得多,无论长官在不在任,他们都得维护官署职权正常运转。
每届长官凡有政令,也都得指望他们实施推行,若堂中掾吏不得力,纵使下级官员个个精明能干,也难有所作为。
他们就是这样,做对了事,是应该的,做错了事,也有堂官担责,与他们无涉。
官场上早有比喻,若大齐朝廷是一架马车,官员和皇族则是坐车的人,他们在上面喧嚷打闹左蹦右跳,闹翻了天,这马车也得继续往前行驶。
而掾吏们就是托起马车的个个车轮,马车是停还是行,还得看‘车轮’灵不灵光。
所谓官吏分治,意思就是哪怕是丞相,也不可干涉掾吏的升迁调动薪酬增减。
掾吏内部的事只有掾吏可管治,而其中之最就是吏部尚书苑主簿和政事堂的‘相佐’。
吏部尚书苑主簿可管长安所有掾吏的招收、去职、考核,而‘相佐’分管所有掾吏的薪俸、升迁、评级。
两位主簿同权,如此设立也是为了让掾吏内部有所掣肘,不过在一般人看来还是‘相佐’为真正的掾吏之首。
虽然说了这么多官吏分治,但我们的‘云虎相爷’终究比常人任性。
不管是官是吏,卢元植都要在身边留可信可用之人,才管不得那么多规矩常理——
卢元植为‘天官’吏部尚书时,王缪就是吏部尚书苑主簿,得卢元植一党信用。
他本应该在之前的政事堂主簿,年满六十岁退职后才去做‘相佐’的。
可卢元植不乐意,于是其人提早过了六十岁大寿,‘主动’让位于王缪。
今日距开‘小朝’还有一个多时辰,政事堂主堂边的执墨堂里就已经人头攒动,纵目望去满堂锦衣翩翩,文气秀色,但无一是官员。
“近来朝上正在议选任新的左右司丞,户部就出了量地籍失窃之事,相佐,您可得拿个主意!”
王缪一到执墨堂,即被各署主簿包围。
如今左右司丞位空悬,而户部尚书顾清玄,是新任左司丞的第一人选。
可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户部出岔子了——
大齐地税都是按土地大小,再摊到地主户籍人头上来征税,从而每年各地都要重新清丈土地,以向户部送报,以核准地税。
户部也会每年都按照各地上报,更新量地籍,量地籍统计的是土地、田地大小面积、用处、佃租、对应税额、以及所属何家等关键信息。
如果是一般的文书失窃还不打紧,可这次丢的是荆州、扬州、兖州、豫州、冀州这五州的当年量地籍,有此异动,就非同小可了。
荆州长治侯秦氏、扬州长宁侯徐氏、兖州抚远侯晏氏、豫州广平侯楚氏、冀州庆阳侯苏氏,他们本就是地方门阀世家。
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多会利用自身权位和朝官勾结之便,压制地方官府,非但不满足于封地食邑,而且暗中行隐匿赋税之事,以投献、请乞、夺买等手段,大量占夺兼并土地,隐瞒地税、佃租。
早在成帝时期,扬州等地就流传出,"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和"为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民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的歌谣了。
大齐民生凋敝、国库连年亏空,这些大家‘功不可没’。
当年晋仪大长公主掌权时有心治理,但卢元植借机联合他们,许了他们很多好处。
他们一齐逼走了晋仪大长公主,得他们相助,卢元植得势,登上相位。
五州掌军侯府得朝廷势力包庇,交到户部的账自然是‘美化’过的,尤其是要呈交政事堂和皇宫的量地籍。
昨日,户部典籍司库房被撬,一批量地籍失踪,首先就引起了文吏们的恐慌。
他们猜测这是有人在暗中调查五州掌军侯府,或是有人想挑起五州掌军侯府对户部堂官的不满……
这时王缪沉着脸走到堂上,冷看众人,似有怒意,一眼却没看见户部尚书苑主簿林献。
另一位掾吏之首,吏部尚书苑主簿姜纯,作刚听说一般,漠然道:“他们户部不是号称,入了典籍司的文册就绝不会被找到吗?怎么还会失窃呢?”
这话已有问责林献之意,由他口说出更让人为林献捏一把汗。
礼部尚书苑主簿钟元,抱袖冷笑:“谁人不知,咱们大齐户部早就是个‘筛子’了,什么东西泄不出去?难为到今日才出这样的事。”
钟元附礼向王缪道:“相佐,依学生之见,也该将户部那‘九国细作营’整一整了,不然我们大齐文吏整体必被拖累,迟早信誉全失!”
