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和号”庞大的船身,如同一个沉默的黑色幽灵,驶离了欧洲那片被冰雾笼罩的巨大坟场。
船员们的士气,在经历了重逢与告别的双重洗礼,又亲眼目睹了旧大陆的彻底死亡后,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静。那是一种在认清了现实,抛弃了所有幻想之后,所特有的坚韧。
甲板上的麻将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侯破浪那更加严苛的训练哨音,和战士们在寒风中整齐划一的呵斥。
每个人都明白,苏溟舟那番关于“自力更生”的评估,不是一句口号,而是血淋淋的现实。
而两个新成员的加入,也为这趟枯燥的航行,带来了微妙的变化。
张母的厨艺,成了全船最大的惊喜。她就像一个变魔术的,总能用那些早已吃腻了的土豆、番薯和鱼干,搭配上黎潮生从“希望港”换来的有限香料,烹饪出充满了“家”味道的菜肴。那碗热气腾腾的鱼丸汤,在北大西洋这刺骨的寒风中,比任何酒精都能温暖人心。
胖子张弛,则成了船上的“首席捧哏”和“体力担当”。
他被侯破浪毫不留情地编入了甲板清洁与维护小组。每天天不亮,就得顶着寒风,和水手们一起,用冰冷的海水冲洗甲板,保养帆索。
“阿舟……**……你这是带我上贼船了啊!”胖子一边费力地拖着一根比他大腿还粗的缆绳,一边对着舰桥的方向哀嚎,“我好歹也是你的室友,在学校里算是你的‘义父’,你这……你这是**功臣!”
“闭嘴!张弛!”侯破浪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北极的寒风,“领航员说了,想吃泡椒凤爪,就先把你那身在冰岛养出来的‘冻肉’给减下去!手上的劲儿,还没你妈揉面团的大!”
“我……我这是虚胖!虚胖!”胖子欲哭无泪,但在侯破浪那如同鹰隼般的目光注视下,也只能咬着牙,将那几百斤的缆绳,一点点地拖拽到位。
苏溟舟只是在舰桥上,笑着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胖子需要这种方式,来重新“接地气”。
……
航行,再次回归了那种令人发疯的单调。
从北大西洋一路南下,沿着非洲西海岸那片陌生的海域,再折向西南,横跨整个大西洋,驶向南美大陆。
这是一段,比横跨太平洋还要漫长的旅程。
他们遭遇了风暴。
当“
郑和号”一头扎进南大西洋那片,以“咆哮西风带”而著称的魔鬼海域时,所有船员才终于明白,他们之前在太平洋上遇到的那点风浪,简直就像是“新手村”的教学关卡。
这里的风,不再是吹,而是“吼”!
那如同实体般的狂风,夹杂着冰冷的雨水和冰雹,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地抽打在“郑和号”的船壳之上!海面不再是“波浪”,而是一座座移动的、高达二十米的碧绿色山峰!
“郑和号”这艘四千五百吨的巨舰,在这毁天灭地的自然伟力面前,脆弱得就像一片随时都会被碾碎的树叶。
它会在浪峰的顶端,被抛向空中,整个船身都短暂地脱离海面。紧接着,又会在令人肝胆俱裂的失重感中,被狠狠地砸进浪谷!那巨大的轰鸣,仿佛整艘船的龙骨都要被当场砸断!
“右满舵!稳住!!”
“损管小组!三号舱!三号舱渗水速度加快!启动二号排水泵!”
“阿源!带人去加固甲板上的货物!该死的!那几个油桶的固定绳断了!”
