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幕戏》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天涯孤鸿划过浩瀚无垠的帝都长空,月升之时,候鸟振翅,殊途同归,长安城又进入了一个长夜,暮霞散去,满天星辰伴着万家灯火,点亮黎明前最难熬的黑暗。
行至楚珅楼下,郁笙独自上楼按约赴荀高阳的酒宴,杨啸宁等在楼下马车上,也拿出酒囊,对着天上一轮明月,于万千人来人往中,遥敬这浩浩长安。
这是这个来自西北凉州的年轻人,第一次与长安对饮。
与此同时楼上,也在进行一场特别的饮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接触,郁笙与荀高阳等早已相熟,又通过顾清玄,对这些官员贵人的爱好习性摸得清楚,与他们一起饮宴取乐,总是能安排得十分妥当,让他们尽得其乐。
“司丞大人,今晚是叫‘粉唱’还是‘小唱’啊?”郁笙一进门就熟练地与荀高阳招呼起来。
“在下刚在南风馆寻摸了几个不错的‘小唱’,上次跟大人提过,大人不是也想换换口味吗?不如今晚叫他们来陪一陪大人?”
荀高阳热络地迎他进门,两人闲话取笑间,郁笙定睛一看才发现,这间楚珅楼最豪华的雅间里并无旁人,而堂中摆着三大张酒案,比他们平日和众官员取乐饮宴的规模排场都要大。
滥赌的荀高阳将家底败得几乎一干二净了,虽是百年的长安世家,如今也只剩下一个空架子,所以荀高阳平常与人私下交集应酬,都很小气,从不主动买单或邀约,仗着自己司丞的身份光占别人的便宜。
而今晚他主动在这可以与江月楼媲美的楚珅楼设宴请客,郁笙本就觉得有些奇怪,还以为他不过是又想自己最后掏腰包,不过他也不怕,毕竟这楚珅楼早被江河川盘下来了,他照顾的也是自家生意。
但此时郁笙见此情形,又生疑窦,一时猜不出荀高阳在打什么算盘。
荀高阳拉他进屋先在旁边一方茶案上落座,与他道:“姜老弟先别急,且等一等,今晚我们还有一位‘贵客’。”
“若今晚咱们能将他拿下,姜老弟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可以将令尊‘姜谷’姜老板请出来了,我们日后可以联手大赚特赚!”荀高阳满面红光,兴奋地说道。
郁笙装作不解,问道:“我们家一个小小赌坊,如何敢称跟司丞大人‘联手’?司丞大人就别捉弄在下一个只会玩骰子的小幺儿了。”
荀高阳提前约他过来,就为把话挑明,这时也配合他:“姜老弟还装糊涂?本官都问过你那么多次放贷的收益了,你怎会看不出本官的心思?”
“哦……果然如此。”郁笙拂膝大笑一阵:“这么说,司丞大人是手头宽裕了?非但有银子偿还赌债和借贷,还有闲钱投入放贷了?”
“司丞大人,这没旁人,别怪小的把话说得这么白,若您老真有了闲钱,还是先将您在我们赌坊欠下的银子还了吧,还有您欠郑尚书的三万零七两,欠林府尹的八千三百零四两,欠温驸马的一万八千零七钱……”
郁笙作一番苦口婆心状,劝他:“您说您一个堂堂从一品司丞,长安名门之主,这样沉溺赌场,四处欠债,到处拉同僚的饥荒,算个什么说法?”
