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丫头叫宝珠,是四姨娘昔日做灶娘时的小跟班,一个人吃掉了一盆芸豆汤。
出去买药的丫鬟叫木兰,性格稳重可靠,话不多,做事缜密。
看来也就这两个丫鬟忠心耿耿,不离不弃。
这奢侈菜式也不是天天吃,是四姨娘看女儿又跪又挨骂才拿出私房钱整治的,平日里娘俩也是吃厨房做的大锅菜。
而且自打到了别院就没有发过月钱,全靠四姨娘积蓄支撑。
侍女离心、坐吃山空,总不能在别院待一辈子吧?
顾一昭吃完饭就拉着亲娘梳理府上情况:
这具身体的亲爹顾介甫是个成功的政客,四十就当上了知府,不过有点——克妻。
第一任妻子生了一对龙凤胎不幸去世,太太作为填房进府后生了二娘子伤了身子,就再也没有生育过。
除去太太,府上要数大姨娘地位最稳健。
她曾经是顾介甫贴身丫鬟,与顾介甫青梅竹马,非常受宠,生了三娘子和六娘子,再加上娘家兄弟在边疆战出了百户之位,因此不容小觑。
太太进门时大姨娘还怀着孕呢,彼时太太年少气盛,没有今日的城府,罚跪了大姨娘,害得大姨娘流产了个成形的男孩。
老爷连着半个月不与太太说话。
太太就收起锋芒,伏小做低,将自己贴身丫鬟开了脸,生了四娘子后就提做了二姨娘。
先前老爷在福建做官,太太要留在太原侍奉公婆,老爷便只带了大姨娘赴任。
随后听报账的管事说大姨娘简直如同副太太一般风光,下面那些属官太太和商户太太们更是围着她众星捧月,风光无二。
岂有此理?
太太就咬咬牙将二姨娘送过去分宠。
一边老爷子也心疼儿子在外面做官,赐了个丫鬟,因着是长辈赐所以还有几份面子,所以虽然一直没有生育也被封了三姨娘。
老爷只有大少爷一个儿子,偏偏大少爷脸有胎记做不得官。这偌大的家财和官望还需要一个健康的男婴继承。
三位姨娘都卯着劲想胜出,
谁知老爷去庄子上散心,看中了来端菜的阮氏,一问,是庄子上佃农的女儿,爹娘灾年去世后厚着脸皮进了庄子厨房做灶娘。
再回来时老爷就带了阮氏,还未生育就提成了四姨娘,很受宠爱。
三姨娘不甘落后,又和大姨娘联手得宠,大姨娘借着这股东风生了六娘子。
福建六年任期一满,老爷调任苏州知府,太太也终于来到苏州随行,要狠狠杀一杀姨娘们的威风。
第一个举措,就是将四姨娘母女赶到了田庄上。
当然以上是昭棠整理版。
四姨娘的原话夹杂诸如此类:
“大姨娘娘家有靠山了不起?还不是跟我一起做妾室给大房端洗脚水?”
“二姨娘马屁精,舔着夫人的腚就很看不上我!”
“三姨娘那个笑面虎,响屁不臭臭屁不响!”
昭棠算是听清楚了。
府中山头林立:太太占据了明媒正娶的主母位,旗下阵营二姨娘;
大姨娘是青梅竹马的老派常青树,手段情分了得;
三姨娘是长者赐,代表长辈在这一房的体面,轻易发作不得。
三国鼎立群雄逐鹿的时候,自己娘横空出世,既无娘家也无谋略,就靠着一张脸打乱了三方计划,乱拳打死老师傅,怪不得能被三方都视作眼中钉。
太太能容忍这么多姨娘,说明不善妒,
她与四姨娘才认识三个月也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
那么应当不是恶意贬谪娘俩。
太太一直在山西老家长期侍奉公婆,男人却在外头宠溺美妾,换成谁都受不了。
想必是她到苏州之后要“新官上任三把火”,
而四姨娘肯定做了不少跳脱之事,
这时候又冒出推人事件,
因此太太才会将娘俩一杆子支到了城外的农庄杀鸡儆猴。
既这样,自己娘俩不算太太的眼中钉,还有机会从农庄搬回城里?
只不过作为政客,顾一昭深谙上位者面子的重要,既然说出口一般轻易不会收回。
太太就算对四姨娘母女没恶意,但出于维护自己尊严的考量也不会轻易改口让两人回去。
顾一昭想先借助外力,问四姨娘:“爹可派人探望过我们?”
