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尽欢回到家,一盏落地灯持续亮着,电视留在背景声档。
她把包放下,站在玄关没动两秒。她从医院出来就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不知道是夏天的到来让空气变得有些闷热还是直面了人类的渺小脆弱。
生活了这么多年,她离残疾人最近的时刻不过是互联网偶尔刷到和电视新闻,近距离接触大概是早年还能在街上看到的一些乞讨的人不知道是真残疾还是装残疾。但只要她身上有零钱,她总会随手放在对方的器皿里。
许尽欢自认为不算是个好人,也不算是个善人。
这种确切而真实的残疾实在让人心里不舒服,她只能稍微克制自己惋惜的神情与对方交往对话。
而这件事情十分耗费心力。
脱掉鞋子外套扑进沙发,摸出手机,打开搜索栏。
指尖在屏幕上停一瞬,稍加思索,打字:
“截瘫”
网页一页一页往下翻:神经痛、痉挛、导尿、压疮预防、肠道管理、体位变换、低血压、尿路感染风险……术后复健、残存肌力训练、上肢代偿……护理手册、患者故事、科普视频、论坛提问。
她从客厅看到卧室,又从卧室看到厨房。所有页面都用理论陈述把“终生”两个字说得轻巧。
她把烟盒从抽屉里抽出来,走到阳台,点了第一根。
第二支,第三支......烟雾堆在玻璃上,窗外灯一点一点随着夜深而熄灭。抱抱从猫窝里探出半个脑袋,耳朵动了一下,又缩回去。
凌晨两点,她把烟掐灭,给抱抱做了宵夜。冻干加温水,加一点新开的罐头。小猫慢吞吞地吃,尾巴尖一动一动。她蹲着看它吃完,顺手把猫碗刷了,把猫砂盆捞了一遍,换了新的垫片。
她又看了一会儿网页。内容绕回最初那几条,屏幕的蓝光把许尽欢眼底的青色照得淡一点。天渐亮的时候她才起身,去二十楼。
小区里这时候还还没什么人,崽崽看见她像见了老熟人,先绕着她撒了会娇,等她把牵引扣好才往外窜。夏日微凉的晨风把草的味道卷起,崽崽每隔一会儿都会回头看她一眼,确认她还在。绕小区两圈,回家,它自己待在门口的地毯上坐下等擦脚,耳朵也让摸。
许尽欢真心实意的感叹,别人家的孩子确实是好。
她按食谱给它拌了湿粮,碗放好,随意叮嘱:“吃慢点。”
居然它真的吃慢点了。
许尽欢忍不住拍了两张吃饭吃的很香的崽崽欣赏。
回十九楼,许尽欢心里有预感,昨晚熬了一宿,这一觉应该要睡很久。正式打算睡觉前把抱抱的自动喂食器装满,水碗加到边,备用的小零食放到柜台上沿,她都得伸手才能到。她躺回沙发时,电视好像放到了小郭把炮仗当柴火塞进了灶。
她的梦很乱。走廊,诊室,雨,水声,初中的地砖,高中天台的栏杆,猫扑进灌木丛,狗围着她打圈。她在梦里试图解救以前的自己,嘴张开了,发不出声音。
闹钟没有设。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像从沼泽里挣扎着抬头,半睁眼去摸。屏幕上是一条消息:
【明天我就出院回家啦,这几天崽崽太麻烦你了。感恩的心。】
后面跟了一个谦卑到滑稽的合十的表情包。
她半眯着眼睛回:【客气。崽崽很想你,你放在沙发上的外套都被它拽进窝里睡了。】
打完字,她把后台滑掉,白色的浏览器卡片一张一张从屏幕顶端滑走,露出昨晚的全部关键词。她盯了两秒,睡意渐消。
许尽欢抓了抱枕靠回去,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些天自己做的事:下楼遛狗、上楼做狗饭、去了三次医院、闲的没事买早茶、手腕被拽住。她不是看不懂自己的心思。
喜欢,应该是有的。
但大概率是十分浅薄的,因为对方脸的喜欢,仅仅是让她愿意答应和他一起吃饭、改变三五天的生活秩序、多回两条信息、在白天多走两步的喜欢。
她对稳定的亲密关系没任何把握。她清晰的知道自己的缺点。作息乱、情绪冷淡、社交回避,热闹的事最多一会,多了会让她疲惫。
她从没能在任何关系里长久地表现出别人期待的样子。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看着手上留下有些发青的印子,无聊地想着,虽然没出血,但这算不算扯平了。
在沙发里翻了个身,继续昏昏沉沉的睡过去。
纪允川自从瘫痪。后睡眠质量就很一般。
早上五点半,窗帘缝里只一点灰白。他撑着床栏把自己挪回正中,抱着手机玩了会,等到八点左右才按铃,等护士来帮忙换床单。
护工小张在护士换完床单也带着换洗衣服进了病房。
他想洗澡,但目前他更着急逃离医院,小张便提议要不要只擦一下身体。
电动床不知道为什么和他作对,遥控器半天没反应,他只好左手抓住床栏,蓦地感受到后背有条筋绷了两下。紧接着就是可预见的右腿不受控制地抖,像最近晚上很火的在地上弹跳扭动的鱼造型的小猫玩具。
可以买个小玩具给抱抱。他像与自己不相干似的望着痉挛的腿。
纪允川无意识的憋住气,静静地等那股痉挛过去,再换另一侧。毛巾一路按下来,皮肤下那层钝痛像退潮,留下黏黏的潮气。
“纪先生,衣服要不要换一套吧?”小张给纪允川擦完身体问。
“换。”纪允川点头。
病号服下摆往上卷到胸口,右臂的防水贴边缘因为刚刚又是出汗又是擦身有点起皱,小张用棉签把贴边按平,再把干净的上衣慢慢从左侧穿进去。
“小心一些啊,右胳膊还没好。”小张有点担心地嘱咐。
“不碍事,早就结痂了。”
裤子更麻烦,小张把裤腰从脚跟往上拎到大腿外侧,再把导尿管缓缓掖进腰里预留的开口,贴布压紧;纪允川得先抓住床栏,用肩膀和手臂发力,臀部离床两厘米,等他气往下落一口,小张才把裤腰整个拉上来。
“辛苦。”纪允川这一早上还没吃饭就被折腾的七荤八素,气若游丝地说。
“这两天你脸色看着好多了。”小张笑,顺手把床头的用药表拿来划掉一格,又把两只备用纸袋套进床尾垃圾桶里。
换回干净衣服,他坐在床上歇了两分钟,指尖还轻微发抖,耳后那根跳得快的血管慢慢收下去。
上午十点,李至延来看了一眼,确认指标都稳定后,睨了纪允川一眼:“以后感觉有病提前过来,别等烧的神智不清半夜给我打电话,你哥哥我因为学医已经快秃顶,不能再被你把心脏折磨坏了。”
“我这发烧也没个预兆,这可怪不着我。”
中午,齐斯年来接他。雨停了,地面还是湿的。
“走吧,派大星。”齐斯年站在门口,看他收拾完饶有趣味地开口。
“你哪像海绵宝宝了?”纪允川笑。
纪允川手抓车座转移,肩背发力再将臀部挪过去,坐稳后,他在胸前系好安全带,呼一口气。
小张在车门外将轮椅拆轮,抬车架放后备箱。医院走廊的味道慢慢留在车门外。
车上,齐斯年问:“说说呗,最近你这边的……进展?”
“嗯?”纪允川不欲多说,明知故问。
“那位邻居学姐。”齐斯年把“学姐”两个字拖得很长,“看起来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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