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爹是第一个带给她不愉快回忆的男人,抽烟,喝酒,疑心重。
因为她给男同学发了一条信息,就怀疑她早恋,拿着破了皮的铁衣架抽她,因为妈妈搭了一回洗衣店的同事的便车,就把同事的摩托车砸的稀巴烂,家里赔不起,她和妈妈就得兼职打工还债。
子女分两种,一种是来报恩的,一种是来报仇的,她怀疑父母也分这两种,又觉得自己上辈子一定是杀人放火了,所以才投胎到这样的极端原生家庭。
都说女儿最像爸爸,她每每想到都憎恶害怕,她在人际交往中,一直努力平和,温柔,善解人意,甚至从来不敢去麻烦别人,夏日炎炎拧不开一瓶矿泉水,她宁愿不喝,也不会去求人帮忙。
她的小半生一直在压抑着自己,把自己关在条条框框里,变成一个符合世俗的好女孩,直到得了癌症之后,直到心碎了千万回之后,她才对生毫无渴望,死的释然,但又带着点怨恨和遗憾。
大概老天爷真的是可怜她,才给她机会,让她在这里重生。
挺好,这里的每个人都是虚假的,都是她捏造的,他们是她圈画出来的假人,他们不属于真实的世界,她想杀,就杀了。
她如释重负,不想继续隐藏,遵循任何人际法则,她把自己灵魂里凶悍、果决和冷血偏执的方方面面都抛出来,不管对面站着谁,她都会一股脑砸过去,甚至不为此而抱歉。
全身心的、毫无顾忌的释放自己的情绪,真的很爽。
但是,这样很像爸爸。
她再次抬头,天幕下已经看不见陈赝生的身影了。
她又坐了一阵子才缓缓站起身来,“我出去走走。”
陈赝生脚程不快,更没有走远,他坐在山寨顺山而垒的石阶上,看着远处云山雾绕的红霞,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看见她来了,他才像是为了躲避她,起身往高处爬。
佟十方跟上去,两个人顺着陡峭的石阶走着,一前一后,隔了四五阶,谁也不说话,只有山间的风呼呼的吹。
“手还疼吗?”
他不理。
“你看,我问的是废话,当然疼了,我给你接上吧。”
他不理。
“不接回去,还怎么抄四书五经,怎么考取功名啊?你要是考不上功名,那不是白费我千里迢迢送你来这了?”
他仍是不理。
佟十方想哄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做,最终只是挤出了一个讨好的笑容,“我其实就是个瑕疵品,浑身都是问题。”
他轻轻挑眉。
“就是那种陶罐,被很多人买走,又被很多人退货,每次都会被留下一个缺口,那些缺口特别锋利,一拿起来就会割破手,我就是那种满身瑕疵的陶罐,挺讨厌的,对吧。”
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
她又笑笑,举起右臂,把上面的木条绷带全部拆掉,“我的胳膊好的七七八八了,除了主角光环,剩下的都是你的功劳,要不然,你也扭我一下,把我胳膊重新扭断,算我给你赔罪。”
他终于站住了,回头看她,像在看一个疯子。
“你要是不好意思下手,那我自己惩罚自己。”她左手攥拳,举起来就往右臂上砸。
他出了手,擒住她的手腕,“苦肉计?你就这么给人道歉的?”
“江湖片不都这样演的吗?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那要是砍错了人,你还自砍一刀不成?”
“也没什么错啊。”
“大错特错。”他的气焰迅速沉了下去,语重心长的教育她,“江湖上的事先问问能不能用钱财摆平,后看看能不能将功补过,最后实在不行了再用你那招负荆请罪。”
她快速的眨眼,“那前两招对付你有用吗?”
回应是干干脆脆的砸下来的,“没用。”
好你个书生啊。
“不管,先把胳膊给你接回去。”
她伸手够,他将肩一闪,躲过了。
“不接。”
“陈赝生!”
他提了提眉梢,乜斜着,“你和我道歉了吗?”
“我道歉,对不起!”
她再去够他的手,他还躲。
“没用,我不高兴,你把我哄高兴了,我再让你接回去。”
她脑门上冒火,举起手刀就要挥过去,见他腰板挺得笔直,果真不躲,手又停在了半空。
“别怪我没提醒你,脱臼一旦久了,会影响局部静脉动脉,还会伤及软骨组织,接上了胳膊也废了,到时候你别哭!”
“嗯。”他目光轻飘飘垂下来,落在她脸上,“反正废了……你养啊。”
“啊……我真养啊?”
“我就知道。”他讥诮一声,顺着石阶继续往上走,好像一早就认定她是个厚颜无耻信口开河的嘴浑子。
她快步赶到他身边,“你知道什么了?我说的时候可是真心的,就是现在仔细一想,有点难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养汉子?”见他脚步一停,她又立刻改口:“行行,你说怎样就怎样,可以了吗?”
他思绪有些浮动,但很快又再次入世落定。
不行,不能为她的文字游戏乱了心绪,他必须从这一桩荼蘼事中清醒过来。
却听佟十方突然喊道:“快看天上,有UFO!”
什么?陈赝生抬头望天,佟十方趁机扑上前,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手按上他肩头,一手拉住他臂弯,双手用力,只听咔一声,把胳膊接了回去。
一番操作快得惊人,陈赝生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无奈的长舒一口气。
“你这是强拆强装,强买强卖。”
她得意的拍拍掌,“怎么了,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本来就这样。”见他要发作,她立刻指着远方,“快看,那里是不是雁门关啊?”
暖融融的红日已经浮至半空,与二人视线齐平,人世间漫天红光,一派旖旎烂漫,两只北雁彼此为伴,正于云海间翱游穿行,大地彻底清明了,远处蜿蜒的太行古道卧于高耸的山壁之间,再往极远处眺望,能在朦胧的橙光中寻找到这次旅途的终点。
衣衫扑朔,被晨风吹拂,他浓眸悄悄侧望,望着她满是霞光的脸,眼底竟浮起酸涩凉意。
直到走到终点,她也没有认出他,好像过去的一切,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佟十方并未察觉,只顾着喟叹,“终于到了,大家就要分道扬镳了。”
她拱手贺他,“不如提前祝你花开富贵,前程似锦。”
他嘴角轻轻勾起,百感交集,浅笑间拱手于她。“祝你否极泰来,化日舒长。”
同行至此,夙愿已了,百转千回都应当到此为止了。
李三粗确实神隐了,哪里都没有他的痕迹,起初佟十方还不肯放弃,山前山后没命的奔波,涉曲径,闯山府,但都是白费力气。
良知秋心中五味杂陈,满心愧疚,但见她不肯放弃,又担忧真的被她摸出蛛丝马迹,不由的焦虑不安起来。
他跟在她脚后劝,“算了吧,也许李兄是临时有事,所以匆匆离开了?”
“他无亲无故的能有什么事?就算有事,也不该半个字也不留。”一阵剧烈的奔跑后,佟十方扶树咳喘起来,但目光仍在山林中扫视,“怎么办呢?人去哪儿了?”
“李兄在外与人无仇无怨,不会有什么大事。”良知秋拍拍她的肩,“但是我们在这继续停留,只怕是要误了陈兄弟的事,雁门关已经近在眼前,不如将他先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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