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春雨将姑苏笼得似烟胜梦,顾家别院里,蔷薇花边的惊鸟铃①被一对欲栖黄鹂撞得摇晃。
“叮——”一声,玉片声在雨丝中格外轻灵,受了惊的黄鹂鸟倏忽飞起另寻避处。
“三月前推倒姐姐不说,昨日又用泥巴扔她,翻过年你就七岁了,做出这种事可知错?”
正堂,当家主母——崔氏,神色肃穆,正训诫庶女。
“小五知错。”
梳着双丫髻的女童顾亦璇垂着头,做出恭顺听训的样子。
她前世是一名政客,
谁知昨天醒来成了苏州知府顾成弘家中排行第五的小庶女。
三月前原身将四娘子推倒冰面,惹得主母震怒,将母女两人贬到郊区的别院思过。
前几天顾家人来别院暂住。
娘俩原以为惩罚结束了,谁知姐妹见面时四娘子又嘲笑原身“你与你娘都是乡下野种,再也别想回城。”
原身愤怒之下甩了她一身泥巴,被罚去跪祠堂。
于是睡梦中两人悄无声息换了魂魄。
原身跟顾一昭长相名字都相同,想必她也穿过去了。
顾一昭在前世打拼多年有房有车,再加上她所在新国福利完善,
就算原身一无所知也能衣食无缺。
至于自己嘛……
顾一昭意识到穿越后,五分钟内已经毫不客气满祠堂翻检,将族谱、灵牌、祖先画像这些翻了个底朝天寻找关键信息:
这个朝代为大雍,相似于明朝中后期。
自家姓顾。
虽看不懂画像上祖先官服代表什么官职,但十几个都穿官服、连带女眷的画像珠宝璀璨,就知道顾家累宦世家、家底丰厚。
今早又寻亲娘打听,才知道家中主母为续弦,出自与顾家门当户对的清河崔氏。
家中姨娘众多,生了九个子女,
自己亲娘是四姨娘,
本是佃农的女儿,进府做灶娘后机缘巧合成了姨娘。
再多问亲娘就一问三不知了,又紧接着被叫来挨训,因此无法获得更多信息。
顾一昭没有继承太多原身记忆,但凭借直觉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光是推倒事件就处处透着蹊跷:
古装剧里哪个小娘子身边不带几个丫鬟,偏原身推四娘子时两人身边都没人,怎么就那么巧?
昨天四娘子又屡次挑衅原主,似乎是故意不想让自己娘俩回家……
疑点重重、山头林立,
自己唯一的依靠就是亲娘,……
而自己亲娘……
自己亲娘正贪婪看家具。
她先看豆绿云母笺裱糊的山墙下一水的黄花梨百宝嵌顶竖柜②,
再一一巡视浪里梅窗棂下铺着石青色牡丹靠背、秋香色引枕的罗汉床,
连左右分设的官帽椅和维扬木杌都不放过。
眼睛里的艳羡是遮也遮不住。
她过于露骨,旁边服侍的小丫鬟们,甚至嫡女二娘子,都面露鄙夷。
顾一昭收回余光,无声叹口气。
饶是她精明能干,匹配到这样的队友也要无语。
四姨娘举止粗鄙野心勃勃,偏偏谋略全无、心思都摆在脸上,
只怕不知“死”字怎么写。
单看她今日穿着。
外罩海棠红方孔纱,上面绣着的缠枝莲偏偏是翠绿!
内穿胭脂色小袄,就连脚上的绣花鞋都是煊煊赫赫的朱颜酡色,还贴着翡翠莲叶薄片。
一水深深浅浅的水红翠绿,色泽饱满又俗艳。
衣服还都是几年前流行的样式,现在穿出来样式古旧、褪色不均,就很有几份滑稽。
一抬手,七八个铜镀银镯子“叮叮当当”响,引得人人侧目,边缘上银皮锈锈斑驳,露出金黄带绿的铜胎底。
也多亏四姨娘生得好,才能将这破烂穿出几份精神来。
刻意卖惨、不够庄重,惹得周围服侍的丫鬟婆子们纷纷侧目。
崔氏训完话,斜依着旁边的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香几,接过丫鬟殷勤递过来的六安瓜片抿了一口润舌,才开口:“话说回来,你们在山庄住了三个月,可还习惯?”
“……”
四姨娘还在看家具,看了又看,没听见。
顾一昭原本安心装傻,此时再也忍不住了,
一边轻推亲娘,一边乖巧答话:
“回太太,山间的确比城里更寒凉,但习惯了也还好,倒是太太乍到,晚上要记得添件衣衫。”
还知道关心嫡母?
主母脸上原本淡淡的怒色散了大半。
四姨娘回过神来,也赶紧答话。
只不过一开口就将顾一昭气了个半死:“太太,我们没赶上春日裁衣,那这份料子……”
都被困在小山庄里了还惦记着蝇头小利,贪财丝毫不知收敛……
“少不了你的。”崔氏倒有城府,片刻哑然之后立刻温和道,“陈妈妈,一会挑几匹尺头送过去。”
“谢太太。”
四姨娘喜滋滋道谢,还不忘提,“太太,说起来,我房里打碎了个汝窑的茶盏,配不成套,正好顺便给配一个……”
谁家受罚还能连吃带拿?
