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知柔心微微一沉,她的身体虽只有十岁,灵魂却是成年人,随便与哪个师兄弟挤一屋都没什么大妨碍,唯独和师父一屋有风险。
柳云卿心思极密,平日上课她都担心露出马脚,同宿一屋,若是睡梦中不小心露出破绽怎么办?
可师父既已如此说,今晚是躲不过了。
白稚川见她脸色尴尬,忍不住笑着揶揄好友:“云卿,瞧你这师父当得,徒弟们都不愿与你亲近,不肯与你同住一屋呐。”
柳云卿抬起眼皮看着徒弟。
蔺知柔只得硬着头皮表忠心:“世叔说笑了,七郎自然求之不得……”大不了不睡了,睁着眼睛躺一夜。
柳云卿这才点点头道:“你先去睡,不必等我。我们与禅师少坐片刻。”
分配好房间,三人起身向慧坚禅师行礼告辞。
小沙弥提着灯在前面引路,绕过回廊,穿过一扇小门,将他们带到一个小客院中。
阿铉和宋十郎都用同情的目光看蔺知柔,师父虽好,可毕竟是师父,哪个学生乐意与班主任同宿一屋呢?
阿铉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长长地叹了一声。
宋十郎颇有些幸灾乐祸:“两千贯文,一会儿我替你多念几遍阿弥陀佛,求佛祖保佑你平安酣睡到天明。”
蔺知柔斜了他一眼,推门走进房间。
借着淡淡月光,她从案上取了火镰火绒,点上油灯,举起四下里一照,只见房中只有一张床,且床宽不过四尺,两人若是并排躺,差不多就得紧挨着。
这无论如何都没法睡,可不睡也不行,柳云卿明察秋毫,不睡更惹他生疑。
正踌躇间,小沙弥打了热水来,蔺知柔洗漱完毕,拔下发簪,散了头发,上了床,面朝墙壁,和衣侧卧,忐忑不安地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可等了半日也不见柳云卿回屋,倒是听见隔壁屋子里传来师兄弟说话的声音,听不清说的什么,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又是在拌嘴。
隔壁语声渐低,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屋子里没有更漏,她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眼皮发沉,不受控制地坠下来。
半梦半醒之间,蔺知柔似乎听
见“吱呀一声,仿佛有人推门而入。她此时已经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嘟哝着翻了个身,恍惚间感觉身上一重,似乎有人将什么盖在了她身上。
蔺知柔很想睁开眼睛一探究竟,无奈实在太困,这个念头只是动了一动,便又沉入了黑甜的梦乡中。
第二日拂晓,蔺知柔醒转过来,记起昨日之事,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往旁边一看,却不见师父的踪影,大约是先起了。
鼻端飘来松柏微带凉意的气息,她低头一看,只见身上盖着柳云清的氅衣,寺里的衾被却如昨夜一般原封未动地叠放在床脚。
她怔怔地回想了一会儿,也想不起来睡梦中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忐忑不安地起了床,她将师父的氅衣叠好放在一旁,用昨夜的冷水匆匆洗漱完毕,梳好发髻,推门出去,只见朝暾初上,院中草木上犹挂着露珠,清新的晨风扑面而来。
这时隔壁的门也开了,披头散发的宋十郎揉着眼睛走出来,掩嘴打了个呵欠,看见她,顿了顿脚步道:“两千贯文,你起来了?正好,帮我打点热水来。
蔺知柔懒得理他:“师兄呢?
宋十郎往屋里努努嘴:“睡得似猪猡一般。
蔺知柔看了看另一间屋子,只见门扇紧闭,她又问:“师父和白先生呢?
“没听见动静,大约已经出去了罢。
蔺知柔点点头:“时候不早了,你去叫师兄起来罢。
说完步出院子,过了小门,沿着廊庑走出十来步,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笑语声,正是他们昨夜用晚膳的地方。
蔺知柔快步走过去,果见竹帘半卷,柳云卿和慧坚禅师正在用早膳。
她走进去向两人行了礼,慧坚禅师道:“小檀越昨夜睡得可好?
蔺知柔答道:“蒙阿师垂问,睡得很好。
柳云卿向徒弟招招手:“过来用早膳。
蔺知柔看着师父神色如常,只是脸色苍白,眼下微青,神色有些疲惫,想是昨夜没睡好。
不过总算是应付过去了,她心里一松,走过去在师父身边坐下:“怎么不见白世叔?
柳云卿答道:“稚川还睡着。
小沙弥替她端了粥饼小菜来,
蔺知柔吃了半碗,阿铉和宋十郎也一前一后地到了。
见过礼,阿铉忿忿地对柳云卿控诉:“师父,三师弟的鼾声吵得我半夜没睡着。
宋十郎自然不承认:“徒儿才没有,大师兄你别血口喷人!
柳云卿见怪不怪,只道:“用膳。
几人用完早膳,又饮了两杯茶,白稚川才出现。
只见他双眼浮肿,精神萎靡,向众人团团作揖。
宋十郎问他:“白先生没睡好么?可是昨夜趁我们睡了跑出去看灯吃酒?
白稚川在席上坐下:“那倒好了。
没好气地指指柳云卿:“你师父拉着我下了一夜棋!
