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金乌西垂,呼啸而过的寒风卷起地上的残雪,一地金光浮动,巍峨城墙沉默而威严地伫立在天穹之下,高达数丈的城门投下的阴影愈发浓重,眼看着出入城门的人越来越少,声音渐渐稀薄,身着裘皮的中年男子忍无可忍地翻身下马,疾步走向被重重护卫起来的马车。
说是马车,从外观来看,它更像是一座精巧华美的小小行宫,由四匹高大健硕的宝驹并驾齐驱,整座车舆由紫檀木制成,金饰重舆,四角飞檐上各自垂下两个鸾铃,外设围幛和门帘,内有绣屏夹幔,风吹动鸾铃发出的沉重声响和那道踢碎积雪的脚步声穿过重重帘幔,传进了坐在车舆之中,腰背笔挺的华服女郎耳中。
身处一片煊丽富贵之中,她持扇掩面的手不曾有丝毫颤动,深青大氅下一截皓腕如同霜雪凝成,白得晃眼。
侍立在旁的婢女定了定心神,为难道:“郡主,郑将军又来催了。”
一旁的青衣女子眉头一皱,眸光忧愁。
团扇后很快传出回应。
“转告郑将军,不必派人去催。耐心等待便是。”
声音悦耳至极,雪容想到待会儿郑绥听到这话时的反应,忍不住苦了脸。
说来也是北国人太过傲慢!先前分明答应了和亲之事,她们一行人千辛万苦来到北都城下,守城的卫兵却不让她们进去,随行的两名南朝官员带着符信入城交涉,却迟迟不见回来。
眼看着天色渐晚,城门即将关闭,还没有让她们入城的迹象,队伍中隐隐骚动不安,郑绥将这些看在眼中,听完雪容转述的回答更是不满:“郡主矜持怕羞,却不知道我们被北国人拒之城外的消息明日一旦传出去,对南朝来说是多么大的羞辱!依我看,就该再派人过去问一问,是丁是卯,总得给咱们一个交代!”
郑绥得了南帝的任命,负责护卫此次和亲队伍,他沉着脸吼出这番话,雪容吓得面色微白,低着头回到车舆内,将郑绥的话又转了一遭告诉始终端坐的华服女郎。
刚刚郑绥并未收敛,声浪直直劈过车壁帘幔,庄宓听得很清楚。
她略略抬高了声音:“按北国律,城门既关,城外不可有民众逗留,我们一行人在此,守城兵士职责所在,要么迎我们进去,要么驱逐离去。这样关乎邦交的大事,守城兵士不敢妄下决定,定然早将我们到来的消息禀告上级。即便前头两位大人被截留在半途,这则消息也一定会往上递去。还请郑将军再耐心等等吧。”
泠泠的声音像一捧冰雪砸下,郑绥脸上的怒气一僵。
驱马行至车舆旁的年轻将军恰巧将这番话听进耳中,朗声道:“郡主安心,有吾等在此,您请安心在内等候便是。”
车舆内没再传来声音,只有风雪呼啸而过的簌簌声擦过。
郑绥瞥了内侄一眼,不欲戳穿他那些小男人心思,转身回到马上。
庄宓是南帝亲自册封的和亲郡主。幼时得国师一句‘贵不可言’的批命,让原本只是南朝末流世家的庄氏一族再度跻身南朝权贵之流。这些年来,南朝帝后对庄宓的培养与重视远超一众皇女,庄宓亦不负众望,能做掌上舞,能抚北国琴,更是生就一副奇葩逸丽,光夺人目的好皮囊。
南朝为了使这招美人计,可谓煞费苦心,筹谋多年。庄宓绝世美人的名声早在她十五及笈那年就被南朝人散了出去,这几年来不乏有小国使者前来求亲,愿以城池为聘,求娶庄宓,南帝一概未允。
直到北国与南朝联姻之事传出,不少人这才恍然大悟,明白过来,这处美人计,原来是特地为北皇备下的。
但如今北国那位……可不是个好相与的主。御极七年,已踏平北国周遭的不少小国部落,北国疆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广袤,与此同时,现任北皇的暴君之名也与日俱增。在南朝民众心中,北皇就是天煞孽鬼在人间的化身,若是有哪家孩童啼哭不止,爹娘一旦扯出北皇的名号,孩子们立刻收声,不敢再做怪。
郑绥眉心皱起,仍然觉得庄宓此举不妥,干等着只会让那群北国人觉得他们南朝是一群只会挨饿受冻的软脚蟹!