眼看着她越说越不像话,顾一昭赶紧开口:“母亲一路舟车劳顿,姨娘事先摘了艾叶,说是艾叶水蒸脸最能去乏。”
艾叶?太太看向五娘子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她衣饰朴素,五官虽精致但到底是女童样,倒是那对眼睛生得灵,让人想起骤雨才过还晴,正是东风云开时,一派开阔之意。
早有身边侍奉的丫鬟招手,将早放在廊下的艾叶拿上来,
竹编小筐里铺满绿面白底的艾叶,都是嫩叶,上面朝露的水汽盈满鼻端。
“听庄头说第一缕太阳照到的艾叶阳气充沛,除邪湿最有效果。所以姨娘天还没亮就去摘了一筐。”女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很是讨喜。
旁边二娘子开口:“明明外面是下雨,怎得还有太阳?”
“二姐姐有所不知,这几天日头都是辰时露个脸,之后便绵延一天雨。姨娘说才采了多半筐,雨丝就飞起来了。”
打湿了衣裳?
主母的目光顺眼扫了四姨娘一眼,果然见她裤脚沾了春泥,还带着几根绿绿的青草渣。
她那些愠怒就散了个一干二净。
顾一昭说到一半停顿一下,刻意打量了下太太神色:“原来还担心太太一路颠簸,如今看着太太精神十足,不像舟车劳顿的样子。莫非这回出门换了大船?”
“傻子。”二娘子不屑“嗤”了一声,“庄子外的河就那么宽,哪里载的动大船?有钱也换不了。”
“原来是这样啊。”顾一昭放心点点头,“可我看母亲气色这么好,脸上红里透白,瞧着年轻了许多。”
“笨蛋,那是人参养荣丸。”二娘子嘲笑她,“娘这几个月一直在吃外祖母寄来的人参养荣丸,最是滋养不过。”
“二姐快别笑话我了。”
顾一昭双手抬起,一把捂住了脸,装出了小孩害羞状。
她丝毫不觉得自己这一番造作肉麻,政治场上政客们拍起马屁来可比这肉麻多了。
太监学是政治学的核心。
某种意义上,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太监王国。
这么说,在古代当太监和在现代当太监也并无本质上的不同。顾一昭心中自嘲。
好话谁人不爱听?太太脸上的笑变得真切了些,
语气也带了些发自内心的喜悦。
她笑道:“呦,我们家五娘子如今也会疼人了?”
本来的训斥也就此放下,不痛不痒说了几句话,便挥挥手:“你们下去吧。”
“是,太太/母亲。”五娘子就和四姨娘两人起身告退。
四姨娘一路嘟囔:“没想到太太就算住庄子上,都用那么好的家具!”
顾家富庶,即使是田庄别院也修建得青砖绿瓦很是气派,然而娘俩房里陈设不过是普通木质,比不上主母院里金碧辉煌。
“炕桌上那一面紫檀边座百宝嵌蕃人进宝图插屏,啧啧啧,不说那紫檀木紫得发亮,不说屏面上一水的螺钿、青金石雕的“万字不到头”,光是藩人所举盘中各色祖母绿、鸽血红、矢车菊蓝都是实打实的宝石。”四姨娘念念不忘,“差点闪花我的眼。”
顾一昭反而更关注那藩人。
雕刻的金发碧眼栩栩如生,非亲眼目睹不能有如此神韵,而匠人能熟悉外国人说明这个朝代还算开放,或许能给她带来新的转机。
再者只是来消夏避暑的别院就能随便摆设价值不菲的家具,更说明顾家财力不薄。
四姨娘丝毫没发现女儿在沉思,而是心疼女儿:“我的儿还这么小就已经会看人脸色,还不知道先前吃过什么亏呢。”。
顾家家规,孩子都要送到太原祖宅养。原身因为体弱去年才送走,却偏偏半路生病,耽搁在了姑苏一年,才打算继续走又收到亲爹调令,是以直接来了苏州,是以亲娘和嫡母都不大熟悉她为人。
顾一昭庆幸如此,否则她还要费尽心力伪装。
四姨娘心疼完女儿又想起了新的话头:“艾叶是我采来做青团的,清明前艾叶最鲜,绞出青汁和着糯米做青团,你怎得就送太太了?”
她原想挨训回去后做青团,谁知道就这么巴巴被女儿献出去了?
想着想着恍然大悟:“你还夸了太太气色好,莫不是要学那个马屁精二姨娘?”
还好雨中没什么人走动。
顾一昭教导亲娘:“我们如今沦落庄子上,搞不好回不去大宅,还要那体面作甚?”
“哼!”四姨娘明显不屑一顾,“等老爷回来我先生个儿子,到时候这院里谁大还不一定呢!”
顾一昭一阵头疼。
四姨娘这么嚣张跋扈,简直是政客大忌。
她赶紧扯着四姨娘回小院。
娘俩住在西北角最偏僻的一处小院里。
听说是为了让犯错的五娘子修身养性,特意选的简陋院子。
墙漆脱落的墙面与纵横的青苔将墙面斑驳成绿墨白三色相间,让人看着就犯怵;瓦片年久失修,看得见残瓦半片,上面的蓬草还在雨中晃动;房舍窗棂破损,原本的贝壳砖残破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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