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这日总算晴光大好,将前些时日的阴郁一扫而空。琉璃瓦上的雨水被日光蒸干,晕出淡淡的水汽,宫墙上爬着的不知名藤蔓也抽出新绿嫩芽。
崔明禾在扶摇宫里闷得发慌,便领着流萤和轻罗去了御花园,路遇郑令仪,两人一道同行。
园中经雨水洗礼,花木愈发葱茏。大朵大朵的牡丹开得正好,白的似玉,粉的像霞,层层叠叠,秾丽非常。
崔明禾神色有些懒懒,兴致不高。
“这百花丛中,最显眼的还是未央宫那位的玫瑰花呢。”郑令仪说笑道。
崔明禾附和:“谢美人是爱花惜花之人。”
郑令仪似是看出她的意兴阑珊,便转了话头:“前几日雨水连绵,姑娘宫里可还好?我那咸福宫地势低,积了水,潮气重得很,连新熏的香都压不住那股子霉味儿。”
“扶摇宫地势高些,倒还好。”崔明禾随口应着,“只是闷在殿里,骨头都要生锈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芍药花圃,再往前是一片依水而建的竹林。风过处竹叶簌簌,送来一阵清凉。
竹林掩映深处竟掩藏一架半旧的秋千,颇有野趣。
秋千架子是寻常木料,坐板却颇为精致,应是上好檀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颜色已有些发暗。两根粗麻绳上爬满了细碎的藤蔓,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小花,瞧着倒比那些雕梁画栋的景致更多几分天然野趣。
“这儿竟有架秋千。”轻罗惊喜道。
崔明禾的步子顿下,目光落在秋千架上,久久未动。这地偏僻,想来是前朝哪位不得宠的妃嫔打发寂寥岁月的所在。
她两人见着秋千便来了兴致,郑令仪拉她一道:“那日我见江贵人在御花园荡秋千,整个人如同飞在天上一般,看得我眼热,崔姑娘今儿也来试试?”
崔明禾原不想扫她兴,可究竟还是碍不下脸面,又道这条小径南北通透,人来人往,顿时生出些抵触,便推拒说:“我不大会这个,怕摔了。”
“不妨事。”郑令仪摆手,“我帮你推,保管摔不着。”
崔明禾拒绝不过,只得挽了袖子被她扶着坐上秋千。风过竹林,萧萧声起,叶隙间筛下斑驳的日光,投落在她眼睑下方,光影如蝶,翩跹而舞。
郑令仪在后头轻轻一推,秋千缓缓荡起,崔明禾脚尖轻点地面,两侧是绿叶浓阴的树林,竹影摇曳,藤蔓翠碧。
风穿过绿意稠浓的林子,送来一阵花木的清气,带着浅浅的甜香。脚下是黑得发亮的青石小径,廊檐下长长的丝绦和艳丽的宫灯在眼前一晃而过。
崔明禾有些走神。
旧年她也是这么坐着秋千,漫天花海,世间清朗。
念头才刚浮出个影子,便被崔明禾强行按下,心里一阵酥麻战栗。
崔明禾想,那都是梦,梦罢了。
她下了秋千,流萤见她神色,便上前凑趣:“姑娘若是喜欢,回头奴婢便去内务府说一声,在咱们扶摇宫的院子里也搭一个便是了。”
崔明禾闻言回神,眼皮一掀,斥道:“多事。谁稀罕这玩意儿。”
话是这么说,她那落在秋千上的目光却收得慢了些。流萤知她心口不一,只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言。
崔明禾心中却已打定了主意。
扶摇宫那后院空旷得很,除却几棵歪脖子树和几棵老梅便再无他物,白日里日头晒得厉害。若能搭一架秋千,再移栽几株枝叶繁茂的海棠树在旁遮阴,倒也不失为一处消夏好去处。
只是……这话可不能让旁人听了去。尤其是不能让萧承懿那厮知道。否则他定要寻着由头拿着此事来调侃她,说不得还要亲自监工,美其名曰“体恤”,实则又是寻个由头来她宫里作威作福。
又闲逛了半个时辰,眼见日头渐高,两人便各自回宫。
崔明禾一回扶摇宫便将流萤唤至跟前,如此这般吩咐了一通。
“……记着,此事万不可声张,更不能经内务府的手。只悄悄寻几个手脚麻利的匠人来,银钱从我私库里支。动静越小越好。”
流萤闻言笑得前仰后合,嘴上却道:“姑娘放心,这事儿奴婢在行,定会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崔明禾这才放了心。
流萤领命去了。
到了傍晚时分,流萤回来复命。宫中内侍近卫一见是扶摇宫的人便纷纷大开方便之门,她领着俩瞧着老实巴交的匠人从角门大摇大摆进了宫。崔明禾亲自指了地方,又比划着说了秋千的样式,只叫他们照着御花园那架的样子做,但要更结实些。
匠人得了吩咐,便在院中一角叮叮当当地忙活起来。
她则吩咐小扇子搬了张躺椅置于廊下,一面监工,一面由着轻罗给她打扇,手边还摆着一碟新切的冰镇瓜果。日子惬意非常。
谁知安生日子没过半个时辰便被一道明黄的身影打断了。
这厮也不知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背手踱步一脸闲适地进了扶摇宫的院子。身后那老太监一见院里这阵仗,眼皮子便是一跳。
“哟,这是做什么呢?”萧承懿明知故问,目光在那两个埋头苦干的匠人身上一扫,最后落在廊下那悠闲自得的人儿身上。
怕什么来什么。
崔明禾心下咯噔,眼皮一跳,生生挤出一丝想遁地而逃的冲动。
“陛下!”流萤率先惊叫出声,心惊胆战地行礼。
崔明禾立时收敛了心神,板着脸朝流萤挥手:“还不快给陛下奉茶。”话是如此,人却老神在在地躺着,姿态矜持,人模人样。
“不知陛下驾临,有失远迎,还望陛下恕罪。”
萧承懿见她变脸,心下好笑,面上却仍是那副平易近人的和蔼模样。
“不必多礼。”他道,“这是在做什么?”
她坐直了,皮笑肉不笑道:“陛下眼神不好么?没见着正在搭东西?”
“搭东西?”萧承懿走近几步,饶有兴致地打量过那初具雏形的架子,“朕瞧着倒像是在搭个上吊的架子。”
崔明禾被他噎得一口气没上来,险些失态将刚吃进去的瓜果喷出来。
她咬牙切齿:“陛下若是眼神不好,便该请太医来瞧瞧,何苦在我这来胡言乱语。”
萧承懿瞥她一眼,似是瞧出她这是在强行嘴硬,神色愈发悠闲。
“你的心思朕还能不知道?”
“那陛下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心思?”崔明禾并不退让。
萧承懿定定看她,目光似有所指,而后道:“这还用问?”
崔明禾一愣,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他又道:“不就是想要朕过来。”
崔明禾:……
她气极反笑:“我没事要你过来做什么?”
萧承懿煞有其事:“你想见朕。”
崔明禾险些背过气去:“我想见你?我见你做什么?”
“你以为朕想来?”萧承懿轻飘飘地看她一眼,眉头微挑,“朕是听说——”他目光又扫向架子,道,“崔大姑娘这般大兴土木,怎么也不跟朕说一声?内务府的人都是吃干饭的么,竟劳烦你私自从宫外找人进来?”
崔明禾心中警铃大作。
私自引宫外匠人入宫这罪名可大可小。往小了说是逾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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