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云谣集》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梅落烟在黑暗中起身。
她轻手轻脚地穿上外袍，就着屋里的冷水洗漱好后，才拿巾子把头发仔细裹好。
屋里冷飕飕的，案上残烛已燃尽，一缕青烟还在空中袅袅游曳。
她步到床边帮阿僮把被子盖紧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一阵寒风迎面而来，吹走她仅剩的那点困意。
梅落烟把外袍又裹紧了些。
天边破晓了，只是冬日里的太阳起身比较晚。
寨里空旷，唯有不远处的木棚里亮着光，四处零散晃动的身影都在往那处靠拢。
梅落烟走进屋棚，来到她昨晚编剩下的木排旁继续埋头工作起来。
当第一缕亮光爬上木案时，周围稀稀疏疏的声音才逐渐变小。
一碗冒烟的米糊糊突然递到她眼前，跟着响起女孩的俏声。
“那！这是你的。别到时那些城人又说我苛待你，不给你饭吃！”
女孩梳着一头发辫儿，站在木案旁没有离开，一只手从羔皮裘下伸出来，手指划动着案上编好的木筏。
这个刚满十六岁的圆脸女孩名叫童铃，是童家堡堡主的女儿。
梅落烟知道堡里的人管住在关中城里的人统一唤作城人，这并不是一个亲热的绰号。
她不知道这种隔离意识是童家堡的自我保护，还是一致排外，但是却无法拒绝此刻女孩的主动示好。
梅落烟扬起嘴角，回道：“谢谢你，童玲。” 说罢便端起碗，不顾碗边坑坑洼洼的破损，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起来。
童玲歪着头，打量起她。
她看到这个城人女子端碗的手指已红肿不堪，和她手背上白皙的皮肤比较起来尤为明显。
童玲知道这是她这几日劳作所致。
“你这个城人，倒是与之前那些个不同。之前那些个官夫人架子奇大，来了什么都不做，还天天使唤我们，嫌弃这个，嫌弃那个的，看我们的眼神跟看畜生差不多。”
梅落烟停下动作，小声说：“我不是什么官夫人。”
真要论及，她还不如这里的人自由，哪还有力气鄙视她们。
眼下，她能用自己的劳力换取粮食，这确实比之前看人脸色要饭踏实多了。
童玲忽然瞪大一双眼， “阿？你不是跟着那姓韩的来的吗？”
碗里的米糊见了底，梅落烟终于觉得全身缓和起来，没什么能比吃饱更令人满足了。
她杏眼弯弯得瞧向童铃，解释道：“他是我主子，我不是他什么人。” 说完便低头再次绑起麻绳。
这是分给她的工作，和这里的妇女一样，她们要把木棚里堆成山的木材编成木筏，赶在开春时运走。
童玲一听来了兴趣，她索性就在梅落烟身边坐下，也抬手劳作起来。
“你还是第一个来这里帮我们工作的城人，我很喜欢你。”
“不打算拿鞭子抽我了？” 梅落烟扬着眉毛打趣道。
女孩一听，却有些恼怒地开口：“那还不是因为那个姓韩的一来就说奉了什么旨阿命阿的，要筹钱修个亭子。还要在石头上刻字，颂什么德！”
“奉了圣上的旨意。”
“对！” 童玲彻底转过头来，气愤的接着说：“堡里前后村里的百姓都要服役，哪还有钱有时间给他修那个破亭子！爹爹一听，当晚就气病了！”
说着女孩手里的动作也慢下来，圆圆的眼睛抬了几次偷瞧她，“这不第二天就遇上你了。”
“所以，你现在觉得我和那姓韩的不是一伙的，就开始喜欢我了？” 梅落烟眸里藏笑。
童玲却突然低下头，脸上绯红一片。嘴里支支吾吾地说：“也不只是这样。你和其他城人不一样，你帮我们干活，你长得还特别漂亮！”
经过这几日相处，梅落烟也知道和堡里的人说话不用字字斟酌，她们简单直接，反而令她舒服。
一阵寒风从门缝里吹了进来，墙边的火炉发出 ‘砰 ’一声响。
边境的生活不比关中，她被韩行知突然带来，又被人抛在这里不闻不问，本该慌张恐惧。
可梅落烟却因为这里的简单，心里暖洋洋的。
油灯下，她把粗绳绕过木头在下方系好，好奇着问：“这些木筏要运去哪里？”
童玲撅起嘴，嫌弃地撇了眼堆在墙边的木头，才答：“县里要时，就得把竹伐放进渭水运过去。”
梅落烟一听水运，“这么多都一次性运走？那要是木筏被水冲走了怎么办？”
女孩没抬头，声音涩涩的，“运到后，要是数量不够，县里的官爷就给我们判罪，让我们赔偿！”
这是把运输的风险全转嫁到百姓身上了！
梅落烟眸底一沉，接着问：“那现在渭水不开，怎么运输？”
童铃动作娴熟的打完结，才道：“冬日还好，他们催的少些。等开了春，那些城人就时不时下令要木头，说是要运去更远的地方给人修房子！”
