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将军，且将马嵬坡前后诸事，细说一番。”
院中原本的悲戚之气，忽地散了。
三人进了屋，曹雪阳泡了茶，黛玉端起，吹开翠叶，并不入口。
曹雪阳摸出一卷发旧的熟羊皮，在桌上摊开。图上绘着马嵬驿周遭的地形，田间小径，明哨暗岗，无一不备。
“此图我画了一百多回。每一回，我都想寻条活路。”
湘云凑近了，一张小脸绷得紧，“姐姐试过哪些法子？说出来，咱们也好避开。”
“起先，我只信手中这杆枪。六军未动，我便要带她走。结果，叛军与朝廷两面夹击，将我们围杀在渭水边上。”
“后来，学了些乖。我去杀陈玄礼，杀李辅国。可杀了他们，又有旁人顶上来。那股要她死的‘势’，像山洪，堵不住的。”
“我也求过陛下。我跪在他面前，说尽太子阴谋。他信了，一面哭着说不负贵妃，一面就将我打入天牢。罪名是‘妖言惑众’。我在牢里听着她的死讯，自己也饮了毒酒。”
【总结，脑子是好东西，可惜遇到感情的事情，出厂时忘装了。】
【比方说，在牢里，还能够拿到毒酒，明显就是依然有人在帮她，但那时候可能已经失去了生的欲望。】
黛玉并不理会那聒噪。她目光却落在那些朱笔画出的死路。
“此事症结，不在杀出去，也不在杀掉谁。”
黛玉一语，便拨开了迷雾，“我们要斗的，非是陈玄礼，非是禁军，甚至非是太子。我们要斗的，是‘杨玉环必死于马嵬坡’这道天命。”
【什么天命，不过是这个游戏的剧本罢了。制作组不想麻烦，没有写HE的版本。】
“林姐姐是说……”湘云一双杏眼圆睁。
“天命难违，只可顺势而为。既然‘天命’要杨贵妃死，咱们就让她‘死’一回。”
【用游戏术语来说就是卡bug，对吧？完成了游戏的主线任务，接下来这个角色怎么样就你说了算。】
“什么？”曹雪阳霍然起身，“我绝不……”
“坐下。”黛玉抬眸，语气自有威严。
曹雪阳竟被这两个字镇住，身子一僵，又缓缓坐回去。
黛玉点在图上马嵬驿里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上……“马嵬佛堂”。
“金蝉脱壳。”她口中吐出四个字。
【宿主智商冲破天际！游戏管理员发来贺电……】
【哦，贺电撤回了。他说看在您脸的份上，当没瞧见您作弊。但他们是不会免费加班写HE剧本的，宿主可以自便。】
“哗变的禁军要的，是一个交代，一个平息兵乱的祭品。高力士他们要的，是一个可以向陛下、向天下人复命的结果。”
黛玉的话，稳稳落在要害。
“他们要的，是一具‘尸身’。一具确凿无疑，属于杨贵妃的‘尸身’。”
曹雪阳的呼吸重了。她似乎懂了，又不敢信。
湘云却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黛玉的衣袖，急急问道：“林姐姐，你是说……找人替死？”
这话残忍，是这计策里最冷酷的一环。
曹雪阳艰难吐出：“第二十五回，我想过。贵妃身边有个忠仆，名叫明奴，她情愿……为主赴死。可……高力士何等人物，一眼就能辨出真假。”
“若那具尸身，被烧得面目全非呢？”黛玉反问。
湘云眼睛一亮：“佛堂！佛堂里处处是烛火帷幔，最易走水！一场大火，谁还看得清？”
“正是。”黛玉点头，又道，“可光有尸身与大火不够。咱们还缺一个最要紧的‘人证’。”
“谁？”曹雪阳与湘云齐声问。
“高力士。”
黛玉伸出修长手指，在那舆图上“马嵬佛堂”四字上轻轻一圈。
“咱们要做三件事。头一件，将明奴换进佛堂。第二件，在佛堂里放一场水火。第三件，也是最要紧的，要让高力士亲口‘证实’，佛堂里烧死的就是贵妃娘娘。”
曹雪阳两道剑眉紧蹙：“这如何使得？高力士认得娘娘，便是烧成焦骨，尺寸身形也瞒不过他的眼。”
“所以，不能让他去验。”黛玉唇角一挑，夜里的烛光跳在她脸上，竟照得人心里发寒，“咱们要让他不敢去验。”
她抬眼看曹雪阳：“曹将军帐下，可有那等能豁出性命的勇士？”
曹雪阳挺直了背：“有。我天策府的玄甲卫，个个都是好汉，心里只认我这一个主子。”
“好。”黛玉点头。
她话锋一转：“事发那日，你便如此安排。分两队玄甲卫，一队在佛堂外头只管闹，将禁军的眼都引过去。”
“另一队，待火光一起，便高举‘护驾讨逆’的旗号，明着去追杀高力士。”
湘云听得呆了，脱口问：“追杀他做什么？”
“正是要追杀他。”黛玉眼波流转，烛火在她瞳仁里轻轻跳动。
“要让他信，这把火是东宫放的，为的就是杀人灭口。他高力士，便是下一个要死的人。”
“你想，人只顾着逃命，魂都飞了，哪里还有功夫、有胆量，回头细看一具焦尸？他只会抓着‘贵妃已死’这四个字，滚爬着逃回圣上面前。只有圣上能保他的命。”
“那时，我与云妹妹已在后山备好车马。你趁乱把人救出，从咱们前日看好的那条小路走。”
话音落下，屋里一时安静，只闻烛火哔剥。
曹雪阳与湘云对视，两人面上皆是惊色。她们再看黛玉，只见她安然坐在那里，好似方才说的不过是明日赏哪里的菊花。那份镇定，哪里像个闺阁弱质，分明是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我的个天！宿主你这心眼子，比那蜂窝煤还多！这计谋，这手段，安陵容见了都得尊您一声姐姐，连夜给您拿西洋火柴点烟。】
曹雪阳定了定神：“林姑娘，还有一节。圣上呢？我们瞒得过旁人，如何瞒得过圣上？他必定会亲自去看。到那时，岂不全都败露？”
湘云也揪紧了心，不错，那位大唐天子，才是此局最难解的结。
黛玉没有立刻答话。
她只静静看着案上烛火，火光在她眸中明灭。
“这世上最牢的锁，不是金子打的，也不是石头造的。是人心。”
她抬起眼，瞧着曹雪阳。
“将军，你敬她爱她，便以为圣上也如你一般。可你忘了，当初在马嵬坡，一百多次可以做选择的机会，江山和美人摆在眼前，他选了哪一个？”
曹雪阳的脸白了。
“他选了江山。所以，他不是不救，是不敢救，不能救。他心里有情，有愧，可更多的是怕，是帝王的软弱。”
“你再想想，这样一个人，得了‘贵妃已死’的信儿，是愿意信了这个结果，从此将她藏在心里，做个千古留名的痴情天子；还是愿意揭开这层遮羞布，去面对一个‘没死’的贵妃，面对天下人的唾骂，面对朝堂再起的风波？”
曹雪阳嘴唇动了动，一个字也说不出。
李隆基，生在帝王家，从小看着自己的奶奶武则天将李唐皇室一点一点“清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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