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哈哈哈,想不到致臻有如此无惧生死之豪气!叫人佩服啊!”
生死千钧一发之际,正堂外走进一人,大笑拊掌而来,如闲庭信步般拨开披坚执锐的官兵,现身于卢元植眼前。
董烨鸿翩翩屹立,对盛怒的卢元植一躬礼,“下官见过丞相大人。”
见到左司丞忽至,王缪如遇救星双眼放光。
董烨鸿慢悠悠地望望这些人,对卢元植道:
“丞相大人请恕下官无礼,下官来见大人秉事,一来就见正堂大门紧闭,心中好奇便在外窃听了一耳。”
“原为丞相大人胸怀大志,又得郑尚书愿挺身襄助而高兴,怎想到你们两人聊得好好的,却突然生出敌对之心?”
“请丞相大人息怒,以大局为重。郑尚书确有失稳冒犯之处,但罪不至死,想必丞相大人也是一时气极,才生杀心。”
“我等都是为臣之人,又何必因一言不合而刀兵相见?朝有内患,外有国忧,此时正需我等勠力同心为国锄奸为民请命,万不可因小不忍而失大义。我等自惹祸患上身,岂不正让那些人看了笑话?”
卢元植被他宽了心,稍歇怒火,问他:“这么说,董司丞也知本相之心,愿意协助?”
“惩恶除奸,下官甘效犬马之劳。”
董烨鸿痛快一礼,给了卢元植莫大的意外之喜。
董烨鸿一边好言相劝着,一边过去拨去那位将军架在郑之阳脖子上的大刀,戏弄一般,将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望着卢元植笑道:
“郑尚书所派青州巡察司的人选,已交到我左司丞署,下官也决心准行,为已出发的巡察司补办了批令。正要将此事报与大人,却见大人如此反对,那下官也和郑尚书一样,忤逆了丞相大人,若丞相大人怪罪,下官自与郑尚书一齐受死。”
卢元植厌烦地一甩手:“得了吧,你董明辅舍得死,本相还舍不得埋呢!”
刀兵再次撤去,董烨鸿微笑拘礼:“多谢丞相不杀之恩。”
董烨鸿见郑之阳还不肯低头,心知让他服软认个错也不可能,只好以大义再说两人,让卢元植暂时放过徐天白,将他发回青州则是。
卢元植也就坡下驴,不再固执置气,愿意与郑之阳修好。
一场干戈被董烨鸿四两拨千斤,三言两语化为玉帛,郑之阳与王缪告辞。
“二位留步。”
卢元植放过他们了,姜纯却不放过,一声叫停两人。
郑之阳惊喜回眸,却见姜纯一脸冰冷,宣令道:“郑尚书无视规礼,欺上瞒下,王主簿私通外臣,收受贿赂,丞相大人虽款恩饶恕,而朝廷法度不可脱。”
连卢元植都颇感诧异,只见姜纯召来文书主笔拟文传令:“郑尚书需罚俸三月,停职思过三日,上书自检!王主簿罚俸半年,降级一等!”
“姜嘉茗,你他妈……”郑之阳与王缪同时心中痛骂一声。
卢元植心里总算畅快了,面生笑意:“嗯,姜主簿思虑妥当,理应小惩大诫以儆效尤。郑尚书对此可有怨言?”
郑之阳忍着气愤,安然摇头:“下官领罚,反正下官家底厚,就当为大齐国库解忧了!王主簿!我们走!”
语罢遂拂袖而去,威武不失地踏出政事堂,英姿勃发的背影都挥洒着一股子豪爽贵气,让董烨鸿瞧着都不禁啧啧称赞。
王缪与他驱马带兵远去,忍不住喜滋滋地拿眼偷瞄郑之阳,心中对他充满佩服与感激,心想今日之郑之阳真不负天官之威势。
更难得的是,他还有情有义,竟会为了自己一个文吏,怒闯政事堂相救,真是仗义。
“大人,此时已过散值时辰,大人是想回署还是回府?”王缪问道。
“我想去跳河……”
一直沉默肃容的郑之阳,忽地萎了下去,双肩一弯,脑袋耷拉,全身心力皆失一般。
“大人好不容易逃出卢丞相杀刃,又何出此言?”
郑之阳垂头丧气,抽噎一声:“润清,他竟然袖手旁观我被杀而无动于衷,还罚我……呜呜……”
“我在他眼里果然不是个东西!还不如死了呢!”
