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室内靠窗的长榻上。
容若终于在沈宛连续的轻声呼唤下恢复了意识,他睁开了眼睛,吃力地挪动左手揉了揉额头的右侧。
才被沈宛扶着坐起,容若忽然半身朝外一倾,目眩胸闷,想吐而未吐出一物。
“容若。”沈宛叫了声公子的名字。
“以前还好,寒疾和三月病先后来,现在却是撞一块了。我的状况我自己清楚,犯病之初,就是头疼先发,至今还是疼痛的很,你看见我的西药了吗?”
“嗯。”沈宛把小琉璃瓶从身上拿出,“公子是含服融化?还是温水送服?”
“劳你去外头拿温水。”
“好。我马上回来。”
独自一人呆在室内的时候,容若看着外头的春景,伤感起来。
这病来的不是时候,约摸是场大病。
接下来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放榜之后明府连续几日的庆贺场子、参加殿试、获得应有的官职之后的各种准备……
“我不能倒,不能。”
越是这般暗示自己,身体却越是不听使唤,头疼欲裂,双目沉重却欲泪,呼吸越来越轻缓和微弱,喉咙里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了。
这十九年来的苦读,难道就要这般错失下一场殿试于一旦吗?
明明在来的路上,自己还是对会试的放榜和殿试的对答充满期待,想跟沈宛说自己的抱负和将来的人生规划,现实却是这般钻心剜骨,由不得自己逞强。
——我如果因病不能参加殿试。
阿玛会怎么想?依旧疼惜我,还是觉得我让纳兰家错失了一场大机遇、进而不满于我?责备于我?
皇上会怎么想?依旧为我保留三年后的殿试机会,还是视我为怯懦之人、嘲笑我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无论是哪一种,错都在我。
对不起,对不起……
容若在迷离的意识中吞服了三片西药,头痛症状没有向之前一样得到缓解。
他颤了颤嘴唇,说不出话,只好合眼,以此来告诉沈宛:
“我想睡一会儿,这副身子骨……我好恨,真的好恨……”
沈宛扶容若重新躺下,为他盖上了薄被。
她轻触他的额头,掌心袭来了一阵烫热感。
掩门,沈宛在外头对素菜馆的总管事道:
“刘管事,我不瞒你,我瞧着纳兰公子的身子不大好,怕是要大病一场。我拿着我的耳环作为信物,去请‘佗雀药馆’的郎中华世安到这儿来。记着不要声张,见到华先生,就说是宛姑娘病了,切勿提及公子名字。”
“是,我记下了。”
“还有,你安排一个可靠的人去明府回话,说公子集客素馆,会晚点回去。”
“要是明珠大人派人来查……”
“真发生了那种情况再说。”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
*
沈宛苦苦等待了半柱香的时间,名医华世安才带着一个小童子一并前来。
“沈宛请华先生礼。”
见沈宛无恙而是长榻上的美玉公子大恙,华世安道:
“宛姑娘,你这般戏弄老朽可使不得。老朽是看在你师傅宋公的份上,担忧于你才匆匆而来,你却是私会男子于此,叫老朽来为你的情郎治病,日后宋公若是问起,老朽该如何交待?”
沈宛扶起无意识的容若,道:“华先生,你应知道,他就是这家素馆的主人,名满天下的纳兰容若。他忽发大病至此,我不能见死不救。”
“老朽如何不识得?纳兰容若才貌兼备,所写词歌字字珠玑,所怀武功可征沙场,而且他心怀慈悲,礼贤下士,当真是举世无双的佳公子。”
华世安来到容若榻前,叹息道:“只是人无完人,天星下凡,终究不能为尘世所留。纳兰公子负担太重、又竭力保持完美,如何能够无病息灾?”
“请华先生救救公子。”
沈宛忽然跪地,诚挚相求。
华世安一边给容若把脉、一边对沈宛语重心长道:
“御婵,纳兰公子生于官宦人家,人生之路没有过多选择。在庙堂之中,他满腹才情终将为天子所忌所束;在庙堂之外,他重情重义终将走不出凡尘困局。”
“他的病能不能好,不是看他的造化,不是看老朽的医术,而是看老天爷肯给他这一世多少时间啊!”
沈宛的眼泪无声而下。
华世安作为跟宋应星一样的前明人士,思想上较为古板和保守,当他看到榻侧桌面上那个写着洋文的药罐子时,不禁扼腕而气。
“他怎么能吃洋人的方子?他是自己不要命、不想活了吗?”
“华先生,您不能这么说。”沈宛把小药瓶收了起来,“公子用药有公子的道理,您不能因为自己擅长汉医,就将西医之道视为夷术。”
“老朽没法治他!”华世安态度激变,“只管叫他去信皇宫里的西医去。”
“华先生,医以仁德济天下。”沈宛求情道,“纳兰公子要不是走投无路,岂会将自己的病痛托付给西医?当中的心酸和苦楚,您会不明白吗?”
华世安这才如梦惊醒,道:“是老朽糊涂啊!一味相恨相怨于夷术,而未觉纳兰公子的无奈。”
接下来,华世安就叫了小童子过来,叫小童子记录下他所口述的病人症状和要抓药方,先一步遣了他回“佗雀医馆”去抓药。
小童子见到方子有一味偏方,便问:“师傅,‘梭荥子’药性强韧,可是真的使得?”
