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珠才下马车,就看一位道士站在明府门口,衣袂飘飘,清风朗月。
那道人向明珠行礼道:“本道施道渊,参见明珠人。”
明珠双眉一皱,“你可知道皇上恨不得杀了你,要不是本官力谏,你的脑袋早就搬家了!”
施道渊捋须而笑,“本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更是能够算尽一切玄机,故而明白自己性命几何,康熙皇帝杀不了本道。”
明珠放平态度:“你来找本官何事?”
施道渊礼貌道:“公子魂回天宫神游了一回,本道前来唤醒公子记得人间未了事。”
明珠拉那道人到一边,小声询问:“道人你在‘济国寺’究竟跟犬子说过什么了?为何犬子见了你之后就大病昏阙至今?”
施道渊笃然道:“明珠大人有幸,得一佳公子,胜过世间多少为父之人?容若原本想向本道讨寻治病之法,却不想在本道前去‘济国寺’之前,已经独自静悟。本道告知容若三个人生真理,他便是自知了将来轨迹,辞别本道而去了。”
“敢问道人,是哪三条真理啊?”
“父子、君臣、情场三者而已。”
“犬子慧根极深,无需多加点拨就能通透万事。”明珠向施道渊行了一礼,“道人既然已经将犬子一生盘算,现阶段可是要好好救他、让他睡后复醒?”
“本道此行,正是此意。”
“道人快请——”
“明珠大人请——”
*
施道渊未给容若服用一颗仙丹或是妙药,只是设坛明府花园,有模有样地对着上天一阵祷告,又施展道术与剑术,才将一场法事做完。
明珠夫妇不懂这些,正要打发人去问容若的情况时,袖云从房间出来,上前道:“启禀老爷夫人,公子醒了!”
谢过施道人,明珠夫妇就匆匆往儿子的寝室走去。
袖云留在花园,向施道人深深施了谢礼,方问:“道人法术高超,真把我家公子从天上唤回了凡间,不知接下来袖云可以为公子做些什么?”
“容若尘缘浅,仙缘深,尘俗受尽,便是要回到天上去的。并非本道道行如山高似海深,而是容若命中注定要历经此劫,且此劫需要本道来化解罢了。”
袖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姑娘大喜啊!”
袖云一惊,忙问:“公子大病初醒,袖云如何敢跟一个‘喜’字沾边?”
施道渊意味深长道:
三月病去画屏轻,细雨轻寒隔帘廊。
与君卿卿鸳鸯侣,最是长伴共西厢。
悄藏秋叶成温梦,珠钗琼琚木瓜香。
萧萧浮生又十载,鹊桥横空忆旧章。
【注1】
袖云记起,公子参加秋考之前,曾被明珠逼着读《诗经》,当时就是自己伴着公子一起温书的。
公子说《诗经》的爱情好: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当时袖云只能共感那份文字的美好,如今却是明白了施道人的隐喻:
公子病好了,为了让公子精神振奋,需要安排一桩好事。这桩好事,没准就是公子的亲事。
秋叶珠钗,琼琚木瓜。样样都是自己从公子手中得到过的好东西。
画屏细雨,近窗看月。件件都是公子爱做且叫自己陪伴在侧的事。
鸳鸯小字,西厢私语。幕幕都是自己和公子之间的共度的好时光。
“姑娘没有想错。”施道渊朝袖云一点头,“姑娘是要成为公子的颜氏夫人了。”
“能得一名份,袖云已经满足,不敢以‘夫人’自居。”
“袖云姑娘你虽为公子的侍妾,但是公子一生不会亏待于你,你的福气可比日后的卢氏夫人、官氏夫人、小妾沈宛宛姑娘,甚至是惠妃娘娘都大呢!”
“多谢道人明示,袖云日后……不,袖云一辈子都一心一意待公子。”
“姑娘你要相信本道,在公子的几位红颜知己当中,陪伴着公子走完人生最后一程的女子,正是姑娘你啊!”