“尚书大人啊尚书大人,你怎么还没明白过来?”王缪看着他心碎悲痛之状,大笑不止:
“你以为董司丞是谁叫到政事堂去的?”
是啊,董烨鸿怎么那么巧就在那时候出现在政事堂?
什么隔门窃听,也不像他会做的事啊……
郑之阳脑筋一转,瞬时又活了,感觉肋骨伤处在马上颠簸着都不那么疼了,满眼惊喜地向王缪确认:
“你是说嘉茗救了我们?”
“然也。”王缪点头:“姜纯那个杀千刀的,他自然是乐得看卑职笑话,但他也不会让卑职一个高职文吏被卢丞相所杀,就是要看着卑职受一顿煎熬再出手。”
“至于大人你,他也不会眼看着卢丞相因气昏头脑轻伤人命,若真让卢丞相杀了大人,卢丞相会惹上麻烦,他借卢丞相复仇的计划也会功亏一篑。”
郑之阳心中万分窃喜,任王缪的解释合理公道,他还是忍不住妄想,姜纯定是对自己有一分眷顾之心,才没让自己命丧政事堂。
“那他给我们下处罚令,也是为了宽慰卢丞相之心,为卢丞相找回场子,好让卢丞相放过我们?”郑之阳学会了举一反三。
“不。”王缪无情戳破:“他纯粹是为了报复,谁让大人你一进堂就说要绑架他?姜嘉茗可比卢丞相记仇多了。”
“哦……”
郑之阳脸色一变,用马鞭抽了一下王缪:“什么杀千刀的?王润清,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嘉茗!”
“尚书大人,你还有救没救?”王缪纳闷道。
二人在拜圣街上驱马打闹起来,正互相打趣自得其乐时,迎面撞上一辆从御街驶来的马车。
车上人远远就瞧见了他们,忙不迭地下车,向他们喜悦万分地跑来。
非是旁人,正是让他们俩今日差点丧命的徐天白。
徐天白刚面圣出宫,一见郑之阳纳头就拜:“下官正要去答谢大人呢,大人让下官给皇上进献的宝物,果然令皇上龙颜大悦!”
郑之阳急忙问:“那皇上对你的事怎么说?”
徐天白红光满面,激动得不能自已:“皇上听了下官陈情,还信任下官,答应了下官的事。”
王缪莫名其妙:“皇上打回那些参劾折子了?要你马上回青州继任?”
徐天白乐呵呵地摇头,一时喜不能言,郑之阳不解:“那皇上答应你什么了?”
他喘了喘气,放出一声‘惊雷’:“皇上答应要劝解卢丞相,提命下官为户部尚书,将下官留在朝上做官!”
霎时间,郑之阳和王缪石化在原地,如被雷劈得外焦里嫩,四目瞪大望着他。
徐天白兀自欣喜嘀咕:“怎么?大人,主簿不为下官高兴吗?下官早想回朝当当这个户部尚书了!”
徐天白不但对他们隐瞒了这一回京真正目的,还又给他们找了更大的麻烦——户部是卢家的天下,卢元植怎么可能让一看不上眼的仇敌,登上大司徒之位?
他们仅仅为保此人一命,还他清名,都已经差点把卢元植逼得杀人了。
再让卢元植知道徐天白借他们创造的机会,讨好圣上,曲意要官,还是户部之首的官位,卢元植又当如何?
“你……‘想’?”郑之阳登地咬牙切齿,重复逼问:“你‘想’?”
“我还想要姜嘉茗呢!哼!”
郑之阳气到失智,冲他脸上大吼了一句就跺脚转身,上马而去。
徐天白被他弄得不知所措,迷茫地问王缪:“郑大人这是怎么了?他要姜主簿做什么?”
“罢了,皆是痴人说梦耳!”
王缪满脸无奈地望望徐天白,连啐这贪心不足的人一口唾沫的力气都没了,直策马去追自己的上官。
“大人,你真要去投河?”
“带卑职一起啊!”
