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深渊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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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九世纪,对一个染上“西菲勒斯”的人来说,活下来是个奇迹。
即使这个人现在跟尸体几乎并无二别——但至少,呼吸还在,心跳依旧持续,躯体不会逐渐腐烂消弭。
小提琴大师身上病毒绽开的梅花,终于在白雪般的被子漫长的覆盖下,渐渐凋谢了。
属于他的凛冬似乎已经过去,春日的到来却有些延迟。但对那些疮孔扩散,被花斑侵蚀得体无完肤,最终感应病魔的召唤闭上眼睛的人来说,他是万中无一的幸运儿,是个侥幸至极的奇迹。
帕格尼尼不知道过了多久。自从被摁在病榻上后,他慢慢对计数失去了兴趣。
因为无论怎么数,日期在增加,归家的日子却要遥遥无期。唯一的感觉大概是来时很热,壁炉生过一次火,现在又热起来了。
“该死,阿默又多长了一岁,我竟然错过她九岁的生日——”
头脑难得清晰,瞬间从迷糊中清醒的帕格尼尼,意识到时间究竟又多残酷。
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吃力地拽过枕头垫在身后,徐徐地喘气。
帕格尼尼抬起手臂,宽松的内衫袖子随着动作滑到手肘——上面虽然分布着些浅浅的疤痕,但它至少看上去是干净的。
他把手臂抱到胸前,泪水突然就充盈着眼眶。是的,现在他是好的了,不必带着腐烂的身躯去拥抱亲爱的女儿,不必担忧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模样吓到她。
为了治愈它们,帕格尼尼付出了太多代价。
手指抚摸上手腕,横切的刀口愈合的疤痕像串手链般挽在他的腕子上……当然不止这里,他的脚腕上也有。
爱惜了大半辈子手的小提琴大师,想起刀锋划过皮肤时的冷历,不禁抱着自己蜷缩着发起抖来。
——那真是,太可怕了。
仅仅因为要确定咳嗽的原因,医生便给他开了五次放血的处方——帕格尼尼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会把自己身上最宝贵的东西拿出去任人宰割。
回忆起当时的情形,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具等待被贩卖解剖的尸体。
或许因为就因为这事,米兰的这位美国医生彻底在他那失去了信任。
应该更早些——在身上“西菲勒斯”的疮口消退下去之后,就该把医生换掉的。
帕格尼尼想起阿默尔阻拦他就医时劝导他的话,当时的他心里是倔强着不认同的。女儿的灵魂不属于这个时代,似乎一旦承认了阿默的话,父女之间就会有不对等的情况出现。
现在帕格尼尼承认,这个时代的医疗的确“野蛮”——五次放血的处方简直愚昧、不道德、甚至带有欺瞒。
尤其在自己身体好些的时候,他想通过拉小提琴转移身体疼痛或是内心纷杂的念头时,医生却下达禁止的指令,只给病人开一大堆鸦片……他知道,医患关系可以结束了。
信任一旦缺失就很难再次建立。长达一年多的水银疗法和节食,留下了一堆断墙残垣。
帕格尼尼的身体虚弱得像座危楼,唯一的好消息是房子里的蛀虫被彻底杀死,他现在只需恢复和重建。
……
帕格尼尼重新换了个医生。有趣的是,这位医生的处方没有药物,也没有极端的医疗手段。只有一些简单的,却是他久违的不再吃过的食物。
比如小牛排,比如一点红酒。
特蕾莎帮他把牛排切得很碎,禁酒多时的帕格尼尼在液体滚下喉咙的瞬间,就感受到身体在欢唱。
肉食慢慢从他的胃里扩散出能量,调料和低度酒精令他从口舌开始振奋……
这比往常任何时候都要好。
身体比起躺在床榻上的曾经要畅快得多。
的确,摧残后的重建就是如此简单。
长期受激烈疗法的折磨和节食疗法的管控,不仅带来的是心灵上的痛楚,更有身体上的虚弱。
或许,根本不需要再服用药物,只是好好进食——正常而简单的即可,就能振奋精神,改善身体。
帕格尼尼有种预感:再过一两周,他就能回热那亚见女儿了。
消瘦的男人看着窗外的阳光终于露出微笑。好的天气总能带来好的心情。
特蕾莎来收取餐盘,这是儿子离家后第一次将食物吃得如此干净。
命运总是过分苛责她苦命的儿子——感谢上帝,她唯一的血亲还留在人间。只希望之后,他能越来越好吧……
帕格尼尼看着母亲沉默地收拾着。他知道,特蕾莎这段日子不好过,今天总算能松口气了。
母亲很欣慰,他也充满希望,心里一片温暖的欢喜。
然而,天色暗了——
空虚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前一秒明明享受过丰盛食物的味蕾,变得无比寡淡。帕格尼尼甚至怀疑起自己究竟有没有进食……
心脏输送的不再是血液,而是高浓度的不安,从躯干到四肢,体温似乎在一点点降下来。十指不定地颤抖着,平搁在床的双腿也在震动。他抱住自己,咬紧牙关,不停地打着寒颤。
“尼科罗,你——”
他听见餐盘掉在地上砸得粉碎,破裂的声音在脑海中不停回荡,随着声波划开一道道口子。
痉挛,赤目,无法控制地流泪……
世间万物褪色,一切都了无生趣。
心里有个声音在呐喊,在嘶吼:我的快乐啊,我的快乐啊!
“给、给我——”
帕格尼尼凶狠地瞪着房中唯一站着的人,转眼化身为一只疯狂的兽。
“快给我!”
他的声音似火山喷发般袭来。
特蕾莎战栗着捂住嘴,她哆嗦着连滚带爬地去往旁边的衣柜,翻出一根长管的烟斗和一袋黑乎乎的块状物。
她转身时,看到儿子饿狼般盯着她的双手,仿佛再不送过去下一秒就要扑上来的样子,眼泪突然就淌了下来。
*
今天是阿默尔最开心的一天。
无它,很突然地,父亲捎来的信里说,他今天回家。
小姑娘抱着帕格尼尼在罗马给她做的吉他,一大清早就坐在家门口望着了。
黑檀的指板上,长久练习的指印烙在琴弦与品丝划出的格子间。它从一把全新的吉他,变成一把倍受指尖宠爱的琴,一定挽留住了太多时间。
阿默尔很想念父亲。
在杰尼把帕格尼尼的遗嘱拿出来跟她确认细节相关时,她差点就崩溃过去。
虽然后面知道是一场虚惊,是帕格尼尼授意杰尼必须要让她知道具体细节,以防他真的出现意外时被人欺瞒诈骗。她发誓等父亲回家后,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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