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秋收起,摊子上的猪肉生意便又好了不少。
农户人家秋收时要换活儿做,亲近的几户人家,今日里帮着你收了谷,明日你又去帮着另一家干。
如此这般收粮能快许多,且还不肖给工钱,但谁家头收割,也还是要负责一日餐食的。
这般请人虽不花销工钱,伙食却要弄得像样,大伙儿干得是下力气的活儿,若弄些素菜白水吃不饱,教人说抠搜事小,往后谁家还肯与你换活儿干呐。
不说杀鸡宰鹅的吃,如何也要弄几斤鲜肉来吃个油腥。
秋收上,日日都有乡亲上家里头来交待,张家要三斤猪肉一叶猪肝,李家要一副心肺两方猪血。
康和跟范景打外头杀了猪回村来,连夜教一仓给交待了猪肉的人家送去,好时自村里头就能消去三四十斤肉。
临村的嫌进城远了耽搁时辰,也跟范家人定猪肉,康和就驾着车子与人送进村去,有时还与村里那些忙着地里的活儿不得空进城的人家捎带盐啊酱的。
人多谢他,更是爱在范家买猪肉了。
秋收过后,农户手头上有了余钱,猪肉的生意也便落不下去,村户比常时大方些,舍得吃肉的人家更见多。
再一则,秋高气爽的时节,城里城外请客办事的人户也都扎堆儿。
要办事如何有不买肉的,康和摊子上有一日里,一兑儿就给卖出去了两头肥猪,便是办事的人家跟他定的。
这日过了午,康和闲散着切了一盆子肥瘦匀称的猪肉脍,往里入了盐、椒子、香料粉给和匀。
取了洗得干干净净的肠衣,同陈三芳一块儿在铺子门口纳香肠。
“这鲜肉和了椒粉香得很呐,瞧着生的也好吃。”
陈三芳嗅着料子盖去腥气的猪肉,一股麻香。
这香肠灌出来拿家去在院儿里头用松叶熏出来,存得久,逢年过节的能吃,家里来客切一碟子待客也不寒碜。
康和道:“我弄了一盆子鲜肉和饴糖进去,做个甜口出来。外还剁了些猪肋骨,指头长短一截,腌了香料,也灌进肠里,做成猪骨香肠。”
“你的花样最是多,光听着都咽口水咧。”
范景闲散着也说过去搭个手,两人却不让,怕他闻久了肉腥气又该不痛快。
他便去后头的炉子上烧了些水,冲了一壶茶,转出来时,听得说话声,贺小秋来了。
“你怎么这时候过来。”
贺小秋同
康和还有陈三芳打了招呼走进了铺子里头。
他常有过来熟门熟路的。
“俺把娘做的帕子送去布行里头这月里菊花开得好时新菊花样式的衣裳帕子布行里催要赶着做了几条就给送了来。”
陈三芳闻言偏个脑袋进屋:“小秋你娘还在做绣品呐?”
“嗳。卤摊儿挣钱俺也劝她甭做了仔细着熬坏了眼睛爹的药钱够使。偏她就欢喜做点儿针线功夫做这事打发时间也只劝她少做些
“你娘手艺多好能干得很咧。”
贺小秋笑道:“她要听着娘子这样夸她不晓得多高兴。”
说着他拿了个圆圆的篮子与范景:“得闲俺也做了几件小衣裳你看看合不合眼。”
范景见着贺小秋打开篮盖儿里头有几件小豆丁儿般大的衣裳摸着料子多软和。
“俺就裁了样式上头的绣的小老虎小兔子花儿叶子的都是俺娘绣的。”
“做这样多如何穿得过来。”
家里头珍儿巧儿俩丫头做陈三芳也做倒是他还没动过手本想着后头康和不教杀猪了空闲多时再做几件时下都堆着十几件了。
贺小秋道:“你别嫌多小孩子一日一个样一点儿的时候又爱吐口水衣裳可换得勤。”
康和听两人说得热闹脏污着一双油手也凑进来瞧了瞧。
小肚兜上的老虎头绣得栩栩如生不似真老虎那般唬人胖胖圆圆的小孩子穿着当是可爱得紧。
“做得这样好老大穿了小心存着以后还能老二穿。”
贺小秋掩嘴笑了一声范景瞅了康和一眼没搭他的腔将小衣收拾装了起来。
陈三芳打外头欢喜:“三郎说得不差咧。”
说了一晌话贺小秋才家去。
陈三芳也多喜欢这孩子觉他勤快能干性子又还好只可惜了遭些那样不好的事。
人走时还拿了一罐儿蜜与他两人又在铺子上推拒了半晌。
范景刚把装小衣的篮子放到柜台底下去走时好教拿回家一转头见着桌子上还放着一包盐一罐酱。
这哥儿光顾着与陈三芳推不要蜜走时连自个儿的东西都给落下了。
“当没走远我给他送去。”
范景说罢拿了东西便出了铺子康和问他要不要一块儿他摆了摆手。
贺小秋上了主街才想起自个
儿买的东西落在了范景的铺子上,做卤还得用酱,说是折身回去拿。
转头却瞅见个瘦精精的,鼠眼儿一般的男子躲在夹道的铺子边上,好似在瞅他。
他心头一紧,赶忙扯高了些包着的头巾,低着脑袋快步走去了街市的另一头。
再回头,发觉那男子竟也随着他走了过来,这厢可确切的晓得了他就是跟着自个儿的。
贺小秋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小跑着往前去,正想钻进一间铁作,小心回头瞧了一眼,却又不见那男子了。
“哎哟,哎哟,你放手!