他从潜意识里觉得,北皇那般暴戾狂傲之人,怎会沉迷于区区一女子的温柔乡?南帝对她寄予厚望,只怕也是白费。
千人的和亲队伍排列整齐,旌旗猎猎,从城头望去,如同一条蒙着霜雪的深青巨蛇。
“北宫那边儿来信了吗?”兹事体大,他们犹豫再三,还是将信直接递到了北宫。
见兵士摇头,城门校尉脸色更沉。
绚烂旖旎的霞光渐渐退到天际边缘,天地间的光亮越来越弱,风雪呼啸之势却不止,马儿们时不时扬起蹄子,踢开脚边越积越高的雪。
在温暖如春的南朝长成的马驹,鲜少经历这样的寒冷。随侍的南朝将士们早已穿好御寒的装备,但在冰雪雪地里等了这么久,眉眼上都凝了霜雪,冷得双颊发白。
队伍中渐渐有怨气躁动。
金薇都有些坐不住了,止不住地拿余光去瞥庄宓。
她仍坐得笔直,华服高髻,珠围翠绕,十分辛苦的一身行头压着,她手中握着的金丝扇亦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
郡主很耐得住寂寞。
——金薇忽然想起自己从前对她的评价。
如果进了北都城,那位北皇不喜欢郡主,郡主和她们都回不去南朝,只能在北宫老死,到那时候,再耐得住寂寞的人也会被折磨到疯吧……
金薇漫无边际地想着,耳朵忽地一动。
“郡主,是北皇派人来接咱们了!”
雪容的声音很清脆,带着满满的欢喜,还有几分如释重负。
她们都很担心北皇会临时反悔,不要她。
庄宓垂下眼帘,车舆外却传来阵阵高呼——“保护郡主!”
刀枪碰撞时发出的锵然之声让人毛骨悚然。
金薇脸色发白,下意识护在庄宓身前。
外面发生了什么?
……
北宫,紫宸殿
老内官喋喋不休地劝,话语几乎要化作道道浮着金光的经文,盘旋围绕在男人头顶上,吵得他不胜烦扰。
老内官一边说,一边睇着王座那边的动静。
男人眉眼浓烈,两侧错金立身铜人灯座上摇曳着的明亮烛光落在他脸上,衬得本就锋锐的面庞更是刀凿斧刻一般,偏偏他肤色极白,像是不见天日的霜雪,冷凝之中更显漠然。
英俊之余,周身都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阴戾之气。
老内官重重叹了口气:“陛下,您既答应了南朝的联姻,又何故反悔?这不是明君所为啊!”
朱聿嗤了一声。
眉骨高挺,眼神散漫。
老内官继续道:“奴陪您一块儿看过南国郡主的画像,哎哟,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了,您看了不也点头答允了和亲之事?福佑,快些把画像找来给陛下再看看——”
一阵盔甲轻撞的金玉铮鸣之声传来。
老内官停下动作。
“陛下,他们动手了。”
朱聿嗯了一声,走下王座,从老内官手里接过大氅。
大氅是用一整块黑熊皮制成的,墨色极深,末端隐隐泛着银色的流光。披在男人身上,却半点儿不显厚重,宽肩长腿,英武出众。
老内官十分欣慰地望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朱聿被他的慈爱眼神盯得直皱眉,沉声道:“孤这就去接南朝女进宫,休要多言。”
朱聿去年在荡平覃泽时负伤,暗疾愈发严重,夜里总是睡不好。又因他肤白,眼下青影渐重,看起来愈发不好惹。
这会儿听着老内官唠叨,朱聿不耐地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夜怕是也睡不好。
老内官还是不放心,他这才明白,陛下故意迟迟不动,是要以南朝和亲队伍为饵,准备钓一条鱼上钩。
这是结亲还是结仇?
不等老内官再叮嘱两句,朱聿大步出了紫宸殿,哨声清鸣,一匹健硕肥壮的黑色宝驹不多时就奔腾着行到他面前。
看着那道疾驰而去的背影,老内官又想叹气了。
陛下什么时候才能开窍?
大臣们见这尊杀神有了娶亲的意思,起初还高兴,只有老内官和当时侍立在殿中的掖庭局令丞知道,陛下哪是动了凡心,他是看穿了南朝精心设计的那处美人计,不乐意南朝踩着他来宣扬南朝女的名声,这才点了头,让南朝乖乖把人送到他身边。
“孤倒要瞧瞧,她是否真的能令孤亡国。”
……
城门外,一片狼藉。
和亲队伍中有小半都是随侍陪嫁的宫人,手无缚鸡之力,面对突如其来的刀剑威胁,吓得两股战战,又因为在雪地中久候,肢体发僵,想逃跑时才发觉有心无力。
幸亏郑绥领兵经验丰富,面对突如其来的敌袭也很快反应过来,列队反击。
渐渐的,郑绥发现有些不对劲,他和侄子郑潼光对视一眼,下意识朝着那架载着庄宓的马车靠去,却见早已有人借着同伴掩护,悄然登上了马车。
听到车舆里传来女郎的尖叫声,郑潼光目眦欲裂,一刀劈开拦在他前面的两个黑衣人,狠狠夹了夹马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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