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薄冰》小说免费阅读 ggds.cc
（十二）
我觉得我大概是死了。
此刻我正漂浮在屋子上方，将屋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如果没死，又有什么合适的道理能解释这正在我眼前发生的一切呢？
*
榻上血迹斑斑，女子面如苍纸，生气甚微。
满头大汗的御医正小心翼翼地为女子包扎伤口，手上尽是鲜血。
秦析站在榻边，眉目低垂，无甚表情，收在身侧的手却微微发着抖。
赵于微也在。
他沉默地站在屏风前，眼神空洞地看着这一切，体态僵硬得像是被什么所操纵的木偶。
*
循着某种指引，我俯身降落在榻上，小心地将手伸向女子的脸。
明明所触皆无实感，但也不知是何缘由，虚实之间一旦有所交集，我便能立即感受到从女子身上传来的某种钻心般的刺痛，还有那痛苦压抑的却濒临决堤的绝望卷潮。
那疼痛不堪忍受，那卷潮似是能将人整个拖到暗无天日处。
我惊惧地与她分开，但过后也有几分心有余悸，不敢再轻易接近。
*
御医很快完成了包扎。
他微弯着腰，视线落在地上，忙不迭地用袖子去擦额头的汗。
“如何？”秦析落座榻边，“她何时会醒？”
御医身子一僵，他在瞬间里抬头低头，神惶神恐，言辞躲闪，“陛下……”
或是已经预料结果不可承担，他连嗓音都有几分明显不可控的颤抖，“大约，大约还、还需要一些时间。”
秦析望向赵于微，“知白晕睡前曾向寡人求助，求寡人带她走。”
赵于微骤然回神，他快速往前一步，弯腰作揖，“陛下，妹妹她当时神志不清……”
秦析并未给赵于微太多说话的余地，“寡人决意接她入宫照料，直至她痊愈，赵卿大可放心。”
“可是……”
“没有可是。”
秦析的语气冷淡，果决，不容商榷。
赵于微抬眼看了看秦析，又看了看榻上的女子，终是跪拜于地，“谢陛下。”
*
秦析将女子带回宫中。
从御医惨白的脸色，背后被汗水反复浸润湿透的官服以及他频频往额头擦汗的动作来看，榻上女子命悬于生死一线，时日无多。
偏殿一片肃穆，所有待侍宫人屏息静气，唯恐惊扰了榻上之人。
秦析过分担忧，虽然人在正殿处理公务，但他每隔半刻钟便要过来偏殿察看一次，后来干脆命人将折子案几等都搬到了偏殿，只用一扇屏风与那女子隔开，直接在屏风前处理公务。
可即便距离已经这样接近，他也难以静心处事，稍有些风吹草动便要绕到屏风后将女子端详一番，以确认她的状态是否安好。
我看着秦析来来回回，记挂尤甚，又看着榻上女子近乎于无的微弱呼吸，觉得有点难过。
*
已过子时，夜深露重。
我感到些许困倦，秦析依旧在伏案疾笔，神色未变，坐姿未变，连水都喝得很少。
起居宫人曾来提醒几次该歇息了，均被秦析示意退下。
我在他旁边枯坐几个时辰，期间偶尔探头看他写的朱批是否妥当，待发现挑不出什么大的错处便只好盼着秦析能将公务处理得更快一些，好让我能通过了解折子上的事情去打发当下长寂的时间。
后来终于等到秦析困倦，看着他熬得微红的眼眸，我本以为他会就此歇息，却没想到他转身就去了汤池沐浴，回来后又在榻边坐下，呆呆地凝望着那对这一切毫无所察的女子。
“知白……”
他小心翼翼地握住榻上女子的手，缓慢地俯身，直至与她的额头轻贴，连呼吸声都放慢放轻了许多，“知白，快些醒来吧……”
男人的呢喃细语在这苍茫的夜间显得格外温柔和脆弱。
我听着看着，原来本就难过的心忽地又多了点难言的酸涩。
*
躺在榻上的女子理应是我，只是我看着秦析对她体贴入微，紧如至宝，流露出异样的情愫，总觉得那人看起来是那样的陌生。
便是看着秦析也觉得如此。
这么多年来，我与秦析之间的相处总是客气且疏离的。我尽着臣子的本分，秦析蕴着君王的气度，我们曾经相互提防彼此试探，但经过时间的磨合，我们逐渐能相互协商相互配合，甚至能透过一个眼神得知对方所想，在同一考量面前暗中配合。
常言道，伴君如伴虎。
若以此常言去揣度秦析，似乎并不合适。
回顾以往，秦析给我的印象一直是初见时在寂寂黑夜当中独坐游廊的羸弱少年，是后来身居朝堂之上容颜隐藏在十二旒冕之后的寡言少语的君王，更是深夜处理公务，灯芒覆身，乃至累倒缠绵病榻的男子……
这些印象或许有假。
如今无他人在侧，更无情景所挟，我看见的，理应当是秦析最真实的一面。
我很是意外。
秦析他，对我竟是存着些许男女之情的。
*
榻上的女子忽然紧锁眉头，口吐鲜血。
秦析身子一震，惊慌失措地命人急传御医。
很快，一群御医脚步匆匆地步入偏殿。
我数了数，有些诧异于眼前的阵势，太医院里能喊得上名字的御医几乎都在此了。
或许女子的情况极其危急，那一群御医在治疗手段上起了争执，他们各有各的道理，场面一时僵持，最终他们跪在地上请求秦析定夺。
秦析面沉如水，“到底寡人是医者，还是你们是医者？”
“若不能救治，她去了，你们也都跟着一起去吧。”
说这话时，君王的语调极其平淡，仿若寻常，可这话语的意思明明重逾千钧，是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他的话音刚落，跪在地上的御医瞬间面面相觑，冷汗直冒，有胆子小的被这么一吓直接瘫倒在地，很快被侍卫架出殿去。
殿内气氛愈发凝滞萧肃，榻上女子与御医们同时在生死边缘徘徊，君王倚坐榻前，怀里抱着气若游丝的女子，身上的白色睡袍沾满了鲜红的血，神色却是某种疯狂的至极平静，“竭尽所能，或者，死，你们自己选。”
＊
我望着秦析，回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心头略过些许异样。
不应该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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