“袖云,记下了。”
“本道从未失算过,这就告辞。”
“袖云恭送施道人。”
*
次日。
容若坐在床上,默默盘手中的菩提子手串。
房间中的屏风,他已经叫人搬走;窗上的帘子,他也吩咐人撤去。他喜欢空旷的空间,觉得有风来比不透风的好。
忽然记起了透明琉璃鱼缸里养的小金鱼,他叫来袖云,问阿玛送的小金鱼去了哪儿?袖云说,公子放心,小金鱼都还在,这会儿正放在房间外头院子里的是桌上呢。
容若明白了,是前一阵子房间里太闷了,袖云才把小金鱼挪了位置。
他笑,道:“阿玛怕我着凉,就在我房间里加了重重障碍,你不拦着他?”
袖云无奈道:“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老爷的某些关心之举虽然不得常理,但也是希望被公子你看在眼里的。到时候老爷来探望公子了,公子还是要老老实实地说声‘谢’才是。”
容若从她手中接过清粥来喝了几勺,道:
“我呀,知道自己不好,这副身子骨没能撑到殿试。见到阿玛和额娘,也只能将心里的愧疚转化为:恳求他俩的包容。”
管家下一步过来通传:“公子,老爷和夫人马上过来。”
“好,我知道了。”容若继续问,“皇上那边有什么动作?”
“动作倒是没有,动静却不小。”管家谨慎道,“郊外的求雨道场已经全部撤去,原本要给施道渊道人立的功德碑,也被做了终止。曹侍卫领了皇命来府上和济国寺打听公子您跟施道人的关系,小的们和妙觉禅师都不敢乱说话,好在是曹侍卫没有为难,他避重就轻地给皇上回了话,说公子您跟施道人只是偶遇偶谈。”
“那施道人现在——”
“已经离开京师了。小的按照老爷的吩咐,给了施道人回江南的盘缠、也给他准备了车马。”
“怎么回事?”容若微讶,“照理说皇上不会罢休,阿玛怎么能让施道人就这么走了?”
“小的不清楚。”
这时候,明珠和觉罗夫人正好进来。
觉罗氏坐在容若身边,慈爱地握了握容若的手,道:“儿啊,你能够坐起来了就好,再养一养,早些日子下地行走,外出透透气。”
“谢额娘关心。”
明珠道:“容若,阿玛如今被皇上从内阁改任督察院左督御史,你不用担心,不必责己,与你无关。”
“不是阿玛没做好,而是皇上另有安排,儿都明白。”
“皇上让阿玛去查办两个难案:一是前明文学大家张岱和他的反清大作,二是裕亲王福全疑似有反心,你说皇上是什么意思?”
“一来是考验阿玛您的能力,把案子办的八面玲珑、不起干戈自然是最好;二来是巩固自己的皇权,人心是最难收服和降服之物,阿玛您出马,为皇上办事顺理成章,符合皇上心意就是得嘉奖,相悖则是领苛责,无非是赏罚看结果罢了。儿会跟阿玛一同面对,不会叫阿玛孤军奋战。”
“你倒是知道,一旦涉及‘前明士人’和‘皇室宗亲’四字,那些官僚没有一个靠得住。”
“这个施道渊施道人是个关键人物。”容若提醒,“阿玛您轻易放走他,是错的。”
明珠不解:“皇上要杀他,我保全了他,何错之有?”
“裕亲王福全,有帝王之才却无帝王之命,这个玄理要是没有施道人对质,阿玛拿什么向皇上交待?阿玛不会是想着去劝裕亲王,‘要想君不罪、就请王爷先罪己’把?”
“我的确是这么想过,你说,康熙朝要是闹出了兄弟相残的悲剧,我明珠卷入其中,还不得在史册上留一条骂名?”
“阿玛糊涂!”容若又一次点醒,“皇上想要的不是兄友弟恭,凭皇上的本事,要料理一个王爷还不简单吗?收了裕亲王的兵权,降裕亲王的爵位、罢免了他的议政王头衔让他赋闲在家就是,何须阿玛去当个‘揪出王爷的真心’来的说客?”