那日傍晚渭河畔,吏部堂官和主簿之首,从天白骂到天暮,终是没有投河成功,王缪还是王缪,脑筋一转就有了计策——
既然徐天白‘先斩后奏’,那吏部就‘过河拆桥’。
徐天白让他们卷入皇权与相权这最敏感的双方角力中,他们必须要设法转移矛盾,撇清关系。
首先劝徐天白不要声张,等参劾折子撤下,然后让朝中不起眼的小官上书投石问路,举荐徐天白升任户部尚书,迎合皇上的意思。
这样他们就既不犯帝心,又能让吏部从徐天白这麻烦中抽身出来,接着等事情暗地发酵一段时间,让这风头的漩涡扩大从吏部转移。
时间就是金钱,他们多争取一些时间,也能在同一时间为他们自己谋求出路。
这次他们的出路,依旧是董烨鸿与姜纯,这对‘朝署双仙’。
郑之阳与王缪分头行事,郑之阳当晚去董府答谢董烨鸿,并向董烨鸿表示郑家确实愿鼎力协助卢丞相肃清青州巨室,再让董烨鸿从中撮合,让卢元植看到与郑家结盟的更大利处。
王缪腆着脸去求姜纯,请他给卢元植吹耳旁风,令卢元植能暂放私怨冷静思考,意识到卢家已得两大强援,一是董烨鸿,二是郑国公府,需得珍惜,与之相比一个徐天白的死活根本微不足道。
如此,卢元植日后若发现徐天白的真正野心,也会为拉拢郑家和董烨鸿,不再直接归怨于吏部。
顾清玄对吏部之事都有掌握,并从董烨鸿口中得知了这一切,于是他又借董烨鸿之口,再为郑之阳和王缪指了一条万全的后路。
日后待徐天白升任之事,在朝堂上发酵成熟,卢元植开始勃然大怒时,让姜纯趁机进言献计:
暂忍徐天白,不再与要保徐天白的吏部对着干,而正好可借此机会,试探试探殷恒和顾清玄。
毕竟,既不能伤徐天白性命,又要阻止获得皇上宠信的他升任户部尚书,且不好再让吏部卷进来。
有这三大前提在,那卢元植的另一选择,最好的就是御史台。
听顾清玄道明这种种前因,顾君桓向他抱怨:“父亲你怎么这样?都不跟我通个气?云钟这几日为这事烦神上火的。”
“哼!”
顾清玄翻个身继续睡:“你如今是跟别人一个鼻孔通气了,还操心为父干嘛?”
顾君桓知父亲有了主张,心里就高兴,给他拉好被子:“那父亲你继续睡吧,我去趟沁心堂。”
“别以为买点点心回来,就能把我糊弄住!”顾清玄还在赌气。
顾君桓已经往外走着了,“我是去给卢云钟买点冰果甘汤,给他降降火。”
顾清玄顿时气得更睡不着了,直叹儿子白养。
这会儿卢远承也没降下火,听他说起徐天白就又气大发了,直道:“卿初你让我先礼后兵,我都‘礼’了三次了,接下来,你可不能怪我。”
他敲着瓷碗,眸色露狠:“今晚我就派杀手,让长安城外再多几具无名尸!谁让他敬酒不吃吃罚酒!想骑在我头上当大司徒?下地府去当吧!”
“你呀你,至于吗?非要弄凶斗狠地,徐大人也算是难得的纯直之臣,不能因此丧命。”顾君桓看他发狠的样子就想笑。
“我不杀他,他迟早也会被我父亲杀!还不如我自己先动手解决这个麻烦,省得我父亲唠叨。”
他恶狠狠地用冰凉汤匙,在顾君桓脖子上比了一刀:“我管他是好人坏人,阻我路的都是死人!”
顾君桓打开他:“卢云钟,你真是狠毒不下令尊啊。”
卢远承冷笑一声,有恃无恐地冲他努努嘴,一副极其欠收拾的狂样:“我就是天生坏种,谁让桓卿喜欢呢?”
他沽地一声吞完最后一口汤,捻起盒中的一个小冰块往顾君桓口中丢,故意没丢中,那椭圆小冰块顺着他的脖子滑了下去,引一路水痕,蜿蜒到锁骨,顾君桓阻拦不及,那冰块就坠进了衣服里,冰得他浑身一激灵。
“上了本公子的榻,就别想溜!”
一个时辰后两人共浴,卢远承满足地躺在他怀里,由他擦拭大汗淋漓席卷过的身体,泡在温水中,就像婴儿在襁褓里,安稳舒适,只有幸福没有戾气。
“累了吗?还痛不痛?”
顾君桓抚着他后脑勺的头发,搂着他的脑袋,温柔宠爱中难免生出一些心疼。
“才不累呢,可把人舒服坏了……卿初……要不是怕你身体吃不消,我真还想要个十回八回的,变着法子弄,还有好多花样我们都还没试过呢,不如下会换我来?”
