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晏舟回趟老宅,从钱夹里把安妮的照片抽出来,和柜子里的奖状一起给安妮。
当初她出了事,心灰意冷,将与佩剑相关的一切都扔掉,那张照片是某次得了奖拍的,和着奖状一起被扔掉。
是池晏舟捡回来,一直替她存着。想着她哪天回来,或是生活得不顺意了,留个念想。如今原封不动地归还给安妮,算是尽了发小的情谊。
只是没想到尘封了这么多年的旧物,却意外被翻出来,还被于乔误会。
不过这的确要怨他,当初为了气冯老师想出的损招,如今算是反噬到自己身上,还真是跳进黄河都难洗清。
学校放假,于乔已回家,听说手续办齐,不多久就要出去了。池晏舟坐早班机去山城,心里百味杂陈。不知道她当时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将照片替换掉的,他觉得应该见一面,好好谈谈。
山城的冬天湿冷多雾,一出机场,冷风裹着水汽形成骨刺的寒。
他驱车去于乔家楼下,看看时间,算着她是否起床,冒然打电话过去会不会吵着她的美梦,又思忖着要从哪里开始解释这段荒唐的往事。
就在他想打电话时,却看见于乔和父母一起下了楼。
……
临走前,于乔想多陪陪父母,一大早便约了他们去逛街。她挽着妈妈的手臂正往下走,忽然脚步一顿。
妈妈察觉到异常,顺着她的视线往远处看,问:“怎么了?”
“没什么!”于乔连忙拉回眼神,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胳膊,说,“刚刚抽筋了,没事,我们往那边走吧,那边好打车。”
说着,重新挽上妈妈的手臂,让他们往左边去。
妈妈狐疑地往右边看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黑色的,静静地守着,恰如蛰伏在阴天清晨中的一只巨兽。
于乔心惊胆战。
骗着爸妈往另一个方向走,慌乱中回头望一眼,明明没下雨,但挡风玻璃上雨刮挥动,像是在打招呼一般。那人慵懒地靠在驾驶室,挑起眉毛,朝她一笑。
她心里一跳,迅速回头。
她不敢再让父母知道她和池晏舟还有瓜葛,更何况现在已经断了,不知道他又是想闹哪一出。但无论如何,她也不想爸妈一把年纪了还为她的事操心。
当然,池晏舟也很识趣地没有下车。
不过是等一等,追女孩子总是要擅于等待的。但他没有等到于乔,因为没多久程诚就打来电话,让他火速赶回家,说是冯老师出事了。
那天他和冯老师大吵一架,冯老师便一直觉得胸闷腹痛,过两天去医院检查,竟然发现是肝癌早期。
池晏舟呆坐在病房外,整个人发懵,甚至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冯老师一向雷厉风行,早年间把青春都奉献给了事业,后来又妄图控制他的生活,每天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躺在病床上,面色惨白,一点血丝也没有。
父亲也回来了,给了他一耳光,愤怒又失望。说冯老师是被他给气病的,她从前费劲心神地替他着想,他又回报了什么?但凡听话一些、争气一些,她也不至于每晚气到失眠。
池晏舟没有回答。
房间里布置一束鲜花,插满各色花朵,耀眼欲燃。他的目光从鲜花上越过,花朵将冯老师的下半张脸挡住,看不见她的嘴唇,只看见她紧闭的双眼,而花开得正艳。
他绝望地垂下头去,盯着地板出神,心里被满腔的话堵住,但连开口都很难。
池晏舟在心里说:妈,快好起来吧,以后都听您的。
……
李教授评价于乔:其他事都机灵,就是在感情上太二百五!
