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神望去,只见那箭矢稳稳钉在靶心边缘。堪堪擦红圈,距那柳叶尚有不小距离。
虽未中柳,却也算不俗,博得满堂惊叹,众人争前恐后捧他臭脚。谢珩这纨绔子平日里没个正形,不想竟真有几分真本事。
“谢世子威武!”
“百步穿杨,谢世子好箭法!”
“可不是!”
“世子今日定是大意失荆州!”
“再来,再来!”
他本人却浑不在意,哈哈一笑,拨马回阵,嚷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该哪位好汉上场了?”
席间跃跃欲试的年轻郎君们陆续下场,然而箭矢或偏或斜,能射中箭靶已是侥幸,遑论那纤细柳叶。遂无功而返。
崔明禾看得津津有味。她道是谢珩看似胡闹,实则心思缜密。这人这般煽风点火,不知又存了什么黑心盘算。
正思忖间,谢珩已将场中诸人挨个儿奚落一遍,最后竟将矛头投向御座。
“陛下!”他遥遥一拜,声量提得更高,“臣等技艺不精,实在汗颜。恳请陛下一展神技,也好叫我等开开眼界,知晓何为天威!”
此言一出,四下一静。而后附和之声骤起,几乎盖过夜风。
崔明禾遥遥望去,见那人面色如常,修眉轻挑,眸中却有暗涌。他身侧王喜反应极快,上前半步,对谢珩笑道:“世子说笑了,陛下乃一国之君,岂可与后生小子一般……”
“哎,那可未必!”不待人说完,谢珩便打断,一脸殷切道,“有道是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当年陛下于学宫之中亦是学子翘楚,‘射’这一技艺早已超脱我等凡夫俗子。定是弓马娴熟,神勇无比,又如何会止步于百步之间?陛下!”
目光灼灼,言辞恳切。
“臣等恳请陛下!亲射柳,振天威!”
席间众人亦不怕事地鼓噪,声浪将篝火卷得摇摇欲坠:“恳请陛下亲射柳!”
他话已至此,萧承懿不得不应。
“也罢。”
金口一开,便叫全场欢声雷动,愈发高涨的情绪几乎要掀翻猎场上方的重重夜幕。
谢珩亦在其中,唇角高高扬起,眸中得意昭然。
崔明禾心绪稍提。此人不动声色间亦可搅动风云,又惯会将人架在火上烤。中了倒还好说,若是不中,便颜面不保、威严扫地。
萧承懿松了袖口起身,行至场中,自百步外站定,自有内侍奉上良弓劲箭。
那是一张黑漆描金的六钧强弓,他信手接过,将弓弦轻拨两下,而后长臂一振,挽弓搭箭。
夜风猎猎,掀起人衣袍翩跹。
月华似水,映得他眉目如画。
屏息,瞄准,拉弦——
弓开满月。
“咻”
静谧夜空下有金石破风之声,羽箭直掠而出,其势如电。而后“咄”一声闷响,定睛再看,那箭矢已狠狠钉入柳叶,将它钉在靶心之上,尾羽还兀自颤动。
靶心旁谢珩方才射入羽箭箭身轻轻一晃,坠落在地。
射柳者,
天子,萧承懿。
四下一片倒吸冷气之声,目瞪口呆。直过了好半晌,才有些微窃窃私语声四起,口耳相传,渐至鼎沸,惊得林间寒鸦扑棱着翅膀四散惊飞。
“好!”
“好、好箭法!”
“天威!天威!”
“果然是天子射柳,不同凡响!”
崔明禾也忍不住拍手叫好。
方才,那人挽弓时微挑的眉眼,松弦时轻勾的唇角,皆似烈火烹油般点燃了她心底里某处隐秘角落。她几乎快要忘了自己身处何方、身在何时,眼中只容得下那张意气风发的俊美面容。
他早已不再是那个需要她提携一句方能归宗的落魄皇子。
箭靶一侧的内侍高声唱和:“陛下神勇,箭中柳叶!”
场中又是一阵欢呼,群情激昂。他却毫不在意地一挥手,再度拈起一箭,对着百步外的箭靶倏忽又是一箭。
“咻——”
弦如霹雳弦惊,箭若离弦之箭。
凝神远望,只见两支箭矢稳稳钉入靶心,穿透那方寸大的柳叶,无一例外。
两箭齐中!
“陛下威武!”
“陛下神勇!”
“陛下万岁万万岁!”
欢声雷动,呼声一阵盖过一阵。
他面上波澜不惊,淡然将弓递还与内侍,目光似不经意地自她这边掠过。隔着跳动的火光与喧嚷的人群,她看不清他眼中神色,却莫名从中品出一丝戏谑。
崔明禾心头一跳,立刻垂睫将脸别过,端起面前的酒盏,一饮而尽。
夜风过耳,亦过心。辛辣的酒液划过喉咙,却压不住那陡然翻涌上的异样灼热。
崔明禾这一夜里睡得并不安稳。
帐外风声鹤唳,夹杂巡夜甲士规律的脚步声,帐内烛火摇曳,将人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她辗转反侧半晌,脑中挥之不去的竟还是那人挽弓如满月,箭矢破空时的凌厉侧影。
火光映着他深邃的眼,比夜色更沉,比星子更亮。
她有些恼,恼自己这点出息。
不过是射了两箭,有何了不起?当年在学宫时,谢珩那厮胡闹起来也能有这般准头。
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这个认知让她更加烦躁。
她何时也成了那些只会仰望君王恩泽的庸碌女子了?!
