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昼长,五更天晓。
宵禁一过,起早干活的农夫匆匆赶往郊外伺候两亩薄田;各家商铺大门敞开,伙计打着哈欠支起窗户;街上卖炊饼的挑夫带来阵阵麦香,那竹篾盖子盖不住热气,混在早晨的雾气里,打着旋往天上去了。
热闹与虎门无关。
虎门前的街道还是这样静,晨起风凉,祁颂雪甫一出门就被冷风吹灭了睡意,她抱起葡萄酒,双臂交叉在胸前,搓搓胳膊让身体热乎些,快步往家走去。
街口恰巧撞见上值的禁子,那人左右看了好几遍才认出祁颂雪,他可从没见过祁颂雪穿过女子装束,着实新鲜。
“祁牌爷,昨个不是你当值啊,怎的穿成这样来牢里?”
调笑的话听多了,骂也骂过了,可这些榆木脑袋只能装些黄汤,听不进任何道理,祁颂雪实在是懒得计较。
祁颂雪冷哼一声:“快些上值去吧,今日有的你忙,还有空来管我。”
说完,祁颂雪便向东去了。
这话真不是冷嘲热讽,而是善意提醒。
且不说死掉的司狱,光是越狱被抓回去的三个死囚就够他们喝一壶的。
时间紧迫,祁颂雪只打扫了点明面上的疏漏,没有仔细审问,也没走流程,她只是将自己摘了出来,整理了一份连自己看着都能笑出声的口供——
她不过是一个被逃犯惊醒的、恪守职责的好狱卒罢了,就是可惜,没能救下周司狱,她哭了一夜,现在才离开,也算是尽了同袍之谊。
反正东林巷离着虎门不过两条街,还有唐大林在途经路上提前伪造的打斗现场,以快班那几个夯货的本事,多半瞧不出什么端倪。
他们这些人里但凡有个顶事儿的,那张典史能来找她当什么暗桩吗?
虎门三年,祁颂雪对县衙里的弯弯绕绕十分清楚。
清丰县不算富饶,但民风淳朴,景明人和。
虎头牢是战乱时分兴建的,审的都是军队案子,抓的都是叛军细作,自圣人生母孝纯太后垂帘听政后,以雷霆手段整治内乱,又击退朔北林国,换来数十年和平,虎头牢也渐渐空了下来。
清丰县这些年没出过什么大案,除了三年前的劫狱和最近两个知县的死。
不过两个知县都是以自杀结案的,虽也起了一些鬼神之说,终究不是什么大事。
隔壁汀兰县三天一个杀人案,两天一个纵火案,县牢都不够用,相比之下,虎门牢里现在关的大部分都是酒色之徒,偶有两个大盗和贪商。
锦衣卫要征用无间狱肯定是仔细盘算过的。
无间狱设计精妙,刑具众多,光是匣床就有好几张,还有各色重枷,不利用起来实在浪费。
说起那几个重枷,祁颂雪还准备再改良一下——冬日里用铸铁打一圈围边,夏天就弄几张羊羔皮子盖在上面,冬凉夏暖,妙哉!
这样想着,路边渐渐热闹起来,抬眼,已入东林巷。
祁颂雪深吸一口气,疲惫一扫而空。
回家!
对于每一个狱卒来说,回家就是一天里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牢里暗无天日,刑讯室更是白的黄的红的变着法地流着,活脱脱是个血池炼狱,日子长了,任谁都会恍惚。
为什么这禁子名列贱役末位,说白了,那就不是正常人该干的活!
