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音辘辘,马车正驱驰在宵禁后的长安官道。
一路上,黎意方心中既惦念着母亲的安危,又对阮安的经历过往起了好奇之心,可二人却顾不得多言。
很快便到抵了黎宅,阮安提着药箱,和阮羲随着黎意方飞快地进了黎母的寝房后,却听见里面竟是传出了仆妇的阵阵哭声。
那老仆妇见黎意方归来,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哽声道:“公子,夫人…夫人她已经咽气了……”
黎意方听罢,神情骤变,待走到床前,见黎母果然不省人事,一时间他难以接受母亲的死讯,嗓音微颤地唤:“娘……”
前世的这一夜,阮安被李淑颖外表的假象诓骗,她带着孩子进了太傅府,当夜李淑颖对她热情挽留,于是阮安便在李府留宿。
也正是在这夜,黎意方也来过光德坊的宅院寻过她,可她却不在。
阮安记得那一夜黎母却然是去世了。
可既然她已经重生了,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前世的足迹?
她暗自捏紧了拳头,不想眼睁睁地再看着病患的生命在她面前流逝。
屋内压抑的哭声不休不止,阮安颦了颦眉目,她让阮羲先去外面的厅室安坐,男孩乖巧地点了点头。
阮安则走到床前,观察了番黎母的面色。
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黎意方自幼丧父,与寡母的感情极为深厚,此时此刻,男人的眼中已经有泪意涌动。
黎意方仍持着平素的修养,没忘记对阮安道谢:“多谢,阮姑..娘随我奔波这一趟,可惜…我母亲还是去世了……”
阮安见黎母的面色泛黑,便对黎意方道:“黎大人先别急,我觉得令母尚有可救的余地。”
一旁的仆妇泣声道:“姑娘,我们夫人一炷香前就断气了。”
黎意方的心中却莫名对阮安生出了极大的信任,他朝着阮安颔了颔首,道:“但请阮姑娘一试。”
阮安得到黎意方的准许后,先用手指扒开了黎母的眼皮,观察了番她的瞳仁色泽,却见黎母的瞳孔泛着淡淡的青色。
常言得急症者,面青目白者死,面青目黄者亦死,而面黑目青者,却仍有生还的余地。①
是以,阮安又伸出纤手试探了番黎母的鼻息,黎母确实没了呼吸,但观脉象,她仍有浅弱的脉搏在。
“黎大人,我现在要动针,应该能救你母亲一命。”
阮安说这话时,眼神很沉静,这种笃然和自信独属于经验老道的医者。
如今这态势,不管如何,黎意方都要试一试。
他很快同意了阮安的建议,心亦紧张地提悬起来。
阮安从悬着虎撑铜铃的药箱里拿出了一套针具,随后,姑娘双手并拢,手法熟稔地往黎母身上太阳、少阳、百会、胸会等穴位一一扎去。
她施针时,又对一侧慌乱惊诧的仆妇命道:“夫人心肾亏空,需要用人参和附子这两味药来回逆,我之前曾送予你家大人一颗千年山参,不知那颗山参还在吗?”
仆妇赶忙回道:“在的、在的,奴婢刚才就让人将参汤烹上了,只是刚烹好,夫人就断了气……”
待施完整套针法,阮安眸光一聚,须臾,黎母果然痛苦地咳嗽了一声,似是回过了些魂来。
“娘!”
“夫人!”
阮安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高超,她竟有使人起死回生的妙手回春之术!
黎意方和那仆妇的面色皆是大骇。
阮安温纯的眉眼却很平静,又命:“赶快将那参汤端来,给夫人喂下。”
“是,我这就去端来!”
仆妇的眼里顿时流下了喜悦的泪水,也对阮安的身份起了好奇。
她们公子是怎么认识这位姑娘的?
她生得如此貌美,又有这么高超的医术,身侧还跟了个三四岁的男孩,那男孩与她又是什么关系?