姜纯登时拿美目斜了钟元一眼:“什么话?有王相佐与我共治大齐文吏,哪来什么细作窃密的不正之风?徽冬你莫要危言耸听。”
“是学生危言耸听,还是嘉茗先生自欺欺人?”钟元不屑反问。
真是有什么样的上官,就有什么样的文吏,礼部尚书董烨鸿一向纯直刚正,不给人留情面,他的主簿钟元素日文雅低调,但较起真来也是个直性子。
姜纯深觉冒犯,与钟元冷嘲热讽分辩起来,两人一番东拉西扯,早跑题几万里了,让人差点忘了这一早过来是为何。
王缪在上位悠然饮茶,看着他们几位斗嘴,直将一盏茶饮尽了,看了看手中杯盏,是副不值钱的新窑瓷杯。
于是一把将杯盏掷了出去。
堂上众主簿终于噤声,附礼站好,王缪走下堂:“你们知道我一早将你们叫过来是为什么吗?”
这个问题似乎是有点明知故问,姜纯先回道:“莫非相佐也有意要惩治户部文吏?”
王缪一拂袖,冲他冷哼道:“哪还轮得到我惩治户部文吏啊?我是来让位给你姜先生的呀!”
“相佐何出此言?我哪敢当啊?”姜纯转面不屑道。
王缪问:“那你们还记得为吏的第一准则是什么吗?”
姜纯平静而坦然地脱口而出:“天大地大,马吊最大!”
王缪白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然,仍坚定不移。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钟元转转圆溜溜的眼珠,小声问。
这也是实话,无人反驳,但不是王缪想要的答案。
王缪当即冲他们道:“是‘团结’啊!”
“户部出了这等事,你们竟然还任之泄露!怎么?想着看谁的热闹?”
王缪咄咄逼问:“知道这消息是谁告诉我的吗?是昨晚卢丞相派人跟我说的!本相佐一早连失职请罪书都写好了!”
众文吏一时惊得脸色煞白,王缪围着他们转:“新朝才开多久呀?长安官署就出了这等失职之事!简直是我等护署文吏的奇耻大辱!你们还来吵吵,是想把我们文吏的脸都丢光吗?”
他们再不敢多言,姜纯思虑一时,沉稳进言:“相佐勿急,我等会竭力将此事掩下,不让之牵扯到之羡头上就是,户部上官……”
“那就多谢嘉茗先生好意了!”
他话还没说完,堂外走进几人,正是户部尚书苑主簿林献,及其下属。
他们在这着争得剑拔弩张,但舆论中心的林献却一副安之若素之状,笑吟吟走进来,先与王缪见礼,后站到姜纯下位。
林献满脸疑惑地看向他们:“这是怎么了?各位先生,学生也是一早就收到相佐的令来此拜见,晚来一步,不知出了何事?”
钟元捋髯笑道:“我等正在说昨晚户部典籍司失窃一事呢。”
林献迷茫地挠挠后脑勺:“我们户部失窃了?是什么丢了?”
他转目与下属们面面相觑,皆是一脸不解的模样。他们如此,其他人就更迷茫,真不知这一大早是谁还在梦中。
姜纯正想指责林献竟然毫不知情,却见林献走出列,向王缪提交了一份文书。
“相佐,学生特来请罪,前天夜里暴雨,我们户部官署地势较低,文册司、典籍司等库房,不慎被水淹了,多份文书遭毁。”
“学生也是事忙疏忽,昨日查检才发现,已叫文书整理,准备修复重新收编,还请相佐恕罪!”
“水火无情,若要问责,就责学生一人就好,以免文吏群体名誉受毁,给大家徒添忧烦。学生致歉了。”
林献一面说着,一面向众同掾恭谦地揖揖礼,正看姜纯:“就不劳嘉茗先生为学生担责了。”
“嘉茗先生不愧为‘天官主簿’,文吏典范,有您为相佐分忧,学生纵受重惩再不能为吏效力于大齐,也可放心矣。”
姜纯长眉微皱,“前日暴雨?长安半个月都没下雨了!”