“本来身为开赌坊的,不该劝客放手,也就是对您荀司丞,小的宁愿被家父骂死,也盼您点好……”
听一个低贱的商人,又是一个年纪可以当自己儿子的后生,将自己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一一数落,荀高阳心中已是老大不高兴,无奈今晚还指望此人助自己成事,他只好一如既往地忍了郁笙的猖狂。
“姜老弟有心了,荀某受教,这不已经想到出路了吗?所以今晚才找老弟来商议。”荀高阳能屈能伸,给他倒了杯茶,两人坐近,他将自己所谋之事与郁笙悉数道出。
首先他说到了右司丞杨隆兴,在月前,他和杨隆兴同在政事堂,与卢元植进行了那一场关于补充国库的谈话。
那天他就看出杨隆兴已经和卢元植沟通好了寻银之法。
荀高阳揣测出,杨隆兴最大的指望就是他的‘干爹’秦相爷和五州掌军侯府,他定是想帮卢元植劝说荆州长治侯府等侯门,献银入国库,助卢丞相度过这一波国库空虚的危机。
只是暂时还未得完全成功,所以那日御书房皇上逼问卢元植和他们如何补充国库时,卢元植和杨隆兴都没有把这一辄撂出来。
而看那日,他们两人在受完皇上训责出宫时,看他们那无所谓的态度,荀高阳就猜杨隆兴所谋之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
他明里暗里多次试探过杨隆兴,然而那‘御风神君’为了自己揽功,半点实话都不给他透。
明明这事关户部,也是他左司丞的事,杨隆兴横插一脚不说,还刻意瞒着他,因此左右司丞愈加不睦。
但是,荀高阳手里还有一张‘养’了许久的‘王牌’,那就是户部尚书黄正庭。
若五州掌军侯府真答应献银入国库,黄正庭那里肯定是头一个得知动向的。
幸亏他早留了心眼,话说从新皇登基前,卢元植劝退两位老司丞开始,荀高阳就知道他是欲将朝堂‘重新洗牌’,要将各重要官职都换成自己放心的人了。
所以深知卢元植心性的荀高阳,在更加上赶着巴结卢元植的同时,也更加积极地‘装疯卖傻’,作出沉溺赌场不闻政局变动的样子,让卢元植对自己放心,结合多年努力,将司丞之位稳揣怀中。
除此之外,他还勾搭上了被卢元植从外任调回朝中为官的黄正庭,在得知同样是世家子弟的黄正庭也有好赌的毛病后,他迅速与之‘臭味相投’,结成‘赌场兄弟’。
后来卢元植不按常理出牌,竟弃了顾清玄,让他和杨隆兴‘对换阵地’,让在兵部十几年的自己成了左司丞,明是提升,实是架空。
他心里气是气,但再看黄正庭和卢远承相继就任户部高位,他就参透了,卢元植不但要手下人用得放心,还得是自己亲近之人才好。
于是他也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安心当一个糊弄事的左司丞,反正已经从一品了,他又向来没什么政治抱负,如此不用受累操心国事,可以混一混荣耀和俸禄,他何乐而不为?
唯一要做打算的就是,如何才能长久地坐住这从一品的位置?
那就只有一条路,就是上面应付好皇上和卢丞相,下面拉拢好吏户礼三部的堂官。
‘天官’郑之阳是个‘明白人’,也是世家出身,郑荀两家还是世交,郑之阳与他同期入仕,两人从年轻时就是酒肉朋友,虽不亲厚也是相交多年,互相给以颜面,无须担心。
‘春官’董烨鸿是个‘木头疙瘩’,虽也是世家出身,但与他完全相反,从不亲近,但是董烨鸿最近也渐渐‘开窍’了,知道拱一拱他这位上司了,所以他也可放心。
除此之外,就是重中之重的‘地官’户部尚书黄正庭,又是卢元植的亲戚心腹,幸而‘颇有远见’的荀高阳,早就在黄正庭身上‘下注’了。
他对黄正庭可谓是从一开始就煞费苦心。黄正庭是并州世家出身,虽也有家世,可与帝都世家相比,就是外来的‘乡巴佬’,自入仕后又到处‘漂泊’在外任官,虽也享够荣华富贵,可与荀高阳这种世居长安的世家子弟一比还是相形见绌。
随着卢家腾飞,黄正庭摇身一变成为皇亲国戚,更有了一种‘暴发户’的心态,在朝中任官后,被人捧上天,最捧他的就是荀高阳。
长安的富贵和有趣,荀高阳带着他见识了个遍,让他觉得自己枉活了半生,面子越来越足,花钱也更加大手大脚,私德也逐步沦丧。
黄正庭本来‘爱好广泛’,并非像他这般‘专一’,可是这一年多受他影响,被他拖进赌局越陷越深不可自拔,两人私交也越来越好。
言归正传,总之两人如今是穿同一条裤子的。荀高阳在杨隆兴那吃瘪,但是很快就从黄正庭那确定了自己的揣测——
经过杨隆兴的多日周旋,五州掌军侯府已经答应献大批献银入户部,很快就会有上百万两雪花花的银子充入国库。
与此同时,债台高筑的荀高阳又眼见着许多官员投钱进如意坊放贷,获利颇丰,例如一百两银子投进去,几乎不过十日就能收回一百三十多两。
年底福银辄待取消,家底空到年关都难熬的荀高阳,已经被逼到极点,如此机会当前,他决定拉黄正庭‘豪赌’一把……
听他说完打算,郁笙作惊吓状,愣了一阵没出声,后来问他:“那这主意大人可已经与黄尚书商议过了?”