仆妇喂黎母饮下参汤后,黎母逐渐恢复了正常的呼吸,脉搏也比之前强劲了些。
黎意方紧绷的神经略微松懈,心中亦在想,阮安简直就如天降的神女一样,若不是她带着孩子进了长安城,若不是她赠了他那颗人参,他的母亲绝对活不过今夜。
阮安的心绪也微微转圜,黎母是她重生后救的第一条人命,在她看来,这一切都在象征着她在与前世的自己告别,事情正朝着好的方向发展,她和孩子一定会平安无虞地回到嘉州。
“阮姑娘,你的救命之恩黎某无以为报,黎某愿散尽家财,将所有的金银都奉作诊金赠予阮姑娘,还请阮姑娘一定收下。”
阮安却对着黎意方摇了摇首,嗓音温柔道:“我无需大人赠予的诊金,可却另有一事,还请大人帮我。”
黎意方垂首看她,目光微怔。
抛开医者身份,阮安的外表冰清玉润,眉眼动人,可谓是个仙姿昳貌的绝色美人。
黎母一直想让黎意方早些成亲,可黎意方却总以官场忙碌为借口推脱,为了应酬,黎意方偶尔也会和同僚去平康坊的那些秦楼楚馆听曲,许多玉柔花娇的姑娘们也曾对着他频频献媚,可他却提不起任何兴趣来。
她们是美,可都不及阮安美。
或者说,都不及阮安的容止和气质更让他心动。
有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对男女之情无意。
可直到遇见了阮安,黎意方才忽地意识到,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也会对一个美人产生欣赏,甚而是即将萌芽的倾慕之情。
“姑娘但讲无妨,黎某定当尽所能地帮助姑娘完成心愿。”
黎意方能够确认阮羲就是阮安的亲子,她也绝不会贸贸然地来到这长安城。
或许,那个弃她不顾的男人就是长安的本地人,她此番带着孩子也是为了寻找他的生身父亲。
思及此,黎意方清俊的眉眼闪过一瞬不豫,心中亦涌起了淡淡的酸涩,甚而是对阮安母子的疼惜。
阮安要寻的那个男人,身份应当不低,黎意方对阮羲亲生父亲的身份很是好奇,亦觉得他应当不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身为为民做主的京兆尹,黎意方当然想为阮安主持公道,那人渣碰了这温柔良善的姑娘,还让她怀了他的孩子,却又对她们母子不管不顾这么多年,这负心汉实属败类!
阮安温软的话音将黎意方从纷杂的思绪拉回——
“夫人这病还需将养数日,大人会向官署请假,照拂病母吗?”
骊国奉行百事孝为先,这假自然是可以请的,黎意方对着阮安颔了颔首。
却不太明白,她到底想做些什么。
***
一日后,太傅府。
李淑颖曾派人打听过剑南铃医阮姑的下落,下人为她探得,她好似和她孙儿暂住在光德坊的一间民宅里,这民宅也是京兆少尹黎意方的置业。
可她今晨派人去请那老医姑时,却发现小宅空空如也,那医姑的下落亦不知所踪。
下人通禀这事时,李淑颖正对着镜台,往自己的面颊上细细地匀抹脂粉,手中鎏金镶宝玉盒中的香膏制价极其昂贵。
听罢这话,李淑颖的心中冉起了挫败和烦躁。
实则她的五官虽然生得精致艳丽,可皮肤底子却不怎么好,无甚光泽不说,还总是色沉暗黄。
可她自恃身份,向来要示外光鲜,每日都要花至少半个时辰,将露外的肌肤匀抹能变得白皙的脂粉。
可脂粉的滑石粉虽能使得她的肌肤看上去极有光泽,可里面含的铅量,却也让她本身的皮肤底子越来越差。
李淑颖的语气还算平静,淡声对那下人命道:“再去寻她踪迹,一定要将那老医姑寻到。”
“是。”
前日在缎料铺子帮李淑颖打探阮安的婢子名唤朱菊,她拿来贺家长女贺馨若提前赠予李淑颖的生辰贺礼,恭敬道:“姑娘,贺家那位又勤赶着巴结您呢,这回她送了套琉璃制的茶具,您看看可喜欢?”
李淑颖淡淡地瞥了那套茶具一眼:“拿到库房里去吧。”
“是。”
朱菊一早就猜出,李淑颖定是瞧不上贺馨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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