林献哈哈大笑,随和地向趾高气昂的姜纯作作揖:“嘉茗先生真是身体好,睡眠好,竟不闻大雨之声,这是好事啊。杨尚书不是常赠先生调理五内,壮身安眠的好药吗?看来那些神丹仙品是真起作用,改日还劳您赠学生几颗。”
姜纯心下更为愤懑,直觉他这话意思是在挑拨说自己偏向官员,与上官杨隆兴私交好,这可是文吏的大忌!
姜纯连忙辩解:“不是,只是杨尚书阔绰,谁都送了而已,相佐不是第一个……”
他嘴一快差点将王缪撂出来,林献及时堵住:“学生知道,相佐第一个‘拒绝’了!”
林献悠然恭维他道:“嘉茗先生放心,我等也不会误会先生呀,谁人不知吏部堂官上赶着向先生‘进贡’,但金马银山也难得嘉茗先生一笑?”
姜纯这才舒服些,优雅地捋髯,如玉白面上浮现一抹刻薄讥刺:“这是自然,我才不会如某些不正之吏,为了上官的一点讨好赏赐,前倨后恭,弯腰卖笑,丢尽堂堂大国文吏的脸面!”
一话哄好了姜纯,林献又乐呵捋须道:“学生只是说大雨,那场雨真的下得很大呀。”
林献说着,看向正以垂头翻文书掩饰尴尬的王缪:“相佐您说是不是?”
王缪抬头,眯眼笑着与林献对视,点点头:“是。那雨可太大了。”
王缪将那文书递回给林献,“既然是水火无情,也不好再怪责于谁,之羡就回去好好整理司库,将受损的量地籍、钱粮本等重要文书尽快补齐就是。”
“是,学生一定尽责,多谢相佐宽恕。”
“也多谢嘉茗先生宽待。”
林献分别向二人致礼,退回站位,始终眼角含笑,波澜不惊,而对面钟元已经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这次选任左右司丞,除了顾清玄,吏部尚书杨隆兴的机会也很大,姜纯的心思是谁都瞒不过——他是真想把杨隆兴打发去司丞署,然后给自己换位上官了。
而礼部尚书董烨鸿向无争心,钟元也落得清静,可以束手看‘天官’与‘地官’的两位主簿,一个‘呼风’,一个‘唤雨’。
他们不关心前日是不是真的下了雨,也不关心那些量地籍究竟是谁偷的。
对他们文吏来说,林献的处理方式,既撇清了责任,又已找老天爷来当‘替罪羊’,堪称完美。
这事翻篇,王缪给各署主簿训话一番,便让他们各自回署值事。
王缪留下林献单独说话,问他:“之羡,你为顾尚书如此尽心,莫不是他已经答应带你进左司丞署?”
林献闻言,与他四目相对滞目一刻,两人忽地皆噗嗤大笑。
“相佐是被卢丞相拖着走,没办法,但你是了解我的,我不关心谁做上官。我们是吏,他们是官,尽心侍奉是本分,但终究是泾渭分明。”
“这一夜和一早的操劳,不过是为了息事宁人,维护我们文吏的名声和利益罢了。”
王缪坏笑摇头:“你的话我信,但是之羡,我就不信你没下注。”
他说的是文吏间已经开了四个月的赌局,赌左司丞之位最终花落谁家。
文吏们推测,右司丞是没有悬念的,兵、工、刑三部中,目前就兵部尚书荀高阳与卢元植关系最密切,新任右司丞非他莫属。
而左司丞,有‘天地’之争,顾清玄虽然与卢元植多年同党,亦步亦趋,息息相关,但杨隆兴亦然。
杨隆兴为人在官场上更吃得开,还有秦相爷为‘干爹’,只是杨隆兴为政本事不足,只恐难当左司丞之大任。
顾清玄又是扶持新皇登基的第二功臣,他的胜算偏大,然而最近户部变故多,文吏们这场赌局也是风云几变。
眼见今早王缪和林献来这一出,其他人心里又有了盘算。
姜纯等一离开政事堂就去重新下注,下了大本钱押顾清玄,赔率再次攀升,一跃至一赔十。
这会儿王缪向林献提起,似有试探之意,林献没有直接答,反问他:“那相佐你呢?你押的是‘天’还是‘地’?”
王缪微微一笑:“吾不押天地,自做庄家。”
林献无奈叹气:“那我可能要输了……”
“罢了,时也,运也。”林献甩袖,附礼告退。
王缪送他出政事堂官署,遥望天光仍未明,“之羡何必恼丧?要知道,长安城内无赢家。”
两人停在门前石狮子边,王缪伸手摸了摸石狮子身上斑驳的裂纹,望向青春不再的林献。
“之羡,你侍奉他也有十六年了吧?”