荀高阳皱起了眉头:“不瞒老弟,此事我已与黄尚书提过多回,但是他那人犹犹豫豫没个主张,不知道是实在害怕卢丞相发现,还是胆子太小,一直下不了决心,说什么害怕部里人会泄露,你说他一个尚书当得,是不是太可笑?”
郁笙面上仍是严肃之态,可心里已经笑出了声——
这失了智的赌鬼竟然还说别人可笑,岂不知自己已经掉进顾清玄的陷阱里?
“今晚我摆下宴席,叫姜老弟你来,就是想你和我一起‘推’黄尚书一把,那可是百万两银子啊,老弟你算算得收多少利钱?如此我和黄尚书的赌债可以快速还上,你们如意坊也可大赚一笔,于我们三方都好的事,老弟你没道理不做吧?”
在郁笙沉默时,荀高阳略显急切道,因为黄正庭快来了,他必须得让郁笙马上和自己达成共识。
郁笙回过神来,却是一脸无措样,四处张望一下,瞬间跳起要夺门而去。
“司丞大人!你疯了吧?那是国库之银啊!要我与你们做这等事,我非被我父亲打死!”
果然他越是抗拒,荀高阳越是积极,慌忙拉住他:“姜老弟你还是年轻!你家背后有殷家,你怕什么呀?”
郁笙假意与他推拉:“可,可是,如意坊放不出那么多银子,荀司丞你还是放弃吧……”
荀高阳一眼就看出他在找借口,抢道:“你别骗我了,我早看过你们如意坊的账本了,一个月就能放出三百万两的贷!眼前年关找你们借银子的大户多的是,你们还缺现银发呢!”
“你看过我们如意坊的账本?”郁笙假作惊骇,实则心里清楚。
荀高阳得意地捻捻山羊须,笑道:“上次你喝醉酒,跟那小戏子睡在如意坊的账房里,那小戏子就将你们的账本偷出来给我瞧了,我还怕老弟你这么贪杯,会弄错账目,特意抄了份留下,给你日后备用……”
说着他就从宽袖口拿出一本账,给郁笙看,将威胁之意点明:“要说还是老弟你们会做生意,这账上有的收支可是与大齐律法相去甚远啊,你们真是有胆子,要不是本官给你保管着,若落到刑部手里……”
看过那本顾清玄亲手做的账之后,郁笙一时‘被吓’得捏呆呆发愣,如只被雷劈到的小燕子,只能任由荀高阳大手玩弄。
荀高阳又拉着他入堂,在一方酒案上坐好:“怎么样?老弟,就帮我劝劝黄尚书吧?以后有本官和‘大司徒’罩着你,你在长安城里想做什么买卖不成?”
郁笙极力忍着笑,垂头叹气,哽咽道:“那……那今晚小的先按司丞大人吩咐行事,之后再去请示下家父……”
荀高阳很满意,拍拍他的肩:“好呀,想必姜谷姜老板必会以有你这样手眼通天的儿子为豪!改日本官也与令尊聚聚,帮你多说说好话!”
郁笙片刻间难说出话,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似是壮了胆:“那就多谢司丞大人了!”
荀高阳大笑着,在另一张酒案前坐下,郁笙看了看他,虽是满面红光,然而额头发黑,笑得越猖狂得意,那团黑色似乎就越浓重。
渐渐与宫灯暗影连成一片,就像被黑夜下的万丈深渊一点点吞噬,却不自知,反张开了双臂,畅享着坠落时那阵通身而过的飓风……
须臾,黄正庭到了,一瞧今日饮宴如此冷清,也觉诧异。
三人寒暄打趣过一番后,荀高阳让侍者上酒菜,一连十几道龙肝凤髓世之珍馐。
荀高阳故作高雅地,跟黄正庭一道道介绍,又让黄正庭大开了一番眼界。
“这些吃食,恐怕宫里都做不出吧,我算算,这一顿怎么也得几百两啊,司丞大人今日怎么这么大方?”黄正庭尝了一口好菜,回味无穷地咂咂舌。
荀高阳道:“不是我大方,这还是指望姜老弟的招待。”
郁笙心里咯噔一下——得,今晚又得我买单。
黄正庭作长辈样夸赞了郁笙几句,谢过他,又问:“小姜管事今日为何如此破费?”