顾君桓耳朵又红了,乐出来:“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啊?”
“虎狼之辈,当然是说虎狼之词,做虎狼之事。”
卢远承抱住他的脸颊,在他脸上啵地亲了一口。
“卢云钟啊……”
顾君桓手抚他的面庞,注视凝望,浴池水波在他们身周徜徉,此情此景是那样似曾相视。
唤醒卢远承过去的隐痛,愧疚,他失力地闭上眼,把自己完全交给这个人。
顾君桓抚平他蹙起的眉,在他唇上轻吻一下。
“这是迟到的奖励。”
卢远承睁眼而笑:“奖励什么?”
他眼观这间三室相连的客房,在暑天里回忆白雪寒凉,“那天也是在这间房,你被绑在榻上,我夸你这个户部侍郎做得不错。”
卢远承也想起那时剑拔弩张的情形,又庆幸又觉得有趣。
“你也确实做得不错,这段时间我在部里,都看到了,看你坐在那公案后,议政、决断,看你把部里各司管得井井有条,看部里文吏在你面前气不敢出,看昨日宴上,各司长官对你的赞赏恭维。”
“我知道他们大多数人是真心的,不是在配合你说虚话,而你还这么年轻,比你的下级们都年轻。”
“我父亲当上户部侍郎时,是二十八岁,所有人都赌他在那位置上坐不满三天,而我的云钟,才二十四岁,已经在那位置上坐了快一年了。”
“这有什么了不起的?谁让云虎相爷是我父亲呢?”他被顾君桓夸得心里得意,嘴上就故意自嘲。
“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卢远承转露深沉,凝重感叹:“侍郎也罢,尚书也罢,没坐到那个位置上,谁都会觉得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一旦坐上,才会知道自己有多蠢。”
“那是户部啊,各方势力都盯着这那国库,与其说是大齐的户部,不如说是九国的‘细作营’,哪怕是个不起眼的掾佐,你都不知道他背后站着哪家侯爷。”
“洛阳的赈灾筹银还没到长安,就已经被盯上了,多少双眼睛虎视眈眈,想分一杯羹,这个难题还无处解呢。”
“徐天白认为是我们无所作为,他想插一脚,他懂个屁,就算皇上真钦点了他,他也当不了几天,就会哭着求着要回青州去,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君桓明白,他也知道顾清玄能在户部那么多年,有卢元植和五州侯府支持的原因在,之前黄正庭能当上户部尚书,也是因为他和五州侯府交情匪浅。
徐天白的想法确实是有些天真了,天真到甚至是一心求死的地步。
但是顾君桓不能让他死。
“昨日宴上,我和徐大人谈过,他跟我说起他的初衷,其实这点是我们更加值得考虑的,不能老想着解决提出问题的人,更应该注意下问题本身。”
“他不知这其中的复杂,只是为青州百姓不忿,这不也是我们想解决的事情吗?”
卢远承揉揉眉心:“就算赈灾银粮有了,我们也不能直接分给青州,毕竟朝上没人在乎青州,他凭空来搅这浑水,这么急吼吼地,又如何让他等得?”
顾君桓也已有考量,深吸一口气:“羊毛出在羊身上,长安城里不正好有只‘羊’吗?他的皮毛厚着呢,咱们继续薅啊?”
“你是说沈扶南?你还想见他?他上次邀你去踏青你都没去。”
卢远承很讶异,毕竟连自己至今都还对沈扶南恨得牙痒痒,顾君桓又怎能放下?还想跟他再合作?
顾君桓确实一副淡然神色,将自身感觉都抛到了一边:“上次是我欠考量了。他停留在长安城这么久,已经在城里做起了生意,之前凭献银有功,得便宜,从兖州抚远侯府公子手里,抢了西城那块地,他肯定是有备而来,且收获颇丰,手边有大把的银子。”
“那我们拿什么跟他换?总不能再要你一回命吧?或者你姐姐……”
卢远承说着调侃的话,忽然眼珠一转。
“对,该你姐姐上了,不,我是说工部!”
“他不是要把那块地拿下后做民居出售吗?那就让工部为他承建,到时候他们沈家的银子就顺理成章地进朝里了,工部所用的人力物力向来是比私家便宜很多的,一切都是现成的,而且造民居的工期长,其中可玩的门道就太多了,总之我们能马上拿到银子。”
“然后派去青州,让徐大人从哪来的回哪去。”顾君桓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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