于乔说,好好说话,不要骂人。
李教授撇撇嘴,没见过这么傻的,没有分手费不说,连交换生的资格也没要,自己还退了学。相当于老公出轨,恶婆婆逼着离婚,最后还自愿净身出户,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乔把计算器按得啪.啪响,头也没抬,她说自己本来也不是读书的料,还要搞研究,每次洗头发都掉一大把!况且当初考研本身就目的不纯,如今算是迷途知返。融不进的圈子就趁早放弃。
李教授敲了敲桌子,神秘八卦道:“来伦敦这么久,你们就没联系过了?”
于乔白他一眼。
李教授呵一声:“男人,真是无情的动物,提起裤子就不认人!”
他最近又失恋,前两天还抱着于乔痛哭一场,说他俩真是患难姐妹花。于乔起一身鸡皮疙瘩,但还是熟练地拍拍他的肩,敷衍地安慰一番。李教授每季度失一次恋,照这频率,就是再好的闺蜜也受不了。
不过于乔习惯了。
其实最吓人的是第一次,那还是上一次来伦敦时,她在店里忙,他忽然冲进来,抱着她一顿痛哭,把于乔吓傻了。细问才知道是和男朋友闹了分手,她好意安慰他,又跟着他一起在背地里把他男朋友一顿臭骂。但没想到啊,没两天人家两人就好了,还被她撞见了在接吻。
那时她和李教授租住同一所房子,池晏舟送她回去,误会李教授是她的男朋友,以为他不仅劈腿,还找了个男人劈腿,因此打了一架。
对于李教授不断失恋再恋这种事情,于乔已经司空见惯。
不过她也纳闷,李奶奶是个多么专一的人,为老伴儿守了几十年的寡,怎么侄儿一点没遗传,竟然这么博爱。
李教授无奈叹一口气,吐出八个字: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李奶奶年轻时生得漂亮,当年下乡,很快和同乡的知青谈起了恋爱。后来那个男人还跟着她回城,但李奶奶是资本家出身,男人家庭成分好,是工人阶级,家里坚决反对两人结婚,说李奶奶这种子弟容易受封建腐朽思想影响。
斗争无果,两人分手。没想到男人却因为这事儿疯了。
于乔问,所以她一直就一个人?
李教授说,后来又遇到一个,就是她的丈夫。也是北京来的,比她大十来岁。听说当初是调来厂里指导工作,不知怎么就看上了她了。
她辞了工作,义无反顾跟他去了北京。听说男方家里也是强烈反对,但这个主意大,还是和她扯了证。两个人被赶出家,就在槐树胡同租房子住。只是没几年,她丈夫就死了。她也没再嫁,就一个人守着个烟摊儿过了一辈子。
他聊到这一段时,隔壁店里的阿公正在听歌,此刻播放的是陈淑桦的《滚滚红尘》。
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
阿公的破锣嗓音跟着哼,配着伦敦这阴雨绵绵的天气,多了点凄苦意味。
于乔不由得想起那年圣诞夜,她散步到李奶奶的店外,灯光昏黄,暗灰的墙,浑浊的眼白,发旧的柜台,只有角落里一棵小小的圣诞树还有一抹颜色。
李教授喃喃道:“图什么呢?人活在世,情爱是最没意思的,不如放开些,自得轻松。”
像在自言自语,也像是劝说。
于乔不是听不懂他的话外音。
她来伦敦,又不是来上学的,表面说着是回来处理当初因为疫情没有完成的事,但实际是为什么,连她自己都迷茫。
只有李教授看透她,说她是在躲。
于乔嘴硬,说躲什么呢?怎么她自己都不知道。
但在夜深人静时,她将那枚失而复得的戒指一遍遍拿出来看,又轻而易举地推进自己的手指。
戒指被重新缠过,恰好可以卡进她的无名指上。
她亦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放进她的手提包里的,又被她无意带出了国。她无法忘记在异国他乡,某个夜晚的便利店,她从包里翻找硬币,忽然摸到一枚戒指时,心里的百折千回。
