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一夜茫茫雪渐渐停了,凛冽的寒风虽还席卷着皇宫城,但到显现放晴兆头。暖阳破开层叠累云,稀稀疏疏泻下晴光,却也难敌寒温。
腊梅带雪,碧柳垂珠,经过一夜雪的洗涤,红墙绿瓦也褪色换貌,丹朱光里翻银浪。
紫陌掀开珠帘进屋,隔着垂落的床幔,轻轻换了句“姑娘”,却未得到应声,反而听见慌张的呼喊声。
“不要,不要。”
“阿爹!哥哥!娘亲!”
撩开床幔,紫陌瞧见她面色发白,鬓发渗出冷汗,蹙着眉,身体蜷缩,浑身一抖一抖。
紫陌只觉心被揪住,轻轻拍着她的手,柔声告诉她,“姑娘,没事的。我在这。”
可床上的人反而流下泪,晃得更厉害,比寒风抽打的户牖还要厉害几分。又猛然睁开眼,牢牢保住紫陌,像是要攥住手中的光。
“姑娘别怕,奴才会一直陪着姑娘的。”
稍稍平复后,木楠芷摇了摇头,自嘲笑出声,“都是入过地府的人,何须害怕。”
又握住紫陌的手,“无须担忧,今日天可放晴了吗?”
紫陌点头,压低声音,“如姑娘所料,已经放晴。东西已经放进去,没有任何差错。”
听到这句话,木楠芷一直拧着的眉舒展开来,嘴角勾起一抹浅浅弧度,软声道,“你颇为辛苦,这几日就好好休整一番。”
紫陌的推辞拗不过木楠芷,她瞧着才二八芳华的木楠芷脸上超出年岁的老成,一双墨瞳里再没了从前的肆意与天真,只余下望不见的哀伤,看不透的悲凉。心中难免不忍,一番叮嘱后就退下。
待人散去,木楠芷拢起锦被,裹住全身,阖上眸子,流出两行清泪。
自从入宫以来,她就睡得不安宁,总是熬着月色入屋,才迷迷糊糊入眠。可好不容易入睡,又总梦见旧人旧岁。
她是家中小辈中唯一的女孩,一向冷着脸的祖父也会夹着声音,笑眯眯地逗她笑。母亲是先皇后唯一存活的孩子,最得圣宠。爱屋及乌,她幼时也是在建文帝的娇宠下度过,满京城没人敢招惹她,都是顺着她。
可梦碎成一地,祖父被套上谋逆罪名,父兄相继惨死,母亲也缠绵病榻,不过二载,就匆匆离世。
她只想回到过去,自己还是可以无法无天淘气的时候。
可是过往似梦幻泡影,是朝露,如春雷,皆是如是观。
长呼一口气,她攥紧掌心,寸把长的指甲深深陷入皮肉,留下朱砂色印记,睁开眼眸,自说自话,“别忘了肩上的重任。”
屋外传来一阵喧嚣声,木楠芷还未弄清发生何事,就先听见熟悉的讥讽声。
“真是好大的脸面,连我都不得入见。自己几斤几两还不清楚吗?要不下回送你一柄玉称。”
来着是嘉义侯赵家的大小姐赵艺,未见其人,便先闻其咄咄逼人之势。
木楠芷与赵艺兄长,现如今的嘉义侯赵恪靖有亲。
这几年,赵家得势,封侯进爵,风光无量。赵恪靖乃朝廷新贵,颇受盛宠。赵艺也是傲气凌人,瞧不起他人,更看不起只空有郡主名号的木楠芷,常常冷嘲暗讽,欺凌侮辱她。
来不及挽头发,木楠芷扯下挂在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就瞧见赵艺的身影闯进眼帘。
一旁的婢女浑身抖擞,向她致歉。
“奴才无用,拦不住人。”
木楠芷柔声安抚她,摆了摆手,“我这无事,你先下去喝杯热茶压压惊吧。”又拢紧身上的大氅,颔首对上赵艺嫌弃厌恶的目光,“赵妹妹今日怎得空来我这儿?”