范景打后头扯住男子的衣领子,将人甩进了个小胡同里:“你跟着人作甚。
那鼠眼儿男子教衣领卡得脖颈喘不过气儿来,只以为教个高大的男子给弄着了。
得松衣领,畏畏缩缩要告饶时,转头见着是个哥儿,又给逞起凶来:“俺跟着谁还要与你报告?你甚么人?
范景眸子发冷,他不与这般地皮流氓多废话,打腰间要抽刀子。
那男子见范景面孔冷峻,力气又大,随身还带了刀,登时又惧了。
“好哥儿,俺再是不敢了,甭上家伙。
范景冷斥道:“再教我瞧着干这事,下回绝没这般轻巧。
那男子连连点头,灰溜溜的跑了去。
范景收了刀,这才从小巷子里头出去,那贺小秋,傻模样,还在那间铁作更前张望。
他大步走了上去。
“是你将那人赶走了?
贺小秋一眼就瞅见了往这头来的范景,心头长松了口气,连忙小跑着迎过去。
范景把手里的东西拿给贺小秋,轻应了一声。
他瞅着人一张小脸儿有些发白,在街边的甜水铺子上要了一碗甜汤,两人就坐在铺子门口的桌儿上,他把甜水推到了贺小秋跟前。
今朝这样的事也不是头回发生了,城里头人员冗杂,游手好闲的流氓也聚得多。
贺小秋要送卤味上城里来,进出县城比以前要频繁许多,就教这般人尾随过几回,虽也是有惊无险,可总这般,也吓人得紧。
“你晓得这些地痞作何轻易不敢来招惹我,作何总跟着你?
贺小秋送了一勺子甜水进嘴里,甜滋滋的味道,倒是教先前的惊慌要减散了一点。
他望着范景,道:“因为你是杀猪师傅?谁都晓得屠户厉害,轻易不敢惹。
范景道:“我也没把我是杀猪的贴在脸
上,生人如何晓得。只即便人不知我是做什麽的,常人见我,也觉不好惹。
“你,好生生的,包块头巾在面上,人本不留意的也忍不得多看几眼。稍再留心,见你行事畏缩,自容易起歹心。
贺小秋见范景与他说这样多,心头发暖,他晓得范景说得是这般道理。
“只俺做不得像你这般厉害。
“像我这样是怪人,你只肖跟街市上的人一般就成。
范景默了默,同贺小秋说了以前在山里头孙大生的事情。
孙大生那般没脸没皮的人,专干些不遵法令的事,倘若他同这孬货露出一丝惧意,这人定拿捏了他。
愈是碰上不怀好心之人,愈当做得强悍,要教歹人晓得自己是个厉害的,即便弄不过他,也会教他脱去一层皮。
一味的恐惧害怕,不会教歹人心软放过,反助长他们捉弄人的心思。
贺小秋心中大为意外,不想范景竟也遭逢过这般不好的事。
他轻声宽慰了范景两句。
“我自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这人如今坟头草都丈高了。
范景道:“过去的事便教它过去,别再让往后的日子也跟着受罪。
贺小秋点了点头。
“那,那以后俺也栓把刀在腰上,教人看着害怕。
范景道:“你会使刀?
贺小秋老实摇了摇头。
范景张口想说不会使刀挂在身上唬不住旁人不说,说不得跟人起了争执,反还伤着自己。
不过他到底还是没说出这话来,他觉贺小秋或许确实需要。
他夏月里头那样热都裹着头巾,并非是多爱戴这头巾,不过是一种依赖与寄托。
少年时,老猎户**,他乍然一个人在山里头,夜里睡时也要抱着大弓才睡得着。
范景顿了顿,道:“我送你出城,改明儿给你把刀。
贺小秋两眼一亮:“真的麽!