林献颔首,捋须:“嗯,这是他入仕的第二十个年头了,自从他进了户部,我就一直在他身边。”
王缪长吁一口寒气,指尖的幽凉直达心底:“那你好生保重。记着,士农工商吏,一朝为吏,终身下等,我们只是工具,不需有心,你我自保为上。”
“二十年啊……”
林献苦笑,望着这政事堂大门:“寒门子弟终入政事堂,可还有谁来保寒门子弟?”
王缪道:“无人来保,则自保。之羡你过去不是常说吗?命由天定,术由人造。命不足之处,当以术补之!”
一个时辰后,诸官齐聚政事堂正堂,分班而立,比上早朝还精神。
趁卢元植还未到,兵部尚书荀高阳找上王缪,与他私下窃窃道:“王主簿,你帮我改下注吧,我那一千两要全押顾尚书,这次确定了,绝不变卦了。”
王缪笑觑这赌鬼,问他:“这是没问题,但是尚书大人,你就不赌一赌右司丞之位的归属?”
荀高阳面露不悦,以为王缪是在说梦话:“你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你们拿右司丞之位也做赌了?”
他转念一想紧张起来,低声问王缪:“王主簿,你可不能瞒我,是不是我最近有触犯丞相大人之处?丞相大人改主意不想用我了?”
王缪眼见卢元植已经走到了正堂外,撇开他的手,“丞相大人从不会改主意,他只是不喜欢被人看透罢了。”
这话惹得荀高阳心底发毛,不敢直视卢元植,忙去站好,待卢元植入堂,与众官一齐见礼。
‘云虎相爷’坐上丞相位,扫了眼众官,见御史大夫殷恒也在列,稍感意外,与他客气笑言几句,让人布座。
然后他望向六部尚书,注意到有一个空位,问:“我们的‘美人尚书’还未到吗?”
顾清玄道:“今日礼部为下届科举开试才会,明辅散了大朝就去主持了,故未能到会。”
卢元植心有不满,怪嗔地斜了顾清玄一眼,似是怨他纵着董烨鸿几次三番不顾的自己面子——
自晋仪长公主退出朝堂,卢元植当上丞相,他比之当年的秦相爷更为专断,将治政议政大权独揽。
只要卢元植在,左右司丞、六部高官、京兆府尹等重臣就得每日晨间聚于政事堂,向‘云虎相爷’秉事议事。
明堂金殿的三日一大朝就成了一个形式,在金殿御前,除了御史台外,百官们会说的也就是一些无甚重要的政事、闲话、或论及皇家之事,真正的国家政事处理,六部的统辖都归到了政事堂。
这已经成了文武公卿心照不宣的‘规矩’,所以私下都称每日的政事堂议会为‘小朝’。
可是董烨鸿非做‘刺头’,以他为礼部堂官为由,无时不忘秉顺君臣大礼,礼部一干事宜,有需要皇上龙目御览的,他一概不曾疏忽上意。
按规递折,大朝秉事,每到政事堂所议之事,他都要先保证皇上已经知晓,而不如其他同僚一般,只看卢元植的脸色。
可他的守礼奉公,在无心国事的崇治帝眼里,不但不讨好,还惹厌烦,他的折子崇治帝也不会看,他在大朝上说的话反让崇治帝昏昏欲睡。
等到新帝继位,形态如前,新帝更是万事仰仗卢元植。
虽不会像崇治帝一样拿礼部折子点香炉,不曾嫌他啰嗦草草应付,但也是一概不拿主意。他的折子呈上,新帝都只回‘朕已知,发付政事堂裁夺。’
即便如此,他还是坚持唱了这么多年‘独角戏’,从不顾及会不会得罪卢元植以及同僚对他的嘲笑。
卢元植自然对此芥蒂多时,可一则碍于他仕林声望超凡,二则他又不在大事上与自己对着干,只是不结党营私重礼义清名,三则有顾清玄从中调和,卢元植就对此暂且忽视了,任由‘美人尚书’特立独行。
今日‘小朝’议罢诸事,卢元植拿出了一道金封文书,正是他与新皇商定好的,提任新任左右司丞的任官令。
自古有规,大齐京中各官署四品及以上官员的任免,都需吏部拟折呈禀御前,由御笔亲批,再发到政事堂裁议,政事堂给以皇上建议或者直接附议,君相一致通过后,再由政事堂拟正式金封任官令,上呈御前,盖上国玺,即可宣布准行。
