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不再有外人,芈渊席地而坐,从侍卫手中接过一把带鞘短剑。他正待开口,肱弯腰屈膝,单膝跪在他面前,抢先说道:
“王上,请恕臣失礼,臣适才不知阿姮是您的宫女。”
芈渊拔剑出鞘,神色淡漠的戳穿他:“昭伯的那位妾夫人不是说得很清楚?倒是你,假冒巫人试图行骗,岂止是失礼,依照法令,该当何罪?”
“王上恕罪!”肱抬头,两团腼腆的晕色浮上脸颊,“臣心慕阿姮姑娘,请您将她赐予臣!”
短剑被抽到一半,芈渊的手顿住,锋利的剑刃闪烁出一道寒光,照亮了他漆黑的眉眼,波澜不惊。
“景肱,”芈渊直呼其名,从鞘中抽出短剑,拍打景肱的脸,“清醒一点,寡人召你回来为的是正事,不是女人。”
景肱就势坐下,躲开冰凉的剑面,笑道:“臣可比不上大王心韧志坚,臣难得遇到这么一个可心的女子……”
芈渊不理会景肱乱七八糟的言语,抬手挽起一道剑花朝他劈来。景肱只觉得头顶一轻,用于簪冠的玉笄被轻松削断,应声落地。
景肱拾起断了半截的玉笄,断面整齐划一,再看国君手中的剑,锋芒锐利如初,没有一丝紊乱的痕迹。
“好锋利的剑刃!王上从何处得来这柄宝剑?”景肱收起心中的旖旎情思,神色变得凝重。
*
楚国富产铜矿。一年前,景肱被派去盛产铜的荆山,开山挖矿,起灶炼炉,冶铸精铜,为王上打造兵器。
郢都的公卿大夫只当新任国君的少年心性未泯,为了满足狩猎的喜好无所不用其极。只有景肱等心腹知道,王上所图乃是楚国霸业。
这一年,景肱率铸匠锻造出大量的箭簇、矛戟和斧钺,还试图为王上铸剑,一柄彰显楚王声威与霸道的王剑。
可是,铸匠费尽了办法,始终未能铸成王剑。
王上手中持握的这柄来历不明的短剑,却是惊人的锋利,超过了王剑的水准。
“是申叔偃。”芈渊口中吐出一个名字。
景肱前往荆山督造兵器时,蔡国使团还没到郢都。后来他才听说蔡国使团和申叔偃的事。
芈渊淡淡的说:“申叔偃和寡人达成协定,他以楚国客卿的身份出使晋国,拿回蔡国本应送给楚国的贺礼,寡人便不再追究蔡侯的罪过,也不予兴兵讨伐蔡国。”
“从晋国拿回贺礼?”景肱摇头,心下觉得申叔偃很难完成使命。
晋国不是像蔡国那样的软柿子,吃进去的好处不会再吐出来。就算晋国愿意归还,楚国的面子已经丢了,王上的尊严被轻侮。景肱私以为,应该出兵攻打晋国和蔡国,彰显楚国武德。
芈渊看出景肱心中所想,漫不经心的说:“蔡国贡奉给寡人的,无非是不值得耗费人力的奢靡之物,或粟米黄姜之类的土产,在寡人眼中,本就不足为道。”
景肱心中灵光一闪,说:“原来大王借机发难,利用蔡使去晋国探听晋国朝堂的消息!”
只是没想到,申叔偃完成重任,远超预期。王上既得到一柄锋利无匹的利剑,又窥见晋国铸匠的技艺,还知悉了晋国意欲称霸诸侯的野心。
“铸造水平如此之高的铜剑,竟然被申叔偃从晋国偷……咳、咳,被他取得,此人不简单。”景肱感叹。
“申叔偃的聪明机智,实属在寡人的意料之外。”芈渊颔首。他口中夸赞申叔偃,眼睛里却没有笑意。
一直被他拿在手中把玩的箭簇被扔到空中,他再次举剑,斫向箭簇。
两种利器相击,嗡鸣声沉闷而短促,泛起冰冷的杀气。
楚国精铜锻造出来的箭簇,也如玉笄一般,斩断在晋国的铜剑下。
这支箭簇是景肱从荆山带回来的,他不免懊丧,仍不服气:“晋国的铜料向来不如吾国优良,他们从何处得来的精铜?”