苏溟舟和侯破浪,如同两颗钉子,将自己死死地钉在舰桥之上。他们已经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双眼布满了血丝,声音嘶哑,用最简洁的指令,指挥着这艘巨兽,与死神进行着最惊险的博弈。
胖子张弛,早已经吐得连黄疸水都不剩。他脸色惨白地,将自己和元宝绑在船长室最安全的一个角落里,用一种看“神迹”般的眼神,看着苏溟舟那虽然疲惫,但依旧如同磐石般沉稳的背影。
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这个昔日的“下铺兄弟”,到底背负着何等沉重的命运。
……
风暴,持续了整整五天。
当“郑和号”终于遍体鳞伤地,从那片灰色的地狱中爬出来时,船上断了三根次级桅杆,甲板上所有的备用物资,几乎都被席卷一空。
但,他们活下来了。
当阳光,再次穿透云层,洒在那片劫后余生的甲板上时。苏溟舟看着那些,虽然疲惫不堪但眼神却更加坚韧的船员们,知道这艘船和他的人又经历了一次“洗礼”。
而他们的目的地,也终于近了。
又经过了十天的缓慢航行和抢修。
那片在航海图上,代表着“世界尽头”的、犬牙交错的黑色海岸线,终于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视野尽头。
合恩角。
苏溟舟站在船头,寒风将他的大衣吹得猎猎作响。
眼前的景象,是极致的荒凉。
黑色的、如同利剑般锋利的礁石,从冰冷的海水中狰狞地刺出。海平面上升,早已将这片大陆最南端的土地,淹没得只剩下这些最顽固的“骨架”。
没有树,没有草。
只有无尽的风,和那拍打在礁石上,如同雷鸣般的巨浪。
“郑和号”缓缓地驶入一处相对平缓的峡湾。这里的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于黑色的深蓝。
“抛锚。”苏溟舟下达了命令。
巨大的铁锚,带着沉重的链条,“哗啦啦”地冲入深海,过了许久,才传来触底的沉闷回响。
“舟哥……”黎潮生搓着手,哈着白气,走了过来,“这……这鬼地方,连个鸟都看不见。咱们来这儿干嘛?”
“等。”苏溟舟的目光,投向了那片,比海面更加阴沉的、南方尽头的灰色天空。
“等风,也等一个……答案。”
……
苏溟舟回到了船长室。这里,是全船最温暖的地方。
他打开了“星链”终端,和那台旧笔记本电脑。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禁区”的大门口。
“银鸟”和“太阳能大炮”的存在,已经解释了敌人“如何”毁灭世界。
而他现在要找的,是“哪里”。
敌人那庞大的地基武器——那股被周毅教授和王教授同时侦测到的“非自然地热活动”,它的源头,究竟在哪里?
在“方舟计划”的数据库里,苏溟舟输入了几个,他早已在心中默念了无数遍的关键词。
“纳粹”、“南极”、“基地”、“地热”。
很快,一份早已被解密,但在旧世界里,一直被当成“地摊文学”和“阴谋论”的历史档案,跃然于屏幕之上。
——“新施瓦本计划”。
苏溟舟飞快地浏览着那些早已看过的资料,但这一次,他的目光凝固在了一个名字上。
“……1月20日,飞行员理查德·谢尔马赫,发现了一片,‘极其不可思议’的区域……”
“……一片,没有冰雪覆盖的、温暖的‘绿洲
’。绿洲之中,甚至还有……数个淡水湖泊。”
——“施尔马赫绿洲”!
苏溟舟的大脑,如同被一道创世的闪电劈中!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个被“第四帝国”隐藏得最深的“魔鬼巢穴”!
王教授和周教授都没有错!
“第四帝国”双管齐下!
他们用“太阳能大炮”这柄“天基”长矛,从太空炙烤全球其他冰川(如青藏高原),制造洪水与饥荒,瘫痪大陆文明!
同时,他们利用“施尔马赫绿洲”这个天然的“地热漏洞”,在南极冰盖的心脏地带,建立了一个完美的不冻港和能源基地!他们很可能通过深层钻探,甚至……核能引爆的方式,将那股本就被压抑在地壳之下的狂暴地热彻底“武器化”,从内部引爆了“末日冰川”(思韦茨冰川)!