如此,就相当于官员任免是由吏部建议,皇上选定,政事堂参议,关键任免之权在皇上手里。
然而,因为大齐皇权衰微,这一套流程,自秦相爷为相后,就发生了改变,所谓御笔亲批和加盖国玺,就和大朝一般,沦为了形式。
官员任免全由政事堂裁夺,丞相可向君王直谏直荐,就算皇上想提拔自己看好的人,而与丞相有相左的意见,那结果也只会是空想。
这么多年甚至皇上和百官都习惯了,一般官员任免只由丞相决定,哪怕丞相什么时候‘疏忽’流程规章,连御笔和国玺都不请,直接向吏部发令,也无人会觉奇怪。
新帝继位后,卢元植对待他,不如对待崇治帝那般不屑与藐视,新帝信用倚靠他,放大权于政事堂,并无异议,但他也更加克己谨慎,该给新帝面子的地方都会给,要走的形式一点不会少。
这次选任左右司丞,他就是按照规制先请示过新帝,共同定下他们‘翁婿’都合意的安排。
百官下拜,卢元植正要起身宣读任官令,王缪忽弯腰高举一副卷轴,如旋风一般匆匆跑进堂,对他耳语几句。
卢元植目光一滞,先撂下百官,随王缪出了正堂。
众人都有留意,方才那封卷轴上,有一个红色狮头火漆印。
那是荆州长治侯府的家徽。
“你糊涂了是不是?当堂给本相送这来?”
卢元植进了值房,一边开卷轴,一边叱骂王缪。
王缪焦急无措道:“丞相大人息怒,卑职也是无法,谁让这些东西正巧这个时候传来了……”
“来人道,一定会要在丞相大人选定左右司丞之前,让丞相大人先看看这些年礼。”
卢元植打开那副卷轴,上面并无自己熟悉的恩师秦相爷的笔迹,只是一副画,画上画着一只红边金身的漆鼓。
他一时不解其意,直让王缪打开与这卷轴一起送来的五只箱子。
王缪掀开一只上书‘长宁年礼’的箱子,里面却是空无一物。
两人面色都变冷,继而打开‘抚远年礼’、‘庆阳年礼’、‘广平年礼’三箱,同样是空空荡荡。
卢元植长吸一口气,亲手打开‘长治年礼’那一箱。
并不是空的,但里面只有一只鼓槌。
王缪伸手去拿,却发现那鼓槌是被黏在箱底的,分毫动不得。
卢元植瞬间感觉心中一振,仿若被人用那鼓槌猛捶了一下后背。
“漆鼓……鼓槌……这是何意?”他喃喃思索。
王缪深深埋首,叹了口气:“丞相大人,漆鼓,漆鼓,莫非是‘弃顾’?”
卢元植再细看那卷轴,听王缪低声道:“五州束手道无礼,除非纸上鸣漆鼓。槌在奁中得永贮,万方安定鼓无声……”
须臾,卢元植回到堂上,面对鸦雀无声的百官,他只扬扬手:“今日事毕,你等各自归署署事。”
堂中一片疑惑之声,但看卢元植收起了那道任官令,不再看任何人。
荀高阳急得抓耳挠腮,想要与他问话,却见王缪不停地在冲自己使眼色摇头,他只得作罢。
顾清玄隔着人群与卢元植对视一眼,漠然而去,上马车后有掾佐来传话,暗与他道:
“顾大人,今日散值后,丞相大人邀大人过府一会。”
当日散值后,卢元植从皇宫回家,顾清玄已在他的书房里等他许久。
两人对坐饮茶谈论政事,谁都没有直接提起早上的那一场变故。
卢元植只是拿出他几月前上的那道《议兴国安民疏》,与他逐条对论。
他翻着条陈,眉峰蹙起,漫不经心地问:“为什么要扶持农商?”
“因为要防止百姓造反。”顾清玄波澜不惊地回道。
“嗯?”卢元植莫名其妙。
“因为只有让百姓吃饱了,我们才能帮陛下坐稳江山。”他补充说明。
“嗯……”卢元植还是觉得云里雾里,若有所思地低吟着,显然对顾清玄呈到政事堂数月之久的这封万言《议安民兴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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