*
次日寅时三刻,天光未亮,便有内侍前来通传,催促诸人起身往祭坛观礼。
围场尚浸在青灰色晨霭中。
高台早已设好,旌旗猎猎。其上那人一袭祭服,头顶通天冠,身形挺拔如松,衣袍猎猎。其下众人按品阶肃立,女眷则聚于稍远些的帷帐下。
鼓乐声起,钟磬齐鸣。
萧承懿手持玉圭,亲诵祭文。
崔明禾随众内外命妇跪伏于锦垫之上,垂首敛目,鼻尖萦绕着线香和牲醴的气味,混着泥土与青草腥气,心绪却飘忽。抑扬顿挫的祝祷之词入耳不留半点痕迹,眼前浮现的是昨夜那双在火光下看来时,含着一丝戏谑的眼。
她有些走神,直到身旁丹阳拿手肘轻碰过她一下,方才敛神回来,随众人行三跪九叩之礼。
“礼成——”
赞礼官一声唱喏,日头已然高悬,高台下众人微微骚动。崔明禾揉了揉跪得发酸的膝盖,正待退回帐中歇脚,却见萧承懿已接过王喜奉上的巨弓,于万众瞩目之下面朝着无垠苍茫林海,拈箭,上弦。
“咻——”
鸣镝破空,声传数里,紧接着号角长鸣,战鼓擂动,声震四野。
宣告春猎开始的第一箭已被射出,欢声雷动。
大队人马如开闸洪流,呼啸着涌入围场,扬起阵阵尘土。场中早已候命的猛禽走兽被惊扰,开始四下逃窜。原本沉寂的荒野丛林立刻沸腾起来,草叶摇曳,树影幢幢。
这是竞逐时机。
有三五成群者高声谈笑声:
“听说了吗?这回林子里放了头白鹿,灵性得很!”
“何止白鹿,还有人说瞧见了金丝猴,那可是祥瑞!”
“这彩头不知最终花落谁家……”
崔明禾在旁听得分明,有些想笑。刚扯了唇又觉有些无趣。她对那些所谓的祥瑞并无兴致,左右不过是些供人取乐的玩意儿。
上午这一场是男人们的天下。皇亲国戚并武将勋贵们组成浩荡骑队,追风逐兽,一展身手。女眷则大多留在营地,或三两成群闲聊,或小聚博戏,或备下香茶美酒,等候郎君满载而归。
崔明禾向来不耐与人应酬,如今转眼见丹阳和郑令仪等几位相熟的被几位宗室女眷围了说话,连谢芷卫钰等人也不知所踪,便干脆自个儿悄悄回了营帐。
帐内安静,流萤轻罗正领了小宫女收拾妆台。崔明禾坐了片刻,愈发觉得闲得发慌。目光一转,落在角落里一个描金漆盒上。里头除却话本零食,还压了一只绘金鳞曜日的鲤鱼风筝。
她心念一动。
“流萤,取那风筝来。”
流萤应声取来,又有些迟疑:“姑娘,这会儿日头正好,风也大,只是……”
“只是什么?”
“外头人多眼杂……”
“就在营帐后头那片空地,能有什么人?”崔明禾不以为意,径自取了风筝线轴掀帘而出。
营帐之后是一大片草坡,因离主道颇远,确是清静无人。斜阳暖照,青草茵茵,风势正好。不似朔风凛冽,暖洋洋的懒劲儿吹得人筋骨舒泰。
两人寻了处背风缓坡。
初时不得其法,经由几番折腾,那风筝才终于放起来。鲤鱼扶摇直上,逐渐模糊成一道细细金线。
将线轴递给流萤,她眯了眼,自己负手立在坡上,任凭暖风拂过面颊,卷起鬓边碎发。
连日来盘桓心头挥之不去的阴霾似乎也随风筝一同飘远了,只余下此刻的闲逸三两分。
她唇角不自觉牵起一抹极浅的弧度。
却在此时,原本安稳的金鲤却飘飘摇摇挣扎着打了个旋儿。崔明禾蹙眉。原是另只更为艳丽的凤凰风筝不知何时也升了空,正与她的纠缠在一处。两根丝线绞缠死结,任凭风吹,皆是动弹不得。
“是哪个不长眼的,竟敢冲撞贵妃娘娘的鸢儿!”一声尖利的呵斥自不远处传来,划破了此处的宁静。
她循声望去。
只见周月窈正于草坡另一头被一群宫人前簇后拥,宫装红艳,环佩叮当,好不招摇。凤凰风筝的线轴便握在丹彩手中。
当真是冤家路窄。
尚未等崔明禾发作,那厢丹彩一面手忙脚乱收线,一面怒斥道:“瞎了你们的狗眼不成?见了贵妃娘娘的凤鸢竟也敢往前凑!还不快将你们那破烂东西弄开!”
这话好生蛮横。
她甫一扬起手,流萤当即会意,将线轴恭敬递上。崔明禾扯了扯手中线,感受着那头传来的抵抗之力,冷笑一声:“好大口气。谁家的奴才,也敢在这儿狂吠?”
丹彩一噎,待看清来人是崔明禾,气焰不减反增:“我道是谁,原是崔大姑娘。只是姑娘这放风筝的本事,倒与你这身份一般上不得台面。好端端的,非要来搅了贵妃娘娘的雅兴。”
流萤气得嘴唇发抖,上前一步分辩道:“明明是你们的风筝后来,撞上了我们姑娘的……”
“放肆,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丹彩眼睛一瞪,“我们娘娘的凤鸢乃是陛下亲赐,金丝为骨,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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