画师安道:“若想叫纳兰公子苏醒且暂缓头痛,非用此偏方不可,至少可保他在放榜之日可行至明府门口接榜谢恩。”
“可是……”小童子仍旧不安,“弟子怕——”
“为师我行医多年,知道分寸,不会叫公子的病雪上加霜。”
“是。”小童子这才离雅室而去。
“御婵,你需知道,老朽的方子只能缓解纳兰公子一时的病痛,救不了他一年半载、更救不了他一生啊!”
“那公子的殿试……可还来得及?”
“一切皆是天意注定,你我不可多加预测。”
*
容若醒来,身边只有沈宛。
看向天外,夜色浓浓,唯有几朵云彩穿梭在明月中。
沈宛端上来一碗一直在小炭炉上面温着的小米粥,道:“公子放心,我已经叫刘管事去明府传话,说你在此处会雅客,会入夜才归家。”
容若谢过她,然后问她:“郎中怎么说?”
“我为公子青睐了有‘再世华佗’和‘妙手扁鹊’之称的华世安华先生,他说公子的病非凡间凡人之病,需由老天爷来定生死。”
容若淡笑:“华先生说的一点没错,所以我不必怨命、也不必求谁,现世之中,熬过病期就好。”
沈宛搅动着小米粥,好让小米粥的温感正好。
“公子对自己能否赴约殿试一事,担心吗?”
“说实话,我不敢想。”容若从她手中接过粥碗,“不然得到一个无法释怀的结果,我该向谁说?”
“皇上一向重视公子,会不会单独到明府去问试于公子?”
“别说大清,历史长河之中,哪朝哪代的举人有过这样的恩典?即使皇上有心,太皇太后碍于礼法也不会同意。”
“可是这次殿试要是去不成,就要等上三年,三年可不短啊!”
“三年时间,用作编书著说、结交贤士、踏访山水……便是不够用,我不会虚度。”
“我会陪着公子,一直都会。”
“待会儿我要宛卿你陪我一起走回家的路。”
“好,我跟往时一样,陪公子走到距离明府三棵树的位置,再惜别。”
是夜。
容若回到家中、入自己的房间躺下后,叫了袖云来陪着说说话。
“今日我在素菜馆头痛昏阙、吃了有名神医华世安的药才恢复神智。头痛虽有所减轻,心中的积闷感却迟迟不散,还有这身子亦是内冷外热,交替的难受。袖云你说,宾客来贺之日,我该不该饮酒?”
“不该。”袖云应的明确,“公子以茶代酒就好。”
“酒方助兴,饮茶见静。”容若明了,“难得明府热闹非凡,我不饮酒说不过去。何况阿玛已经叫人去准备了顶级佳酿,我也不好扫阿玛的心意。”
“要不就让袖云去跟老爷说吧?袖云会仔细措辞,不会叫老爷‘兴尽而不知道公子苦’的。”
“好,明日你去说。”
“是。”
“我现在状态过得去,全靠华先生的药撑着。”容若指向床头柜上的药方子,“以后要是错失殿试,一想到阿玛失望的目光,心里就发慌……”
“这不是公子的错,只是老天爷想要公子有所历练,才这般对公子不公。不管后续公子的情况如何,袖云都会好好照顾、相守在侧的。”
“是啊,天有不公。”容若的眸子里流露出悲伤,“为了斗争寒疾,我什么方法都试过了,结果非但没有见好,反而是年年益进,这般适得其反,就跟是我触犯了什么天条、遭了报应一般。”
袖云宽慰道:“公子如此,也许是在为天下的苦命人受过,等到功德圆满,自会否极泰来。”
容若自己看得开:“人生本就是苦行,有人修得福报,有人修得恶果,我纳兰容若修得菩提。所以:苦海行舟,无涯也有涯;彼岸不寻,可至亦不至。心释然矣。”
等到公子完全睡下,袖云熄灭了除床侧灯之外的明烛。
她回到公子身边,铺了个软蒲团席地坐下,就这般不舍得合眼地陪伴在侧。
*
会试的结果发表前日,康熙皇帝叫了明党的高士奇和索党的李光地一并去贡院跟进阅卷情况。
主考官蔡启僔和徐乾学当着高李二人的面,拆开了考卷的封条。
高李二人只见:明珠大人的长公子纳兰容若排在第一位,索额图大人的二公子格尔芬排在第三十五位。
蔡启僔道:“本官与徐大人是公平公正地判阅,纳兰公子之成绩,实至名归。其他考生的排名,也是经由诸位大人慎重考虑之后得出的结论。”
李光地笑了笑,“蔡大人,这卷子是专人誊写后再外加密封姓名来判阅的,自然是认不出哪位考生的字迹,只是这才气和风格,一旦定型,就能叫人一读知谁。”
蔡启僔正色道:“李大人你要是对这次的结果存疑,可以将考卷交由皇上亲判。”
“皇上的心思本官还能不知道吗?”李光地单手扫过纳兰公子的文章,“蔡大人和徐大人顺了皇上的心思,加上这些日子以后废寝忘食的操劳,理应受到嘉奖才对。”
徐乾学道:“李大人你要是连皇上的眼光都信不过的话,大可以把我爱徒容若的卷子张贴到全国各地的学宫去,让天下的读书人去辨,辨我等有无错判、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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