很难形容那一刻的心情,像是一颗石子狠狠地砸进湖面。咚地一声,直击湖心,水纹荡漾,不断地扩散,蔓延整个湖面。
来伦敦的日子,她总是心绪不宁,近来还经常梦到从前。见到小茹,山城的火锅店里,和陈耳朵打打闹闹,然后哭哭啼啼来告状,说有人把她的头发都拔光了。梦里也看到吴姨,她是年轻时的模样,一个人等在桃树下,桃花簌簌往下落,一片片地变成血。乱梦堆叠,有徐莹,李奶奶,小卖部前的圣诞树,胡先生说“她骗了我”。还有池晏舟老宅的那只鸟笼,刚打开门,一只鸟儿飞出来,但它的翅膀是被剪断的,黑色的羽毛浮在半空中。于乔伸手去接,梦便醒来。
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双亲皆在,她不敢重蹈覆辙。兵荒马乱的日子已经结束,一切回归正轨,不能再蹉跎。
就像湖面终会归于平静,一瞬间也无法成为永恒。
她接受了冯老师的推荐信,算是亲手斩断和池晏舟的关联。像他那种从小生活在山顶的人,总是有种自命不凡的清高,哪里受得了她拿这段关系去换好处。不过他这么寡情,又不是真心喜欢她,也不会在意的。
于乔想,还好啊,还好当初回国只是想陪他走一段。
还好她从来就没有再奢望过地久天长。
只是她转头就将推荐信撕掉,又去办了退学。
李教授曾问她后悔吗,她做出哭哭啼啼的模样,说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要一套房了!
李教授肯定地说:“对,再要一辆车!”
于乔点头:“要劳斯莱斯!”
李教授眼神凶狠:“房子起码三环以内大平!层!”
于乔说:“二环别墅!北京一套,上海一套!”
李教授迟疑地看她一眼,决定委婉劝道:“你应该卖不了那么多钱……”
于乔:……
不过是失了一场恋,爱错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
……
在伦敦呆一年半,她继续完成当初的志愿者工作,又把店铺改成“寻味轩”的招牌,扩展一倍。谢宥林曾来找过她,见到她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于乔剪了短发,精致利落,浅笑明眸,说话语气温婉,气质沉静不少,像是变了一个人。
谢宥林和她叙了会儿旧,但他们之间本就没多余接触,很快便无话可说。对于乔中断的学业,他觉得惋惜,但看着她如今的样子,这份惋惜好像又没资格说出口。同样无法开口的,还有那份未曾言明的好感。
她看起来更好了,也离他更远了。
但真正的改变是一个很偶然的时机。
放假了,熟识的学生家长约于乔来一次旅行,带着小朋友去丹麦,她欣然同意。
在哥本哈根见过小美人鱼雕塑后,又坐火车去了欧登塞,只因为小朋友吵着要去看安徒生的故居。
没想到安徒生的家那么小,也没想到豌豆公主的床垫真的那么厚,小朋友像只欢快的小鸟,穿梭其中。
而于乔驻足在一只金色的鸟笼前,看了很久。那是介绍《夜莺》这个故事的,笼子中放着一只金属做的夜莺,不停手摇的话,夜莺会唱歌,后面的挂画也会轮转。
歌声悠扬,轻而易举地让人陷入故梦中。于乔触景生情,自然想起给池晏舟讲睡前故事那次。
而记忆总被时间美化。
她记得他把脸颊偎在她的手臂上,静静地听她讲话,然后抬起头来笑,逗她说:“以后孩子的睡前故事就由你全权负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故意用新长出来的胡茬蹭她,气得于乔去扯他的脸,说:“谁要给你生孩子!”
他又一本正经问她:“你想丁克吗?我还挺喜欢小孩的。”
这当然只是一句不能当真的玩笑话,可他凝视着她,眼色里有着明明白白的柔情,令于乔现在回忆起来都有一种软溶溶,暖融融的感觉。
以至于她有一瞬间的错觉——万一他是真的爱她呢?