当值一天下来,官服又臭又酸,比她爹腌坏了的咸菜都难闻。
一开始祁颂雪还一天洗三次澡,哪个姑娘家不希望自己干干净净的呢?更何况家里还住着个长得跟白瓷般俊逸的读书郎,祁颂雪不想在宋清面前失了面子。
后来,还是宋清开解她:“能靠自己养活这个家,没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宋清总是这样温柔地坐在一旁温书,会在她值夜回来的时候为她温一壶酒,煮上一碗热汤面,味道跟巷子口的孙嫂子家的一模一样。
宋清赶考之后,祁大顺做了几次都不是那个味道,祁颂雪这才知道,是宋清跑去跟孙嫂子学了好几次,作为交换,宋清免费给她写了半年书信。
“这可是举子给我家写的牌匾。”孙嫂子每天早上一开摊就拿这个木头牌子吹嘘。
劣质潮湿的槐木板上,墨迹晕开,上书‘孙记面铺’四个大字,笔致圆融冲和而有遒丽之气,颇有虞永兴之韵,外柔内刚,君子藏器。
祁颂雪不大懂字,这都是应有书院来拜访宋清的学子们说的,不过看得多了,祁颂雪也能觉出一些意趣,偶尔也会临他的帖子,但她的字总是用力过猛,一点儿也不灵动,反倒爱出锋,恨不得把纸张戳破。
“来一碗热汤面。”
每次想起宋清,祁颂雪就会来点一份热汤面,二两青菜一勺猪油配上孙嫂子自家酿的酱油,咸香爽口,令人食指大动。
孙嫂子正忙,回了句:“得嘞。”
她连头都没抬,只顾着同面前一个贵妇打扮的人说话。
这东林巷鱼龙混杂,多的是歌舞乐伎,还有壮班衙役和狱卒,许多初来清丰的外乡客也会把落脚点选在这里,毕竟管得不严。
在东林巷,连小商小贩都算得这巷子里的正经人家了,谁会有这样身穿罗裙的富亲戚?祁颂雪不免多看了几眼。
这妇人穿的是云水锦的袄裙,芽儿绿色,庄重中带了些俏皮,上绣云霞纹,头上钗翠,腰间却没什么物什,想来也不是什么官宦夫人。看这模样也就二十出头,大抵是个商户家的娘子。
只听她开口道:“你与宋举人关系不错?”
孙嫂子心直口快:“那是自然,自打他六年前搬来东林巷,就常在我这里吃面,我们太熟悉了。”
妇人扔下一锭银子,少说有十两,祁颂雪拼死拼活一晚上也才这个钱,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那能不能帮我引荐一下他家里人。”妇人说明来意,“我是密州织造下的锦庄老板娘,夫家姓宁,在密州小有名气。我有个弟弟与宋举人一同入京赴试,两人相谈甚欢,便说要将我那夫家的妹妹介绍给宋举人,我觉得唐突,但又不好拂了弟弟面子,这才来登门问问。”
“啊……”孙嫂子看着这钱,犹豫片刻,还是没收,“那你来得不巧,这宋举人无父无母,来东林巷是住在他丈人家的,你这钱我不能收。”
“丈人?住在这儿?”
宁夫人蹙眉不悦,没想到这个宋举人竟然早有婚配,还是在这样的人家里。
她听弟弟说那宋清是个神仙般的人物,才学通达,说不好要连中三元呢,这才赶来碰碰运气,没想到竟然是个棘手的。
忽然从灶上伸出一只沾了面粉的手拿住了这十两银子。
“既是您弟弟与宋举人有个同窗之谊,又何必来这里跑一趟,直接去上京城要人就行。宋举人在清丰县没跟脚,他那个未婚娘子是个卒子,虎头牢听过吗?她在那儿当差,凶名在外,贱役一个,做不得举人娘子。”
说话的正是孙家当家的,个子不高,看着也老实,就是说话十分不中听。
宁夫人被这话点醒,决定多了解了解形势:“来碗面吧。”
“不卖!”孙嫂子上去就给了孙当家的一拳,“你个见钱眼开的,那祁大哥还救过你呢,颂雪平日里对你多好,你为了十两银子全然忘了?”
“妇人之见!那祁颂雪干个卒子一年都挣不了十两,你要真为宋举人好,就放他当个乘龙快婿,日后还能报答你呢!”孙当家自以为想得清楚,他收好银子,招呼宁夫人,“我卖!”
巷口多的是看热闹的人,尤其是跟祁颂雪和宋清沾边的消息,他们更是爱听。
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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