明珠凝神,听见了容若接下来的一番话:
“皇上想要辨别明党和索党的忠心是真。照儿的想法,阿玛现在应当立刻派人追回施道人,就让施道人在明府详尽写下他与王爷之间的往来实情,然后将按了手印的依据纸张上呈康熙皇帝,等康熙皇帝去定夺。”
见明珠拿过了容若手中的菩提手串来盘,以静心反思和想对策,觉罗氏问儿子:“容若,这跟明索党争有什么关系?”
“额娘,阿玛这一步要是走错了,错成了皇上和裕亲王之间的和事佬,没准会落得一个从一品降为正三品的下场,在明党众人面前难有立足之地、在索党众人眼里成了笑柄,儿不能叫阿玛错悟了皇帝的心思呀!”
明珠对容若点了点头,然后对觉罗氏道:
“夫人啊,咱们儿子说得没错。最是不能够周全的,就是皇家之间的兄弟之争,我明珠到底是大清皇帝手下的一个奴才,不够格去调解兄弟矛盾,我太过自以为是了!我明珠需谋定而后动,只管把皇上想要了解的‘实情’,通过当事人施道渊的亲笔手书、一一上呈即可,无需再有别举,这才叫忠君。”
觉罗氏把明珠和容若的手交叠在了一起,道:
“老爷,您现在是明白了,皇上不是叫您去收拾跟前明士人张岱相关的烂摊子、也不是叫您去甄辨裕亲王福全的居心,而是想看看您能否自己保住自己的官位呢。您哪,就听容若的,只给皇上递凭据,不给皇上论黑白,别让索党之人见缝插针、拿了您不慎的闪失来弹劾或动摇您的位置。”
“一步一步来。”容若对明珠微笑,“等儿病好了,就动动人脉给阿玛去找张岱的下落;等儿有气力进宫了,就随阿玛去见皇上,一起听皇上对裕亲王的想法,该劝就劝,该认就认。”
“好,那你养着吧。”明珠把菩提手串放回容若手中,“阿玛这就派人去追施道人。”
明珠复对觉罗氏道:“夫人,也要有劳你多去‘济国寺’走动,妙觉禅师总归是效忠咱们纳兰家的人,不可让他因为那道人而受到牵连。”
“妾身明白。”
*
窗外玉兰花端美,身旁小金鱼摆尾。
心中想着父明珠,心外却存远思绪。
容若一人觉得寂寞,就派人去“花鸟风月楼”请了张纯修来见。
张纯修带来了一幅新作画卷,却没有急着展开来给容若看,容若笑道:
“张兄要是叫我题诗,我只能叫侍女袖云去书房拿空白画扇过来,就这么坐在床上,一手执扇、一手写字。”
“不成不成,说什么我也要扶你下床。”张纯修认真道,“我这画不一样,你的笔墨一定要落在卷面上才好,我特意留了白。”
“大长卷?”
“嗯,绝对让你我青史留名的名画作。”
“好。那我就应了张兄的意思,压轴再看、呵气成篇。”
“容若,说实话,”张纯修问纳兰,“你现在觉得怎么样?身子和心态都是。”
“我还能怎么样?”容若淡然,“生病病好,如此循环,都是命数,苍天要我如此。退而学经读史,旁治诗歌古文词。”
张纯修只从好友的话里听出了许多无奈来,“那三年后——”
容若歪头,说不上来悲喜,“三年后直接殿试,太皇太后给的恩典,说不必让我再从头考一次了。”
张纯修问了容若心中记挂的关键之人:“皇上呢?”
“我不知道。”容若装作无所谓,“皇上没派人来看我,我也没从阿玛口中听到皇上提起我。大抵是能够好好远离君侧个一年半载。”
容若碰了碰身侧琉璃鱼缸,对玄烨失望。
——翻弄闹腾也好、以示皇威也罢,总该是对我在态度上有个讯吧?
——心力恢复如何、心情好转如何,皇上你就不想亲口问和亲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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