“嗯。
范景把贺小秋送至了城门口,看着人上了驴车,这才返还回去。
只他没回铺子上,而是去了一趟铁作,挑挑拣拣一番,选定了一把刀子。
一摸荷包要结账,发觉身上且还几个散铜子,哪里够使,转又回铺子上喊康和拿钱。
“素日里教你放些银子在身上,防着要使大钱,总也不听我的。
康和心想这人如何去了那样久还不见回来,原是去选买东西钱不够。
他取了
铜子出来问了哪家铁作去把账结了把东西给拿了回来。
范景自跟康和成亲把积蓄缴了出去再就没管过钱银的事了。
他本就少有买物康和比他想得周到的多要添置甚全然用不得他操心。
不过两刻钟康和就回来了他拿着新刀子问范景:“怎想起要买把这样秀气的菜刀?”
柄把结实刀微有些钝且还配了个皮鞘子。
说精致吧又有些彪说彪吧刀子又不够大气。
范景道:“给小秋的。”
康和闻言讶异:“可是他生辰近了?怎想着送他这物只怕没送人心坎上。”
范景道:“他想要的。又教人跟了。”
康和闻言眉头一紧:“这些人当真是没有王法合该得教训!”
范景心想这般事官府管不过来能做的无非是鼓舞那些闲手的流氓寻个正经事做省得成日无所事事扰乱秩序。
隔日多早贺小秋就带着新卤上了铺子来。
康和跟范景见着人差点没识出来贺小秋这日竟破天荒的没包头巾。
他生得一双桃花眼肤子白净唇红齿白相貌很是清秀。
陈三芳也是看得惊奇呀呀了几声拉着贺小秋好一番瞧夸说他相貌好。
贺小秋许久没有脱头巾了本就有些不好意思这般教陈三芳夸得更是双颊发红。
倒是范景教他心头自在
贺小秋抱着刀子瞧了瞧疑道:“菜……菜刀?”
范景道:“使得顺手又还唬人。”
“只这些东西也不过是外物真要能唬住人还得是你自身上的气势。”
贺小秋听来觉着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常在灶台上忙活的哪有不会使菜刀的这刀子比寻常配在身上的小刀宽大光是抽出来便够吓人的。
且合他这样不会手脚功夫的人愈是使不来刀反更能吓唬寻常人。
他多欢喜的把刀给拴在了腰上登时心里头便好似上了一重保障般。
来时跟做贼一般谁瞧他都不自在心里一直打鼓。
这下是好了人瞧他他心里发紧下意识就要去摸刀人瞧他这动作赶紧就收了眼儿。
开始几日贺小秋也还多不惯只强撑着时日长了些倒也慢慢的没那样惧怕了。
这日他在铺子里算了九
月卤摊挣的钱,拿了贺家那一份家去。
挣得了钱正是欢喜的时候,老远便见着家中来了两张教他憎恶的面孔。
雷家夫夫俩竟又上了他家门来。
打两家断了往来,贺小秋已是许久不曾见着这两人。
这般乍然瞧着人往自家来,再见那熟悉的面孔,心里头不由便想起过去的种种,他心头翻腾得慌,双脚也有些失力。
“哟,小秋回来啦。
贺母想把来的两人撵走,奈何斥骂不得,气怒也只能发出短促声音,雷家夫夫俩装作聋子一般,只当是听不见。
贺老爹出来骂,雷家夫夫俩反还道:“贺兄弟身子见好啦,瞧着声音都中气了不少。
“如今你们贺家是转见着又好了,生意重新弄了起来,贺兄弟也能下床自个儿走动,便是连小秋也摘了包头的布,又能招男子了。
雷家夫郎瞅着家来的贺小秋,嘴多毒,多怪气道:“独是俺们雷家,自娶了秋哥儿,多踏实厚道的孩子染了赌,丢了命……
说着,自还揩起了眼。
贺爹气得大骂:“不要面皮,你们还有脸上门来说这些,都打我家里头滚出去!
雷父道:“好歹也是亲家一场,贺老兄弟你这般也忒教人寒心。
“谁与你们是亲家,早是合离了!
贺爹动怒气得一张脸生红,直石咳嗽:“再是甭上我家里头来胡……咳咳咳……
贺小秋见状赶忙上前去给贺老爹顺了顺胸口。
他算是瞧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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