“不在于铜,在于铸匠,”芈渊纠正他,眸光沉凝,视向剑柄上陌生的铭文,“一年前晋国造出来的剑戟刀钺和我们相差无几,只一年光景,他们的兵器就发生骤变,只因他们有了更为得力的铸匠。”
“申叔偃既能拿到剑,并将剑暗中送到大王手上,必然也有办法接近铸匠。若能顺势将铸匠从晋国夺取过来,荆山之铜何愁不能冶炼成利器,大王的霸业指日可成!”景肱越说越振奋。
芈渊回剑入鞘,冷笑道:“哪有这么简单?申叔偃此人,可用而不可信。他到晋国后,游说晋国朝臣,贿赂晋公宠信的寺人,使晋国不再为难蔡国。又不知从何处谋到此剑,送到寡人面前。他所做的一切,就是在等寡人将他从晋国召回,从寡人口中得到对蔡国的承诺,他才会将铸匠的线索告知于寡人。”
景肱暗叹,申叔偃好大的胆子,竟敢与王上周旋博弈。蔡国弱小,蔡侯无能,却拥有申叔偃这样有胆有识的臣子。让人不知是该可怜蔡国之弱,还是佩服申叔偃之谋。
“大王会将申叔偃从晋国召回来吗?”景肱问。
申叔偃处心积虑,而王上早已洞悉一切,以王上的个性,不会被人牵着鼻子走。但是,如若不召回申叔偃,又如何从晋国获得那个身怀秘技的铸匠?
面对疑问,芈渊笑了,眉目神采飞扬,呈现出如景肱相似的少年模样。
不过,和英气爽朗的景肱不同,少年国君的笑容里,始终掺杂了一丝嘲弄。
“当然要将申先生请回来,蔡国使团还在郢都做客,申先生岂能不回来?”一缕狡黠的慧色从芈渊眼中划过,“申叔偃诡计多端,蔡国使团却蠢钝如猪彘。寡人给申先生准备了一份大礼,寡人倒想看看,他如何全身而退。”
景肱极为好奇:“请大王示下。”
他猜不出大王给申叔偃准备了什么“大礼”,跟蔡国使团有什么干系,不过联想到把持朝堂大权的令尹昭伯、一心想让堂妹做王后的族叔父景梁、先王那个对国君之位虎视眈眈的兄弟,还有各自打着主意的卿士大夫,老的快要成精的薄媪和司巫……
他光想想这一团乱麻,就替王上感到头疼。王上却似乎乐在其中,就像他们年少时为了跑出去打猎,当年的太子总有层出不穷的主意,将王宫搅得鸡飞狗跳,他们却大摇大摆的驾车步出王城。
芈渊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说:“你刚才说,希望寡人将蔡女赏赐予你?”
蔡女阿姮。原来她是蔡国进献给大王的美人。如今这样的形势下,她在楚国的日子不会好过。
“大王!”景肱直起胸膛,着急的说,“阿姮只是个身不由己的弱女子,您要收拾申叔偃和蔡国使团,必定有您的道理,请万万不要迁怒于她!”
“色令智昏,女色误事,肱莫要步昭伯后尘,”芈渊站起身,神色始终淡淡的,口吻却严厉起来,“蔡女妖媚惑人,又颇有心机,寡人若将她赏赐给你,非是对你的信重爱护,反会害了你!”
芈渊严词训诫,回绝了景肱。
景肱怏怏的从地上站起来。阿姮笑起来那么甜美可爱,才不是大王口中“妖媚惑人”、“颇有心机”的女子!
“夏祭过后,你将此剑带回荆山,还有上面的铭文,让铸匠们仔细钻研,看看可否识得,”芈渊把短剑扔到景肱怀中,“若能获取那个铸匠,寡人会将他送到荆山交给你。”
薄雾从林中消散,艳阳高照,在地面投下一道道细长的影子。躲在树梢处的夏蝉鸣声阵阵。
芈渊的目光像剑刃一样散发出冰冷的凉意,“记住,再好的剑,不是楚国所铸,寡人亦不用!”
“臣定不负大王厚望!”
景肱将短剑举起来,凛冽的光芒从剑鞘中一闪而过。他很疑惑,申叔偃究竟用的什么法子在晋人的眼皮子底下搞到这把剑的?
别说景肱想不通,芈渊派去监视申叔偃的王卒也没有想明白。
*
晋国都城。
同一轮烈日高悬于天空。
申叔偃从专供各国使臣落脚的传舍走出来,穿过院门走到街上。
负责保护、实则是为了监视的楚国王卒紧跟在他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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