满脸鄙薄,赵艺打量着四周,叹着气,以施舍口吻道,“不来不知道,你这儿可真破败。”又讥笑一声,“也是,你如今连破落户都不如,又哪能像之前那般香车宝马、雉头狐腋呢?”
双眼暗沉,木楠芷愣了愣,呆滞望向赵艺,低声开口询问:“不知何事竟劳烦妹妹亲来。毕竟妹妹只去翊坤宫上佛拜香。”
翊坤宫是继后所居住的宫殿,此话是暗讽赵艺一心攀龙附凤,捧高踩低。
赵艺却未听出木楠芷的言外之意,还觉她是羡慕自己得皇后娘娘青眼,“皇后娘娘荣光,岂是你一罪臣之女可以沾染的?今日我来也不是和你说笑的。与其绕九曲弯肠,不如我直接打开天窗说亮话。”
语气凌人,不留余地,分明就不是相谈,而是上位者的吩咐。
木楠芷还未插上话,赵艺就接着说。
“我祖父过去年事高,做事糊涂,留了块玉佩给姐姐把玩,这么多年来,我们家也早早忘却这件事。要不是我兄长准备向谢家提亲,也不会想起这档子事。这玉佩是我赵家祖传之物,不好存于外人之手。姐姐忘记归还旧物这么多年,如今还要我这做孙女的来催,这说出去怕是对姐姐名声不好。”
赵艺此番话是要悔婚,既不想被人戳着脊梁骨骂没风骨,又不想娶木楠芷入门,便想出此招来糊弄这门娃娃亲。
本来婚约就是两家长辈定下,虽有文书,但早已亡佚,只剩下木楠芷和赵恪靖手里的两枚玉佩为证。
没有玉佩,木楠芷与赵恪靖的婚约就只是京城的风言风语,浮萍谣言,甚至可以说是木楠芷为攀附赵家而放出的风声。
木楠芷装傻充愣,一脸茫然,“妹妹说得什么玉佩呀?我这儿倒有不少陛下太后赏赐,哪会霸着一块田野之玉迟迟不撒手,赵妹妹莫不是贪杯,在这说胡话。”
“不过你要是心疼碎银,喜欢我这儿的圣上赏赐的玩意,我也能割爱让给妹妹。毕竟我们以后是一家人,长嫂如母。”
此话一出,像是耳光闪到赵艺脸上,抡得她脸火辣辣,她脱下手腕处的玉镯,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碰撞声,怒气冲冲地向木楠芷说,
“木楠芷,你别以为你还是之前那个天之娇女,还摆出这高傲样范。现在你就是阶下囚,背着谋逆的罪名。”
“我赵家乃高门侯府,你还是不要肖想。如今给你脸面,你不识趣,待以后,怕是有苦头给你吃。我赵家如今已留有余地,今日是你自己不要的。家父曾告诉过我兄长‘罪臣之后,堪为赵家妇’。你是永远迈不入我赵家门栏的,不可能是赵家妇,你洗把脸好好照照镜子吧!”
“真是好高的门楣,要不是本郡主刚从慈宁宫出来,还以为这里是赵府,不是皇宫了呢?”
带着怒气的发问传来,木楠芷先是一惊,怎么不是太后殿内秋兰姑姑的声音,难道是她算错了,再一回神,听出是谁的诘问,便憋住快要露陷的笑,捻着锦帕擦拭眼角的泪。
出声的正是思和郡主冯仙容,自幼养在太后膝下,母亲乃陛下唯一胞妹。
宫中人人称赞她的品行,言无骄横之色,行柔顺闲静。
身后还跟着太后宫里的秋兰姑姑。
木楠芷起身朝秋兰姑姑行礼,却被她伸手扶住,耳后传来赵艺的行礼问安声。
秋兰姑姑先晾着赵艺,冯仙容没正眼瞧赵艺,直奔木楠芷。
只见木楠芷眼角发红,泪水盈盈,拂过乌发,没好气地训斥,
“你这般心软可如何,别人都骑到你头上了。亏你还是皇帝舅舅亲封的郡主,享有户邑,这一白衣也欺负到你头上。要是我没来,你当如何?”
“这不是有太后娘娘和容姑姑做主吗?容姑姑这么久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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