不待郁笙编话回答,荀高阳先接了话:“姜老弟在你面前碍于自己年轻晚辈,不好意思直言,所以今晚才托我开宴请道英你。”
“他是为了答谢道英,上次在如意酒楼聚会时,帮他们如意坊在林府尹和吴刺史等人说话,他们果然转头就在如意坊投了银子,一人投了十万两之多啊,昨日账已经收回来了,除了本金,他们一人赚了近五万两,如意坊也进了八千多的利钱!”
“林府尹和吴刺史他们这回还要继续投,姜老弟本来还在为账上缺现银放贷而发愁,有了他们这几笔,姜老弟一下解了燃眉之急,不得好好答谢‘大司徒’吗?”
他哗啦啦一阵鼓吹,听得黄正庭一愣一愣地:“十万两……这么快就赚了五万两?难怪吴刺史前日又给外室买了一座宅子,几万两花起来眼睛都不眨……”
郁笙连忙附和荀高阳,又将这些调油加醋大大宣扬了一顿,给黄正庭敬酒,答谢他。
一套套虚与委蛇的亲热话说完,郁笙接收到荀高阳的眼神,面作几分尴尬,对他们两人拘拘礼,稍微压低声音道:
“请两位大人恕罪,本来您两位对小的如此照顾帮扶,小的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扫兴,说晦气话,但是……”
郁笙讪笑几下,又咽了口酒顺顺嗓子,接着道:“如今年关要到了,‘上面’吩咐小的要加紧清赌账,多收现银以周转,黄大人您……还有荀大人你们在我们赌坊欠的银子,多少也该还点了,不然小的实在没法和‘上面’交代……”
此话一出,荀黄二人都沉下了脸,黄正庭的面色变得尤为难堪,似乎终于参透今晚这宴的‘意图’。
黄正庭正在想托词,欲让如意坊再给他们宽限宽限,荀高阳先发起了火,拍案斥道:“姜老弟!你真是不识抬举!方才我和黄尚书夸你都白夸了!黄尚书帮了你这么多,你却摆下这‘鸿门宴’跟我们讨债?”
郁笙一副无奈模样,又说了‘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等催讨的话,惹得荀高阳更不满,两人竟一言一语地吵了起来。
最后郁笙急了,也不给他们脸了,怼起荀高阳:“荀大人,黄大人,你们就别在小的面前装穷了,一个堂堂从一品,一个正二品,赖我们一个小赌坊的债有什么意思?”
“那同样是正二品的林府尹,还有那正四品的吴刺史,他们都能一下拿出十几万两银子,你们俩哪个官不做得比他们好,怎会比他们还不如?”
“就拿黄大人说,一个管着国库的‘大司徒’,堂堂国舅,真的连二十几万两都还不上吗?不过是欺负我们如意坊小门小户,才一拖再拖罢了!”
这话戳得黄正庭心如筛子,脸面也丢了,威严也丢了,因为郁笙看似无脑的话正点到了他的痛楚——
这一年多,他四处挥霍,将家底丢得差不多了,还四处拉债,如今这‘区区’二十多万两银子,他就是拿不出来。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加上以一个不如自己的刺史作比较,黄正庭更羞恼得无地自容。
“呵,姜大管事真会谦虚,你们如意坊还‘小门小户’?是欺我们不知你们背后‘靠山’是谁吗?”
荀高阳一副气急败坏,要跟郁笙撕破脸皮的样子,嘲讽道:“你们这些‘小猢狲’还不是仗着那位‘仙君’,才敢如此猖獗?”
“都是从一品,谁怕谁啊?如若我和黄尚书年底就是还不上这债,你们要弹劾就弹劾去吧!到时候撕破了脸,大不了让卢丞相与……”
黄正庭一听这话,立即从座上弹起,按住‘口无遮拦’的荀高阳,忍声劝道:“司丞大人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小姜管事也是打工的,年轻人心性。”
荀高阳可以不要脸,但他得要啊,毕竟他外甥女是皇后娘娘,上头又有一个‘云虎相爷’姐夫。
之前御史台就有御史给皇上递折子,提到了他参赌的事,他连着被宫里和政事堂训了一个多月,他姐姐黄夫人还在佛前哭哭啼啼斥他辱没祖上斥了好几次,他答应改过,后来假作老实了一段时间,这风波才过去。
这一年间他和荀高阳为了周转还债,偷偷摸摸好几次挪了国库里的存物,如暂时用不上的布帛、苏木、胡椒等,去变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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