女孩嫌弃地撇了下嘴，接着说：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年年要这么多木头盖房子！原来堡里的人光运粮就忙不过来了，夏日里还要去渭河修堤。现在好了，换了个县官人，我们又开始伐木了！”
这回梅落烟终于弄懂了。
原来这批木材是要运往中央，拱皇家土木建造之用。
童家堡前后几个村落里的人之前就要服役运粮，如今还要伐木又要承担运输上的险阻。
如此无穷无尽的徭役负担，怪不得这里的人对城人没有好感。
梅落烟从童玲的态度上也能看出童家堡堡主对韩氏也多有怨言。
“哎！你这样绑太费力了！” 那俏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童玲握住她的手教她，“你看，这样打结又省力又结实！”
梅落烟笑意盈盈望着她红扑扑的小脸，傍边的油灯发出 ‘噗呲 ’声响。
木棚内充满着女人们的聊天声，一天就这么慢慢过去。
转眼又过了半个月。
西风吹开雾霭，还原野旷荡，高空数朵白云相依。
这里天高水远，冰凉的空气中带着一丝甘甜，令人心旷神怡。
房间内一片温暖，童玲懒洋洋地趴在梅落烟的妆案上，随口问着阿僮那些个她没见过的珠钗怎么使用。
靠在榻上的梅落烟翻着书，时不时停下听二人小声嘟囔。
这童玲虽比阿僮要大几岁，可边关的淳朴令她性子单纯，直来直往，到是与阿僮一见如故。两人一碰面便话题不断。
房门突然被敲响，“梅娘子，主子有请。”
梅落烟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韩行知了，今日他为何突然召见？
等她进了厅堂看到一袭戎装的韩行知后，才知道原来这人一直呆在前方的军营里。
男人身形高大，一双乌皮靴上全是雪水，可见是刚刚抵达。
梅落烟听童玲说过那韩家的兵营驻扎在七十里外，他为何要冒雪赶回？
韩行知见人来了，目光似是不在意地停在她脸上片刻，才启口问道：“在这里呆得可是习惯？”
立屏后，女婢正为他解开浸湿的披风。
梅落烟本就心存疑惑，不答反问：“眼下战况如何？”
屏后传来一声轻讽地讥笑，“这么在乎战况？” 韩行知抬手让女婢为他穿上袍服，才又启口回道：“放心！只要你呆在寨里，就是安全的！”
片晌后，他走出来坐到椅上，抬眼问道：“听说你每日帮童家堡的人做工？”
他的视线落在她裘衣外的小手上。
目光有意无意从红肿的指尖滑过，眉头一拧，“我带你来，不是让你当劳工的！” 那口气带着些许烦躁。
梅落烟眸底渐冷，“你可知堡里百姓服役，要自行负担运输风险！”
韩行知看了她一眼，接过女婢递来的茶盏，喝下一口才慢悠悠的说：“所以呢？与她们呆了一个月，你要做回圣女为民请愿了？”
他抬着嘴角，“童家堡上下几百口人要感谢这终南山里长着圣上要的木材。否则…” 再看去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讥讽，“你真该去看看边境那些个村落都是靠什么活下去的！”
梅落烟心里咯噔一声。
堡里的百姓徭役担重，更苦于赔偿，可这里的官米并没有断过。
韩行知说的没错，如果不被中央需要，远在边境的他们生活将更加艰难。
梅落烟抿着嘴不语，心里跟着茫然起来。
厅堂里，女孩的一双杏眸摇曳，被裘衣的毛领一趁，显得那张脸更小。可能是近日里的劳作，让这张小脸越发红润有光泽起来。
就在韩行知轻轻打量她的同时，听她启口问道：“那你呢？把我带来这里要做什么？”
“我有什么打算，你心里不清楚吗？”
梅落烟想到他设计子陌的上书，想到自己眼下的牵制，不明白这个男人还想从她身上得到什么！
她不再压抑，脱口便出：“韩行知！你我除了主仆之外，不会再有其他！”
这次男人的脸彻底冷下来。
他的一双眸子黑似深渊，盯着她一眨不眨，像是正在思考该怎么处置她的自不量力。
梅落烟心底一颤，可却挺直腰板等待他的宣判。
“你只是一个伎子！听话是你的本分！” 男人的口气慢悠悠地带着些不屑，像是正在玩弄手里物件那般的肆意。
韩行知站起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她，双眼一睖，说道：“我看这段时间还是没叫你认清自己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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