小朋友过来找她,打断她的思绪。
小朋友拉着她的手,惊喜地指着前方:“这个故事我也知道,是老师给我讲的!是中国的夜莺,还看过一个很漂亮的笼子!”
于乔摸了摸她的头,突然有点难过:“那个笼子坏掉了。”
小朋友“啊”了一声,露出失望的表情,说:“真可惜,它好漂亮!”
于乔看着前方失神,很久之后才喃喃说了句:“对不起。”
小朋友很喜欢她,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小大人似的说:“没关系,老师说真正的歌者不需要镀金的笼子,夜莺应该是自由的。”
于乔点点头。
她早就不做这只金属的鸟,忧心哪天油漆掉落,机器生锈而被人抛弃。
有形的无形的笼都被她亲手打破,没有什么无法释怀的。
于乔笑了笑,牵着小朋友的手继续往前走。
没想到的是,在这儿竟然还遇见了熟人。
徐莹挽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男人,刚进门便和于乔撞在一起。
徐莹惊呼:“天呐,竟然在这里遇见你了!”
她已大变样,素颜,衣着朴素,微微发了福,眼皮也变得有点肿。她看出了于乔的疑惑,笑着解释说怀孕三月,激素变化,变丑许多吧。
于乔忙说恭喜,又听徐莹介绍,旁边的男人是她老公,在墨尔本读水硕的时候认识的,如今已结婚近一年。
她摆了摆手,无名指上婚戒闪闪的,钻石不大,款式却很漂亮。
他乡遇故知,徐莹兴奋地拉着于乔说了好一会儿话,而她那老外老公倒是好脾气地等在一旁,挂着一副笑脸,偶尔附和地点点头。
于乔问:“你老公听得懂中国话?”
徐莹嘁一声,笑着睨她老公一眼,说:“他听得懂个屁,装模作样的,其实除了你好、再见什么都不会。比如说现在吧,他肯定还以为是夸他呢!”
闻言,她老公更是灿烂地笑着,并狠狠点了下头。
于乔噗地笑出声。看着徐莹和她老公的互动,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真好。”
徐莹是个聪明人,当初果断抽身,后来也没有收到沈奕安的牵连,既不像小茹被伤得身心俱疲看破红尘,也不像她自我放逐远走他乡,如今过得应该不错。
徐莹脸上喜色未消,但收敛了几分笑容,问她:“你呢?现在还和池晏舟在一起吗?”
于乔苦笑着摇摇头,答非所问:“一言难尽,不过我在伦敦开了家川菜馆,有时间来看看。”
徐莹便不再问。
只是在告别时,她还是没忍住,告诉了于乔一件事。
当初于乔找她要沈奕安的地址,她怕出事就联系了池晏舟。他听说之后是从国外赶回来的,风尘仆仆,美其名曰参加一个重要会议,但其实他不是必须出席。
“我原以为他最多和沈奕安打个招呼,让他不要为难你,没想到后来闹成那样。”徐莹说。
于乔也是从她口中才知道,池晏舟和王家人有些恩怨。主要还是因为一块地的开发权。
山城有一块闲置土地,恰逢西部的好政策,很多人都想借此捞一抔金,王家一早便想开发。而池晏舟正好可以做主。听说王旬曾去求过他,可名下的公司不具备相应资质,被他一票否了。但没多久,沈奕安便让徐斌出面拿到了开发权。实际操作,无人知晓,总之办下来手续齐全,合理合法。
王旬为这事做了不少准备,最后竹篮打水,据说损失不少。而王旬的亲弟弟王相文,从前因为安妮的事情,就和池晏舟有怨,经过这一事,更是去实名举报过。徐莹猜测,当初于乔家中被盗,盗窃的人又死在了那块地里,这里面多少和王家有点关系。这件事是意外还是人为,已经无从得知,但相当于埋下一个祸患。人命兹事体大,若被查清背后缘由,担上一个贪污罪名,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后来没多久,王旬进了监狱,此事终了。
经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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