四姨娘撇撇嘴,说了自顾一昭穿越来听到的第一句清醒话:“老爷若是靠得住,怎么会让我们娘俩被罚到庄子上?”
后宅人事繁杂,娘俩又没有靠山。
亲娘美貌而心机不足,明明被独宠了三年却没有经营任何势力。
恐怕前路渺茫。
只盼望娘俩在田庄上受磋磨的这三个月,能让太太的怒火能小一点。
*
正院里,郑妈妈殷勤给太太捶背,一边笑道:“今日那四姨娘故意穿破衣烂裳,倒像是来打秋风的亲戚。”
“提她作甚,晦气。”二娘子撇撇嘴,猴在太太膝上解白玉九连环。
太太膝下只有二娘子,难免将唯一的嫡女养得如珠如宝,是以二娘子说话颇有些骄纵。
“你这孩子……”太太睁开眼睛,不轻不重提点她两句,“先前被我溺爱坏了,如今到了学习打理家务的年纪,也该知道些人情世故。”
“哼,我才不学呢。”二娘子抬起下巴,光洁如鸭蛋的脸上充满骄傲,“我是嫡出,自然是不用跟她们打交道。”
太太满脸慈爱叹口气。
摸摸女儿绸缎一样的乌发:“娘也不愿你学什么腌臜做派,只是身为女儿家无法承继家业,又无法像男子一样做官经商,就守着这么个螺狮壳,只能好好做一番道场,今日不历练,难道等今后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再历练?”
一派慈母做派,二娘子噘着的嘴角慢慢平复,脸上若有所思。
太太这才开口接起了郑妈妈话茬:“她是故意落魄扮惨。”
将她放到庄子上三个月,又不是三年,哪里就那么穷了?
想想摇摇头:“也罢,我冷眼看着,她就是那么个不着四六的性子。”,本来以为她卖惨是想表达不服气,结果说到漂亮布料就眼睛亮,看来是想卖惨索几件衣裳。
福建传来的消息说老爷偏疼这个四姨娘,还当她是个恃宠而骄的心机美人,如今看来高估了她……
想想也是,
阮氏本是农家女,父母双亡后哥嫂无暇管教,她便如野丫头一般在田间长大,耳濡目染学的是乡野粗俗做派,哪里懂什么心机?
“这人粗鄙,上不得台面。”
郑妈妈做了论断,又拿起蜀锦包裹的小玉槌,轻轻在太太后脖颈敲击,力度不轻不重,
其殷勤程度,谁能想到她在外头是威风八面的管家婆子?
太太“嗯”了一声。
三月前她刚来江苏时,姨娘们借口自己也是刚到,一问三不知,
但轮到自己管起家来姨娘们却又处处掣肘,阳奉阴违。
为了杀鸡儆猴,她才将四姨娘贬到庄子上。
现在看来,倒不应该一开始作筏子发作她……
“太太宅心仁厚,要我说啊,她到底是个妾室,就算提脚卖了也不稀奇。”郑妈妈凑趣。
“也罢。”太太起身,“若是发作个心机深沉的,只怕又在老爷跟前上眼药,倒是多个仇敌……”
反倒是四姨娘眼皮子浅,心思都摆在脸上,反而不惧怕她耍手段。
“老身倒有一计……”郑妈妈看了看去玩九连环的二娘子,压低了声音,小声给太太献计,“四姨娘这种人,也能做一把好刀。”
太太没搭话。
说不清脸上是个什么神情。
郑妈妈便乖觉住了声,
掀开石榴石珠帘,从外头侍立着的小丫鬟手里接过一个青花瓷莲花瓣鱼洗①:“太太,艾叶水煮好了。”
她拧了一个桑蚕丝小把巾,在盆里浸了浸,小心拧干了水。
这才复又散开平铺在了太太脸上,小心替她敷脸。
热乎乎的蒸汽带着艾叶的清香袭来,
让旅途劳顿的人一下精神倍增。
太太眉目舒展:“小五这孩子倒有几分乖觉,看着是个能知恩图报的。”
*
春雨缠绵,姑苏变成了一副水墨长卷,唯有山间盛放的山桃灼灼如华,星点粉红让整个黑白水墨卷透进了一丝活意。
顾一昭正在沉思,忽听得外面通禀:“四姨娘可在?”
几人从敞开的轩窗看过去。
却是适才在太太房里见过的郑妈妈,撑着油纸伞,身后几个小丫鬟捧着托盘。
太太房里有四个陪嫁婆子,每人分管不同。
郑妈妈四十岁左右,国字脸,板起脸很凶,像教导主任,她管着府里的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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