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进贤踏上阶台时,宁策已跟着内侍官往渡廊的方向行去。
陆进贤在云桑身畔驻足:
“魏王明日就要返回封邑了?”
云桑颌首,“圣上说让他明日与圣驾一起离开行宫,应该会另派人马送他回魏郡。”
她想起自己与陆进贤的约定,问道:“先生想要从他那里取的东西,要赶在离开前拿到吗?”
陆进贤沉默了下:
“郡主现在,切勿再称下官‘先生’了。”
云桑反应过来,亦是窘迫,改口道:“陆大人。”
圣上既已许嫁,这桩婚事便几乎是板上钉钉,纵她心中仍只将陆进贤看作老师,但婚约既定,到底,是要做夫妻的。
晨曦明媚,少女眉眼似画。
陆进贤的视线在云桑殊丽微赧的面庞凝濯片刻,心中情绪亦有些怔濛。
他靠近了些,将心思转到正事上,“魏王随身之物都在马车上,由此番同行的两名护卫守着,郡主若肯帮忙的话,明日出发之后最为方便,届时下官会事先打点,助郡主行事。”
云桑知道交易的条件,眼下自己得偿所愿,也不推诿。
“好。”
她刚好在泾阳尚有一事未了,趁机又道:“那……我置办些送行之物,明日才好有借口去魏王的马车。”
行宫之中,因为准备御驾起行之事,四处忙作了一团。云桑得了陆进贤出面沟通,午后由陈王府的府卫护送着,跟着陈王妃陆婉凝一起,去了泾阳城。
婉凝知晓了圣上答应婚事的口谕,又惊又喜,对待云桑自是又亲密了几分,从陆进贤那里得知她想要出行宫置办些东西,便欣然答应帮忙。
皇家身份尊贵,两人自不能像寻常女子那样出门闲逛,事前得了消息的县尉,直接把城中货商召到县衙,备好佳品,供贵女们挑选。
婉凝挽着云桑,一面沿着摆在回廊中的货架徐行,一面悄悄打趣说着些体己话:
“那日在马车里,就瞧出你与长兄不对劲了!”
云桑垂眸,“我身世有瑕,还望不会让陆大人蒙羞。”
婉凝道:“什么啊,他比你大那么多,又是续弦,明显是他高攀。阿梓你生得这么好看,聪慧又有胆气,还让南楚人吃过瘪,若能进我们陆家为妇,想必爹娘在天上也是极欢喜的!”
两人选了会儿东西,县尉夫人来请二人去花厅用茶,稍作歇息。
云桑对婉凝道:“眼下我要开始准备嫁妆,陇西云家的人与我不太熟,所以想自己收些可用之人在外跑腿。这几日陈王兄不是搜捕了些流民吗?我想去找找有没有合适能用的,也方便以后留在这一带帮我守理田产。”
婉凝担心接触流民危险,原想劝阻,但想到是与云桑嫁妆相关之事,自己身为陆家人,实不好多言,遂道:
“那……那你小心些,我让王府的典属官陪着你,若有合适的,他会帮忙过籍提人。”
云桑道了谢,戴上面巾,跟随典属官与县衙的人,去了衙门旁边的县牢。
县牢提前得到消息,派了狱丞与一名文书司录过来迎接。
狱丞不知云桑具体身份,只被告知是京城贵人的女眷,一路陪着小心:
“贵人这边请,最近送来的流民实在太多,只能全关进地牢里。这边,小心台阶。”
云桑跟着狱丞,缓缓下阶。
光线渐暗,石阶两侧的墙壁上,燃着油灯火把,气味熏人。再往下,只见光影阴森,犹如鬼境,压抑不绝的哭泣声夹杂着带着血腥气的腐朽臭味,回荡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
连着下了三层石阶,视野渐渐开阔。只见甬道两侧的牢房里,关满了衣衫褴褛之人,其中一些还明显曾受过刑伤。衣不遮体的妇人们,蜷缩在角落里,幼小的孩童紧紧攥着母亲,簌簌发抖。
纵然前世流亡大漠,云桑亦未见过此等凄凉景象,一时不觉攥紧袖口,放缓了步履。
狱丞意识到云桑的踯躅,“贵人别怕,门都上了锁,他们出不来!您看看,大概想要些什么样的人?”他握着鞭柄,介绍道:“年轻的女子、女童都在这边,男童的话,看您是想要长得好的,还是跑得快的。”
云桑尚有些没回过神,“什么意思?”
狱丞陪笑道:“就是看您要选‘娱倌儿’还是‘猎犬儿’。”
京城那样大地方的贵人肯来小地方县衙挑流民,自然不会是选近身侍奉的婢女或仆从。要么是供人玩乐,要么是行猎时充当活靶子,总之都是让贵人们消遣的玩意儿。
云桑盯着狱丞。
她知道,他之所以能自然而然地说出这样的话,只能因为从前有人做过这样的事。
云桑来县牢之前,并没打算真要买什么奴仆,只是为了提人而编出的借口罢了。她如今虽争取到了订婚出宫的机会,即将开府备嫁,使起例银来宽裕自由了些,但也没到能肆意挥霍的地步。
“我们能带多少人出去?”
云桑转头问典属官。
典属官来之前得了婉凝的吩咐,备了银票,算了算:“至多……二三十人吧。”
按大周律,没有公验凭证的流民被羁押入衙后,会按逃奴身份发卖,买卖交易经过公帐,多少是需要缴付银钱的。
狱丞递了根竹竿给云桑:
“贵人隔着铁栏,拿这个指点,点那个我们就记下,一会儿给您送出去。”
云桑接过竹竿,犹豫抬起,缓缓朝离自己最近的牢室里伸去,先点了那对紧紧依偎的母子,又点了个衣不遮体的小女孩。
牢里其他人听见了狱丞的话,又见云桑衣饰不凡,纷纷朝铁栏前涌来,哀求道:
“贵人买我吧!”
“贵人,买我的孩子吧!”
被母亲高举压至栏前的婴孩,哭得撕心裂肺。
云桑手里的竹竿仿佛重逾千斤,再也举不起来。
典属官看出她的犹豫,叹息劝道:
“这些人也是咎由自取。朝廷原本在潼州安排了田地,他们只需老老实实搬迁过去,就能有新田地、新户籍,非得反抗,非要乱跑,自作自受,怨得了谁?”
一旁的文书司录是本地出身的年轻书生,闻言忍不住反驳道:
“也不能说他们自作自受。潼州苦寒,地里根本长不出庄稼,他们过去了也是等死。依我看,朝廷更该根治水患,就像魏郡那样,兴修水利,彻底解决问题,而不是强逼灾民迁徙去别的地方!”
典属官嗤笑道:“魏郡治水还不是出了许多麻烦,占用了河道田产,朝廷里的弹劾从没断过。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把事情想得简单。”
司录书生梗着脖子:“修水利顶多扩宽十数丈、二十丈,能占用多少河道和田地山地?只不过那些河道田产大多为当地豪族所有,与各地官员利益相关,自然有办法让他们的怨言上达天听,夸大其词,弹劾不断!但这些百姓呢?他们是最底层的人,大字都不识几个,怨言又能让谁听见?”
典属官皱起眉,刚想开口,却见云桑这时转过了头,对他吩咐道:
“把这里所有的妇孺都登记入册,我全都要了。若银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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