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神沸腾的狂热喜悦几乎要溢出祂的躯壳了,盘桓在猩红之月的本体迫不及待地撕开空间与空间的距离,祂要用最完美的状态、最完整的自我来融合更高的位格!
再也没有谁能阻止祂!
再也没有谁可以挡在巨手之前!
死亡的星辰静默地注视这一切,灾厄即将再度来临!
“哗啦啦……”
不知为何,一道粼粼的波光倏忽闪过星球斑驳的阴影。
一缕低沉的流水声滑过人类耳畔。
躺在异星稀薄大气中的奥赛库斯颤了颤眼皮,醒转过来。
大河之声自十亿光年之外奔腾而来,它越来越密集,越来越浩大,那一颗颗熄灭星辰的死亡之气贯连成为永暗之河,群星是它流淌过的石碑,是它找寻所爱的方向。
天鹅座、人马座、猎户座,漫天遍野的星辰啊,你们为何再度辉煌。
奥赛库斯空茫的眼眸明亮了,星云倒映在眼中,倒映在那两枚金色琥珀之上,像雨打在水面的圈圈波荡。
他张了张嘴,在寂静的宇宙中无声说出来者的名字:
“……格蕾嘉莉。”
无垠深空划出第二道银河,那是穿过死亡群星而来的永暗之河,万古的浪涛挡住了母神,死神溯源而上,来到银河尽头。
“我在,”
崩溃的躯壳已成白骨,浅灰的羽毛密布周身,纵使如此,从河中挣扎爬起的死神也拥抱住哽咽的人类,
“我在这里。”
所以,不要害怕。
*
格蕾嘉莉死死搂住自己的珍宝,像殉情投河的传说那样,和他相拥倒下。
祂们融化在河水中,随一阵一阵的波涛漫游星空。
源质主宰最后一次使用祂的权柄,纵使河水枯竭、灵魂沦亡,祂也会践行曾经的誓言,永恒不变。
祂们穿梭在满天繁星之间,乘着天鹅座的长风吹过深渊,母神的手追逐在纵横宇宙的永暗河水之后,再愤怒的嘶吼也被死亡的苍白火焰击溃。
河流里,静谧得仿佛整个宇宙只剩下祂们二人。
奥赛库斯目不转睛地看着祂,难以置信地喃喃道:
“你怎么、你怎么……”
你怎么来了,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人类几乎要不敢去触碰格蕾嘉莉了,日日夜夜里用掌心记住的容颜怎么只剩枯骨了呢。
你怎么还可以笑出来。
你还不如哭呢。
格蕾嘉莉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一味地用残余的那些皮囊勉强挂着笑容,羽氅空空荡荡地支棱着,祂的身躯正寸寸消融。
可死神仍旧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直愣愣的就会轻柔地哄他:
“我当然会来。无论你在哪,无论我在哪,当时间过去一千零一夜,我都将为你而来。”
地球渐渐出现在视野尽头,死神想用手掌擦他的泪,可一伸手只看见光秃秃的腕骨。
哦,祂的手化在了群星之河里。
死神想了想,用脑袋蹭去人类滚落的泪水,那泪水浸湿风化的骷髅面孔,像把最后的相逢时间烙印到骨骼里。
祂低沉的温柔细语剐过人类的耳畔,像过去每一次轻声哄他入睡那样:
“所以我来找你了。我们回家了。”
“你知道吗?你睡着的日子里,我想过很多往后的事。”
“我想过到底让梅迪奇还是萨林格尔带以后的孩子。”
“我想过把安格尔威德写的所有故事都带你读一遍。”
“我想过给你建一座新宫殿,把它放在小小的门里,嵌在给你的戒指里。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不喜欢了就扔掉,等我再做一个新的。”
“我还想过你以后会是什么样子,长头发的短头发的哪个途径什么模样。”
“我想过的太多太多。”
但是直到现在,我才发现。
往后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了。
我曾经以为我们还有时间。
祂紧紧地拥抱着人类,在末日的黄昏中用风化的骨骼记住人类的轮廓,祂不想走,死神蒙昧的记忆里从未如此眷恋人间,祂舍不得。
但是,没有办法。
祂们的相逢太短,短到就算湮没在时间里,也不过是一颗萤火消失在星空,一滴泪水消失在雨中。
*
在格蕾嘉莉的一生里,除却蒙昧的幼年,血腥的杀戮,浑噩的疯狂,剩下的清醒日子也不过百十来年。
祂总是长久地蜷缩在黑漆漆的地宫里,舔舐着身上的血渍,有敌人的,有自己的,有同族的,有异族的。
祂不觉得孤独,祂不知道什么是孤独,祂也不觉得遗憾,遗憾一路走来的风景没能再多看看。
不死鸟栖居在死亡的河流里,没有光,没有声音,祂存在就是为了拓土开疆,碾碎反对祂的,接纳臣服祂的,攀爬死亡之塔,满地尸骸堆积,永暗之河浸没了多少敌人的灵魂,眼中虚幻的门就封印了多少次祂的自我。
后悔?成神怎么会后悔?
多么伟大的荣耀!祂让不死鸟飞过天空,众生就只能跪地哀嚎!就只能被祂们啃食,用鲜美的血滋润祂们的土地!
圣山的白雪挖开来看看,底下铺的、湖底沉的、还有祂宫殿墙里砌的,那都是一层层一堆堆吃剩的骸骨!
‘我是疯子。’
祂很明确自己的认知。
‘你们也是。包括自以为伪装得很好的巨龙。所有神都是。’
八神的历史,左不过是争来抢去的一堆疯子的故事。
那些所谓的战栗啊交易啊权谋啊,再怎么折腾都会死。
死亡才是一切的终点,死亡是归宿,死亡是家。
克瓦希图恩死了,祂回家了。
格蕾嘉莉由衷为祂感到高兴,虽然没能在河底找到老盟友,不过祂也快死了。
祂就站在死亡的空房间里,等着所有人进来。
可祂们没来,格蕾嘉莉也没死。
有光照了进来,把祂的空房间填满。
‘你怎么可以这样。’
祂质问光。
‘你这是在诱骗我恐惧死亡,诱骗死神背叛自己。’
光不理祂。
光绕着祂笑。
格蕾嘉莉被笑迷糊了。
格蕾嘉莉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格蕾嘉莉散成一缕烟,格蕾嘉莉又粘成一个人,格蕾嘉莉飘飘然飞到天上去,像破壳前早就消失的记忆,祂不是死神不是不死鸟不是任何东西。
‘算了,背叛就背叛。’
‘你说我是什么,我就是什么。’
‘——只要你跟我结婚。’
‘只要你也爱我。’
‘你爱我吗?’
*
河中群星闪烁,向过客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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