柳云卿并不接话,只是垂眸不语。
蔺知柔执杯的手一顿。
慧坚禅师道:“全怪老僧这里的茶太浓,害得柳檀越不能成眠,罪过罪过。
柳云卿客套了几句,这事便过去了,蔺知柔按捺下疑虑,仍旧如常与师兄弟谈笑。
喝了两杯茶,众人便起身向慧坚禅师告辞。
出了定阴坊,只见街衢中仍是车马如流、行人如织。
宋十郎颇有经验:“开佛牙至十五方止,到那时这节才算真的过完。
他们一行人却不能再耽搁,一路往城外走,在传舍与柳伯、小金等人会和,登上车,骑上马,便往山中别墅去了。
三日后,白稚川启程北上,师徒几人前一夜摆酒设宴替他践行,自有一番惜别不提。
白稚川一走,蒋山别墅顿时少了几分热闹。
两日后,赵四郎叫人带了信来,州府覆试的时间定下了,就在五月朔日,除去路途上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只剩下半个月。
蔺知柔拿出当年高考倒计时冲刺的劲头,每日天色微明便起,一直读书到三更。
她非但按照柳云卿教授的方法将选定的诗句按题分韵记诵,还将省试诗中常见的意象也按韵脚分门别类,如此一来,考试时无需多思索便能套用,虽有陈词滥调之弊,拾人牙慧之嫌,但应付考试却是极趁手的。
有柳云卿提纲挈领的指导,加上她的勤学刻苦,到四月下旬,她的五言六韵诗已似模似样,也到了她启程回扬州赴考的时
候。
蔺知柔生怕路上有什么波折耽误考试,提前六七日便向师父辞行。
柳云卿自有一番勉励,末了道:“平心对待即可。
宋十郎也道:“大不了过几年再考进士,这回的神童试不去也无妨。
阿铉宽慰她:“州府覆试不过是防止有人滥竽充数,不会考得多难。
蔺知柔知道他们怕自己紧张,有意宽慰自己,可她上辈子经历大小考试无数,心中没什么波澜。
辞别师父与师兄弟,她便等车启程。
这几日风和日丽,一路平静无波,三日后的傍晚,她顺利回到了赵家宅。
这回赵氏提前收了信,知道女儿回来就在这两日,早早便作了准备,与常嬷嬷将她房中的衾被、帐幔等织物都拿出来洗过,连着晒了几日太阳。
蔺知柔一到家,亲人们便欣喜地围了上来。
三妹蔺娴欢天喜地,口中叫着“阿姊便扑了上来。
蔺知柔将她抱起来掂了掂,不一会儿便觉胳膊酸,笑道:“换了薄衣倒比上回重了许多,都抱不动了。
赵氏“吁了一声,笑道:“不作兴说这个。
常嬷嬷也道:“小娘子,这可说不得,小孩儿越胖越好,咱们二娘子瘦小得紧。
蔺知柔低头看看妹妹春衫下圆鼓鼓的小肚子,再捏捏她藕段似的胳膊,实在看不出她瘦小在哪里。
蔺遥生病前性子便静,不像蔺娴那样活泼闹腾,只站在一边抿唇笑着。
蔺知柔冲他招手,他才腼腆地走过来,牵住妹妹的手。
一家人用罢晚膳,赵氏提起灯,把女儿送回房中,执起她的手在灯下细细打量:“比上回高了些。
她得了父兄的承诺,心中一块大石头落地,整个人活泛起来,脸颊也丰盈了一些,看着倒似年轻了四五岁。
蔺知柔道:“才几日,哪里就高了。
婢子小金正在一旁归置行李,随口附和道:“真是高了,小娘子这年纪正是蹿个子的时候,再过两三年,保准出落成个大美人儿!
这话冷不丁触动了赵氏的心中隐忧,她脸上笑意逐渐隐去
,女儿一年大似一年,再过两三年就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可家里这景况,要成就好姻缘怕是难。可女儿这般容貌,又如此聪慧,她怎么舍得委屈她?
蔺知柔见母亲忽然沉默,以为她是在忧心覆试之事,回握她的手宽慰道:“阿娘不必担心覆试,我准备得很用心,必定能顺利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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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氏点点头,扯了扯嘴角:“阿娘知道。
小金收拾完行李,蔺知柔吩咐她出去打热水,待她走远,问母亲道:“四舅江宁的宅子找得如何了?阿娘可曾问过他?
赵氏目光闪了闪:“你四舅已托了庄宅牙行寻摸,已看好了几处合宜的,只是这段时日铺子里事多,你四舅忙不过来,还未定下......
蔺知柔默不作声,只是微微颔首,忙不过来是假,怕她过不了覆试不愿先投入才是真。
外祖父和四舅虽未明说,但明摆着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若是她过不了州府试,那举家迁至江宁之事便要作罢,他们一家只有被送去庄子上的份。
他们一向是这样的做派,蔺知柔也见怪不怪,对母亲道:“待我覆试过了,四舅也该忙完了,大不了我在扬州等上几日,与你们一同去江宁。
这时小金打了水回来,赵氏起身道:“你也乏了,早些安置,明早去你外翁院里请个安。
蔺知柔应是,自去盥洗不提。
第二日,蔺知柔去向外祖父请安。
赵老翁问了她几句师父、师兄弟的事,沉吟片刻,捋着胡子道:“这次覆试可拿得稳了?
蔺知柔没把话说死:“外孙女必定尽力。
翌日,赵四郎带着她去县衙办家状和考状。
司户查问蔺知柔的籍贯、姓名以及家中情况,一一记录下来,又抬头端详蔺知柔片刻,在纸上写道:身长四尺半,色白皙,长眼,小口……
想了想又添上几个字:美姿容。
纸尾加盖了印章,又添了几个署名。
蔺知柔平日里勤勉,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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