“天基武器”+“地基武器”!
这,才是他们发动这场全球灭绝战争的、完整的恐怖图景!
苏溟舟找到了那把解开所有谜团的“南极钥匙”。他甚至能立刻在海图上,标出那个“绿洲”的大致坐标。从合恩角出发,全速前进,只需要不到三天……
“滴滴滴——!!!”
那是苏溟舟在出发前,和马可·李约定的、最高级别的“紧急通讯”信号!
苏溟舟猛地扑了过去,一把抓起了那只在疯狂震动的卫星电话!
“喂?!马可?!”
“苏——!!!**……**是不是疯了?!?!”
电话那头,传来马可·李那前所未有的、充满了惊恐和愤怒的咆哮!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哪儿?!合恩角!**的,在合恩角!!!”
“你怎么知道?!”苏溟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我怎么知道?!我他妈……是华盛顿那帮蠢货告诉我的!!”马可·李的声音,因为过度的激动而变得有些嘶哑,“迈克!你那个该死的‘公关经理’!他把你的‘英勇事迹’和‘伟大航线’,当成了邀功的资本,上报给了管委会!管委会又上报给了五角大楼!”
“华盛顿的卫星,在二个小时前,刚刚确认了你的坐标!!”
苏溟舟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苏!你听着!
”马可·李的声音,如同连珠炮般响起,“美国佬知道,就等于‘第四帝国’知道!你懂吗?!?!你现在,就是一只脱光了衣服,在猎人枪口下跳舞的火鸡!!”
“**的,是直接站在了‘第四帝国’的卧室门口!你还**,在研究怎么撬锁!!”
“他们绝对,绝对不会容忍,任何活物,靠近那片‘禁区’!!”
“立刻!马上!调转船头!用你最快的速度!滚出那片该死的海域!!”
“晚一秒钟,你就等着去喂王八吧!!”
“……收到。”
苏溟舟的喉咙,无比干涩。
他挂断了电话。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他一把抓起船上的广播话筒,那股因为恐惧而飙升的肾上腺素,让他的声音,变得异常冰冷,也异常清晰。
“全船注意!!”
“这不是演习!重复!这不是演习!!”
“侯破浪!阿源!立刻启动一号、二号发动机!挂满帆!动力全开!!”
“黎潮生!陆观涛!带上胖子!去安抚所有船员!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必须待在安全的船舱里!不准上甲板!”
“所有人!立刻执行!!”
他没有时间去解释。
他猛地冲向舵轮,将那沉重的木质**,向着东方,打到了底!
“航向,正东!目标,澳大利亚方向!!”
“郑和号”,这头刚刚才在峡湾里停歇了不到一个小时的黑色巨兽,在它的船长那近乎疯狂的嘶吼中,如同被一万根鞭子同时抽中!
“轰——隆隆——!!!”
两颗“卡特彼勒”柴油心脏,发出了它们此生最愤怒的咆哮!巨大的船身在原地,划出了一个充满了力量感的巨大弧线!
船帆,在刺骨的寒风中,被瞬间撑满!
整艘巨舰,如同离弦之箭,以一种近乎于“自毁”的极限速度,向着远离那片“禁区”的、无尽的太平洋深处……
疯狂逃窜!
……
三天后。
“郑和号”早已驶离了那片令人心悸的魔鬼海域。船上的气氛,却依旧压抑得令人窒息。
卫星电话,再次响起。
还是马可·李。他的声音,充满了劫后余生般的疲惫。
“苏……你还活着。”
“活着。”苏溟舟的声音沙哑。
“你……你走后不到十二个小时。”马可·李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华盛顿的卫星,在合恩角附近,侦测到了……一支舰队。”
“数量不明,型号不明。它们就像……就像幽灵一样,凭空出现在了你最后停泊的那个峡湾里。”
“他们……没追你?”
“没有。”苏溟舟看着海图上,那条代表着“家”的遥远航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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